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漁想了想,就算自己撒謊,溫怡公主可能也會告訴姑母真相,她便委屈地低下頭,告了曹沁一狀:“大姐姐罵我。”
曹皇後神色嚴肅起來,屏退下人,她將阿漁叫到身邊,柔聲問:“阿漁別哭,你告訴姑母,阿沁為何欺負你?”
阿漁好久沒有離姑母這麼近了,不由看呆了。
陳貴妃乃公認的後宮第一美人,嫵媚妖娆,曼妙的身姿與眼角的風情,連女子都容易受其蠱惑。
姑母的美卻是截然相反的。
或許父親兄妹骨血裡都流淌著繼承於先祖的狂妄霸道,父親的狂表現在了性情上,姑母的狂卻展現在了容貌上,並非五官狂霸如武將,而是美得張狂,如萬花叢中的那朵花王,天生的貴胄,就算花王還沒有長出花骨朵,遠處那些嬌豔的牡丹、清麗的荷花亦或是妖冶的芍藥,都要恭敬地臣婦與花王的天威之下。
阿漁曾經以為,這樣天下無雙的姑母,能獲得帝王的盛寵乃情理當中,沒什麼可意外的。
可上輩子的結局,卻是帝王無情,花王折於冷宮。
阿漁心疼,比徐恪將她貶為妾室時還要疼。
“姑母,皇上真的對你很好嗎?”視線模糊,阿漁委屈地問,替姑母委屈。
曹皇後還在等侄女解釋御花園裡發生了什麼,沒想到侄女卻問了一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
“阿漁怎麼想到問這個了?”擦掉侄女眼角滾落的淚,曹皇後腦海裡已經開始各種猜測了。
阿漁吸了吸鼻子,低頭道:“我,我夢見爹爹打了敗仗,皇上很生氣,不但罷免了爹爹的官職,還將您打入了冷宮。”
重生一事太過離奇,阿漁不知道怎麼該告訴別人,她也害怕被人當成異類關起來,所以,阿漁隻能用夢境的說法給姑母提個醒,讓姑母仔細想想建元帝有沒有可能真的會那麼狠心。維持侯府周全的關鍵在父兄身上,阿漁肯定會想辦法保住父兄的命,姑母這邊,阿漁眼下隻想幫姑母看清建元帝的真心,看清了,姑母就能提前收心了,免得一直被建元帝蒙蔽,空付一片痴情。
曹皇後心中一震。
侄女年紀輕輕,怎麼會做這種復雜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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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是夢,卻涉及了朝堂大事,一旦傳出去,都會引起軒然大波。
“阿漁,你可對別人說了這個夢?”曹皇後緊張地問。
阿漁搖搖頭,看著姑母道:“我不敢告訴別人,夢裡的皇上好可怕,表妹跪了三天三夜腿都殘了,皇上也沒有放姑母出來……”
曹皇後聽不下去了,一把捂住了侄女的嘴:“阿漁,記住姑母的話,此事你不可再對任何人說,你爹爹你姨娘都不行,否則整個侯府都會遭殃,懂了嗎?”
阿漁乖乖點頭,但還是追問道:“那姑母告訴我,皇上是不是真的很喜歡你?”
曹皇後怔了怔。
她想說,是。
她十五歲進宮,那時建元帝已經三十五歲了,整整大了她二十歲,俊美尊貴的帝王熱情又溫柔,成熟又風趣,曹皇後不禁怦然心動,陷入了帝王的隆寵之中。
在他的照顧下,曹皇後順利地生下了女兒。
臣子百姓都道帝後恩愛,曹皇後也一直這麼認為的,可就在女兒都長到五歲那年,建元帝罕見地喝醉了酒。那晚,她親手替他擦拭身上的汙穢,醉得昏天暗地的建元帝突然抓住她的手,喃喃地喚了一個名字。
元後的閨名。
曹皇後當時就僵住了。
因為建元帝從來沒有在她甚至在任何人面前表現出對元後的懷念,可如果不懷念,他又怎會一邊貪婪地抱著她的手一邊唯恐失去般喚著元後?但,倘若建元帝心裡深藏著元後,他為何還能深情款款地對她?
其實這也許隻是建元帝喝醉之後的一次不值得深思的醉酒反應,但曹皇後就是忘不了建元帝當時的樣子。
就像一根小小的刺扎到了心底。
有了懷疑,曹皇後開始暗暗地留心建元帝的所有言行,然後她發現,雖然建元帝經常在大臣、在她面前數落太子的不是,可他從沒有給予太子任何觸及太子根本的懲罰,就像夏日裡的陣雨,雷聲連續轟鳴震耳欲聾,但雨點其實少的可憐。
此外,建元帝從來沒有對她、對她的一雙兒女發過脾氣。
曹皇後見過自家父母的恩愛,再恩愛二老都有拌口角之時,更不消說三個哥哥挨過的那些板子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再聯系兄長與陳貴妃之父的那些斡旋奪權,曹皇後終於看穿了帝王之心。
他並不愛她,娶她進宮,是為了利用兄長打壓陳貴妃的娘家。
他並不愛她生的兒女,他隻想營造一種他會改立她的兒子為儲的假象,好引開陳貴妃、陳家的目標。
想清楚後,曹皇後便也開始陪建元帝演帝後恩愛的戲了。
“傻丫頭,皇上當然是真的喜歡我。”扶著侄女的肩膀,曹皇後笑得甜蜜又自信。
阿漁見了,更想哭了。
建元帝個大騙子,將姑母騙得好苦!
第27章
阿漁還想再描述一番夢境中曹家眾人的悲慘,外面忽然傳來一眾宮女驚呼的聲音:“殿下小心!”
氛圍被打破,阿漁、曹皇後同時朝門口看去。
三歲的四皇子笑嘿嘿地跑了進來,乳母彎著腰緊緊跟隨,唯恐小主子摔了。
曹皇後見了,皺眉道:“不必扶他,摔疼了自然知道教訓。”
她的溫柔隻給女兒、侄女們,對待宮人,曹皇後不怒自威,一看就像平陽侯的親妹妹。
乳母趕緊退到了一旁。
四皇子怕母親,見母親生氣了,四皇子不敢再淘氣,乖乖地改成走路,然後有模有樣地朝曹皇後請安:“母後,我下課了。”
小家伙雖然才三歲,但皇家的子嗣,三歲便要開始早課了。
曹皇後神色稍緩。
阿漁早已離座,笑著朝小表弟道:“殿下還認得我嗎?”
四皇子點頭,脫口而出:“認得,你是小哭包。”
阿漁:……
曹皇後才放晴的臉立即又繃了起來:“誰教你的?”
四皇子馬上招供:“三哥教的!”
曹皇後糾正道:“叫表姐。”
四皇子改口改得特別快:“表姐!”
阿漁怎會怪小表弟呢,甜甜笑道:“殿下有所不知,以前我膽小愛哭,所以三殿下喜歡叫我小哭包,但現在我已經不愛哭了,所以誰再那樣喊我,便是欺負人,殿下說對不對?”
四皇子眨眨眼睛,點頭:“對,那我以後就叫你表姐,不欺負你了。”
阿漁忍俊不禁。
曹皇後見兒子還算懂事,欣慰不少。建元帝對兒子的教導方式無異於捧殺,曹皇後雖然從未想過要讓兒子去爭那個位置,但她也絕不會放任建元帝將兒子養成一個隻知道吃喝玩樂的紈绔皇子。
“今天早課都學了什麼?”吩咐宮女給侄女備上茶水糕點,曹皇後開始檢查兒子的功課。
四皇子一邊結結巴巴地回答,一邊偷瞄阿漁手裡的山楂糕。
阿漁便暫且放下糕點,免得分表弟的心。
曹皇後的功課還沒檢查完,建元帝來了。
阿漁心中一顫,對上姑母的眼神,她努力按下回憶帶來的對建元帝的抵觸,垂眸跟在姑母身後去外面迎接帝王了。
建元帝今年四十又五,算得上正當壯年,他勤於練武,又有太醫院、御膳房聯手操心他的身體,建元帝保養得體,明明比曹皇後年長了二十歲,現在兩人站到一起,看起來卻沒有太強烈的年齡差距。
禮畢,曹皇後笑著問道:“皇上怎麼過來了?”
建元帝笑容溫和:“今日女兒生辰,朕自然要多陪陪她,人呢?”
說著,他看了眼阿漁。
阿漁一直低著頭,不敢看這個曾經下旨處死她全家、又狠心冷落姑母、表妹的帝王。
阿漁怕藏不住自己眼中的怨恨與質問。
好在建元帝印象中的曹家四女便是膽怯不安的樣子,見阿漁這樣,他沒有任何意外。
“皇上給她搭了那麼漂亮的花棚,表姐們一來,她就迫不及待地去炫耀了。”曹皇後一邊請帝王往裡走,一邊無奈地道,然後向建元帝解釋阿漁:“阿漁怕冷,我特意留她在這邊陪我說話呢。”
建元帝嗯了聲,落座後,他徑直與妻兒闲談起來。
阿漁這才敢偷偷窺視帝王。
穿明黃龍袍的男人,笑著將表弟抱在了懷裡,一副寵溺的模樣。
若非知曉前世姑母的下場,阿漁定會覺得眼前這一幕溫馨動人。
有心要忽略建元帝虛偽的聲音,阿漁端起擺在旁邊的糕點盤子,一塊兒一塊兒的連續吃了起來。
吃著吃著,阿漁又開始思索。
就算姑母知道了建元帝的冷血無情又如何,那男人都是帝王,坐擁無上權力,沒人能反抗他。
不如暫且就讓姑母蒙在鼓裡,將來再見機行事。
偷瞄的目光落到尊貴美麗的姑母身上,阿漁又疑惑了,如果姑母都得不到建元帝的真心,什麼樣的女人能?
生了兩個皇子的陳貴妃?
阿漁搖搖頭,劇她所知,上輩子姑母死後不久,陳貴妃也獲罪被打入了冷宮,曾經最受寵愛的年輕皇後、嬌豔貴妃都死了,建元帝並未再寵愛什麼新人,將所有精力都投入到了朝政上。
這些都是徐恪告訴她的,徐恪還說,曹皇後去世後,曾有宮女看見建元帝單獨進了囚禁曹皇後的冷宮,待了一個多時辰才出來。
徐恪猜測說,建元帝可能後悔了。
阿漁不信,也不稀罕,就算建元帝真的後悔又如何,姑母都死了。
胸口沉悶,終於吃完溫怡公主的生辰宴,終於走出皇宮時,阿漁如釋重負。
還是家裡好,比外面自在多了。
與曹沛並肩走在前面的曹沁一回頭,就對上了阿漁這副放松下來的樣子。
想到阿漁居然敢質疑自己的母親,竟然敢指責她沒有家教,曹沁憋了一上午的怒火再次燃燒起來。
隻是宮門口也不是方便動手的地方。
曹沁便繼續忍,待兩輛馬車停在平陽侯府門前,曹沁第一個下了車。
阿漁與曹溋坐的一輛,車停了,曹溋先下。
阿漁出來時,就見曹沁與曹溋並排站在車邊,竊竊私語著什麼。
“姑娘,我扶你。”
寶蟬上前,伸手扶阿漁。
阿漁將手遞過去,另一手微微提前裙擺,往下去踩馬凳。
突然,曹溋身子一歪,直接撞到了寶蟬身上。
寶蟬沒有任何準備,被她撞得一趔趄,寶蟬這一歪,阿漁便不受控制地朝前撲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