收回目光,靳邵抓起桌邊一盒煙疊著火機,輕踢開木凳。
“不吃了?”黃銳昂著腦袋問。
“透口氣兒,沒回來您就自己吃,吃不完打包回家塞冰箱,剩到明天吃也比你們食堂的糠咽菜強。”他背身擺擺手,走路一股灑脫勁兒。
這話給黃銳嗆得,啐他老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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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蘭靜到派出所又給黎也打了個電話,剛吃完,黎也幫黃銳收拾一桌殘局,趕去前邊。
早先站在食堂前的小院裡的人也不知哪時沒了影,她穿過小院空地想起回頭,阒其無人,門前生鏽的水龍頭尚在滴滴嗒嗒,便加快腳步離開。
事情了結,人都聚在大廳裡,家長們個個來跟警察握手,說上一堆感激涕零的謝詞,李聰跟姚望都被提耳朵拎領子帶走了。
黎也自後邊喊了聲舅媽,沒被答應。陳蘭靜扯著秦棠,一步三推著走到大門口,嗓子厲害,訓話都字句清晰:“你怎麼又跟他混一起?跟你說過多少次了就是不聽!”
“……我就上個網,你至於嗎?”秦棠別開臉,不太服氣。
激得陳蘭靜越發火大:“上個網一起進局子裡來了?早都叫你不要跟他這種人接觸!你看他平時混的地方,你就是被他給帶壞了!還拉上小也一塊兒,淨學些不好的,學習有那麼認真你還能成績倒數?”
要不是黎也恰時走來,估計陳蘭靜這火還能燒得更旺些,她肝火上頭時指過一個方向,黎也站在門口朝那看。
天淺暗,翻著沉積的雲團,拐角靠牆朝著停車處的那邊,黎也看到靳邵那醒目的一身黑,蔫著腦袋,偶一側臉,突出的鼻梁硬挺,唇間咬一縷青煙,懶散步子邁得忽慢忽快——難怪秦棠特意警告過她,陳蘭靜根本不喜歡這個所謂的情人的兒子,甚至是討厭?
黎也跟在了他身後去停車處的方向,忘記打招呼,還是陳蘭靜喊她一聲,她回頭解釋:“我買了輛自行車,被扣後邊兒了,等我一下,得去領。”
秦棠掙扎著想說自己的也被扣了,被陳蘭靜兇罵,說明天順路再過來領,跟她動真脾氣,她就不敢不老實。
倆人情緒激動,黎也擔心她們不會等太久,想著盡快,腦袋一轉,不遠優遊不迫的人卻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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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自行車和李聰他們的小電驢擠一處,十有八九是剛才開走時跟家長友好互動過,導致那輛自行車這會兒安靜摔躺在地上。
車頭幾處摩擦,車籃子有點歪,上車踩一腳,啪啦,車鏈兒也掉了。新買的,幾小時光榮負傷。
黎也躁地想一腳再給它摔了,念頭閃過,同時聽到吭哧的摩託聲響,她下車,揚視線去。
黑紅色的,符合當代青年審美的炫酷款街車摩託在水泥空地上炫技般唰地劃一圈,留道深淺分明的黑車輪印,堪堪停穩在自行車側前方。
第10章
摩託車的腳撐打下來,靳邵身姿歪側,沒動身,那麼看向穩著單車的姑娘,她沒把注意力放過來太久,又低頭打量起垂搭到地上的鏈條。
“上哪撿的破爛?”
黎也抬頭,靳邵從車上下來,拍拍手站她眼前,近著把她的車上上下下盯穿了。她自己也覺得無語,“剛買的。”
“那你中獎了。”靳邵掌心搭著車屁股矮蹲,弓挺腰背,伸下脖頸,食指勾了勾鏈條,跟她招手,“蹲下來。”
她照做了才問:“做什麼?”
靳邵看著她,揚眉問:“會修?”
黎也搖頭。
他笑了下,“你別真是哪裡的小姐。”
黎也給他表演個一秒黑臉。
“不會就學。”
黎也蹙眉問:“它之後會常掉?”
“會,質量不行。”
“……”黎也凝目抿唇,車摔成這樣也沒法去換一輛,閉眼騎算了。
靳邵一手捏鏈條,一手抓腳踏,往哪邊搭,往哪邊轉,都教挺細致。他眼睛時刻都帶一種凌厲的攻擊性,好看,卻是讓人難以親近的好看,到底算優點還是缺點?
“往哪兒看?”
鏈條重新連上去,靳邵抬起沾染烏黑的兩雙手看她,她像是從對上視線這一刻才挪目去觀察車子。
鏈條太幹燥,照理騎起來吱吱異響會凸顯,靳邵奇怪她騎出單車店怎麼沒感覺出來:“一點兒油沒有,能撐到這再掉也挺神奇。”
“當時騎得快,我沒多想。”黎也翻出包裡帶的紙巾遞給他。
他沒接,停頓之後笑笑:“這是幹機油。”
她不尷不尬揣回兜裡,“謝謝。”推著車遠了幾步,跨上去騎,吱吱響聲在相對空曠的環境放大,摻在裡頭她還聽得到他在後邊低笑。
情理之中,意料之外,陳蘭靜帶著秦棠先走了。
黎也停在派出所門口街邊,沒掃著人,這段路她認不得,想打個彎回去,再不濟就麻煩下警察,一轉頭,那個開摩託的跟出來了。
衝到這兒措不及防被叫住一個猛剎,靳邵轉頭看黃銳穿著便衣就跑過來,指著他高聲訓:“騎慢點兒!戴頭盔!”
靳邵表面給他遠遠打個OK手勢,嘴上不饒:“您幹脆哪天改行去隔壁交警大隊吧,不比這份工打得對口?”
“還嘴貧!”
他再發動,確實慢了,路過黎也時,單手給她指了道去向:“前邊兒直行。”
靳邵兩分鍾過去抽支煙等她,黎也原以為這條道是直接騎回家的,遙遙看見摩託停在路牙邊等,旁邊是修車的。
黎也騎過去就知道了他的用意,下車直接找了修車師傅,讓給鏈條上點油。出來時,靳邵還沒走,靠摩託邊,不知道第幾支煙叼著。
“你有煙癮?”黎也叉手站在與他間隔兩米處。
他沒什麼勁地掀眼皮,笑問她:“來給我打戒煙廣告的?”
“我沒那麼闲。”
靳邵聳聳肩,手進插兜裡,站直了,師傅剛把油壺找出來,跟黎也打了個招呼,頭再扭回來,靳邵那長腿一步就邁到身前,煙掐了,伸出的指間捏著根香橙味的多嘟棒。他撥開糖紙往嘴裡塞,頂起右塞,手又伸兜裡去,“要麼?” 黎也沒聽清,他沒等答復,自顧摸索,報菜名似的:“香橙、菠蘿、草莓、水蜜桃……”掏出來一手相同顏色的,傻眼了,“算了,隻有香橙。”
黎也愣了下,遲疑接過,靳邵站著就比她高一個頭,還特意揚了脖子垂睫看她又笑了一聲,“你笑什麼?”
“沒。”
多嘟棒揉在手心,從口袋帶出的餘溫被捂得更燙,塑料包裝紙黏住糖精,拆起來稠糊,黎也沒直面答他,走開一段路找垃圾箱扔糖紙,回來看見他的糖紙和煙都隨手丟在地上,反過來笑她臭講究。
糖在嘴裡化開,酸甜口,居然是不膩的,黎也適應了一下這個味道,看著靳邵,臉色亮了又沉。
她憋著,把他憋開口了:“有話說話。”
黎也眼看去別處,裝得無意闲聊的姿態:“陳蘭靜的事,秦棠知道嗎?”
“不知道吧。”他笑說:“沒什麼人知道,可能就咱倆。”
她停下,又問:“你跟她關系很差?”
他仿佛聽了什麼笑話,反諷句:“難道你跟你爸情人關系挺好?”
黎也點頭,這個鋪墊確實挺多此一問,眼睛轉了一圈轉回他臉上,“你故意跟陳蘭靜對著幹,是想讓她跟你爸斷開關系?”
靳邵沉默著臉,抿唇不語,黎也當是自己猜對了,往下解釋:“你之所以跟秦棠談,是因為陳蘭靜討厭你,也不讓自己女兒接近你,這事你清楚。”
他捏著白棒細細摩挲,再往前一步,拉近間距,歪頭,笑得焉壞:“不能是我喜歡她麼?”
“這話你信?”
“你不信?”
黎也冷嗤:“反正我沒見過誰喜歡還談成這個屎樣。”
靳邵眼神驟冷,沒接著話反駁,舌尖卷著棒棒糖換一邊,緩慢地,一下一下點著頭,“對了一半,他倆關系斷不斷我不在乎。我單純想膈應她,這你信不信?”
黎也凝矚不轉,默著聲,糖精化得口腔盈滿那個味道,她吞咽唾沫,欲將話題截止到這,他又撩起,“你跟你舅媽親近麼?”掌心拍她肩上,她注意力集中在他笑得別有用意的表情,他認真思考了說:“不然換成你也行,你是想讓他們斷了吧?咱倆就不玩繞的,一條船上心連心……”
“那你得失望了。”她腳底磨著小石子,氣氛是凝重與否間橫跳,融在一聲松快的笑聲裡:“她隻管我在這裡是死是活。”
“是嘛。”搭在肩頭的手抹了抹,他眉頭下彎,裝得一臉替她委屈:“好可憐的姑娘。”
黎也這才醒神,撒開他手,白衣料上留了塊幹機油沾染的黑汙,秀眉擰緊,橫眼瞪他,他逗完就笑著搓搓手回身上車。
修車師傅這時叫了她過去,抹好機油的車鏈比方才順滑好使。天色愈暗,這一道沒路燈,得到街頭,陌生環境燒得她心底發慌,踩得飛快。
她沒想到靳邵沒走遠,耳邊總會響著他摩託車的轟鳴,漸漸她發現他騎的遠沒有趕到修車店時那樣快,每過一個轉角,都能夠看見他朝某一方向閃過的殘影。
她跟著這道殘影到了天崗街口,最後一個轉角拐過,就再沒聽見轟鳴,摩託車影消失不見,入目是熟悉的路道和路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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