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元帝昨晚睡得不錯,神採飛揚地坐到了龍椅上,視線在下面一掃,笑道:“眾卿平身。”
哗啦啦的,衣袍聲響,大臣們都站了起來。
建元帝看向曹廷安:“聽說今日國舅是最後一個到的?”
遲到被點名了,曹廷安摸了摸腦袋,出列道:“回皇上,微臣休了三日假,前三日每日都睡到日上三竿,今天便也睡過頭了,險些誤了早朝大事,還請皇上恕罪。”
建元帝仔細瞧了瞧他,頷首道:“不錯,經過這三日休整,國舅氣色果然好多了,朕心甚慰。”
曹廷安咧嘴笑,心中卻想,老子氣色好是因為有美人陪伴,才不是休假的功勞。再說,他辛辛苦苦在外面打了大半年的仗,建元帝卻隻放他三天假,現在建元帝還好意思提?
建元帝非常好意思,擺擺手示意曹廷安歸列,他往後看了看。
徐潛也是武官,與曹廷安同列,但他年紀尚輕,便是戰功不俗建元帝也不好讓他升官升的太快,所以徐潛與曹廷安中間還隔了七八個人。
建元帝今年四十五了,徐潛是他的親表弟,可自從徐潛出生,建元帝就把小表弟當半個兒子看了。
“徐卿休息得如何?”建元帝慈愛地問。
徐潛:……
他很不喜歡建元帝的這種態度,哪有表哥慈愛表弟的?
站在曹廷安一側的鎮國公徐演卻抿了下唇。
他也是建元帝的表弟,但因為年齡相近的緣故,他少年時容貌、才情都勝過建元帝,先帝經常誇贊他,誇得越多,建元帝就越不待見他,待建元帝在母親的扶持下登基,坐上龍椅的皇帝表哥,對曹廷安都比對他好。
就連建元帝賜婚給他的公主妻子,都是曹廷安看不上的。
他垂著眼簾,聽那位一母同胞的年輕五弟淡淡地道:“微臣睡得很好,謝皇上關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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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演面露諷刺。
有一個事事偏心自己的母親,有一個把自己當兒子栽培的皇帝表哥,還有被一群同輩人羨慕的大好年華,換成他,他也高枕無憂。
——
男人們開始憂國憂民了,平陽侯府一家之主的房間裡,江氏急忙忙梳好頭,乘著夜色偷偷回了自己的桃院。
“姨娘怎麼這個時候回來了?”聽到輕輕的叫門聲,守門婆子難以置信地跑過來,一邊系衫子一邊震驚問。
江氏隻能苦笑。
昨日她完全是被曹廷安強留下的,做出了姨娘留宿家主正房的僭越事,今日若不早點回來,萬一白日被人撞見,傳出去侯爺不怕被人詬病,她得替女兒著想。
沒有哪個勳貴人家願意娶一個生母不安分的庶女進門。
“今日之事,不得對任何人提。”進了門,江氏罕見地肅容交待道。
守門婆子趕緊應下。
江氏快步去了內室。
九月這季節,早晚冷,白日偏熱,江氏昨日去正院時隻穿了一條薄衫,現在穿透黎明時分的秋涼寒氣過來,進屋時整個人都是抖的。
靈芝慌了,抱著主子的肩膀將人扶到了床上,再迅速幫江氏裹上被子。
江氏還是抖。
靈芝想哭:“姨娘,侯爺趕您回來的?”
她還以為主子終於要熬出頭了,沒想到侯爺睡姨娘時不顧規矩,睡完又講究起來了,連個整覺都不讓姨娘睡。
江氏聽她聲音不對,抬頭看了眼,見靈芝扁嘴要哭,她無奈解釋道:“侯爺上朝去了,我怕被人瞧見,這才偷偷回來的。”
靈芝立即猛吸了一鼻子,順便把眼淚也吸回去了。
“這麼說,侯爺真的為了姨娘廢了規矩?”靈芝驚喜道。
江氏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不許再提這個。
“時候還早,你繼續睡吧,我也再睡會兒。”心還亂著,江氏倒頭躺了下去。
靈芝開心地退了出去。
江氏這才翻身,對著黑漆漆的床頂回憶昨晚到今早的一切。
女兒的那番話好像真的起了作用,曹廷安待她不太一樣了。她緊張,他就耐心地等她放松,她哭,他也會停下來問她是不是難受……雖然某些時候顯得他很傻,但不得不說,這樣的曹廷安,真的比隻知道粗魯亂來的平陽侯更容易讓她接受。
而且,他居然叫她阿蘿。
江氏好笑地搖搖頭。
剛遇見的時候,曹廷安問了她的姓名,她姓江,單名一個蘿,可是接下來的十二年,曹廷安隻喚過三次她“阿蘿”。
一次是初遇第一年他立下戰功,春風得意,醉酒後抱著她邊親邊叫,一次是她生女兒時生了太久,虛弱到快要堅持不下去的時候,江氏聽見外面男人大聲喊她,問她怎麼了。第三次,便是女兒重病那年,曹廷安低沉又堅定地告訴她:“阿蘿,別怕。”
而昨晚,曹廷安喚她閨名的次數比前面十二年加起來的還要多。
奇怪的是,他脾氣那麼粗,喚“阿蘿”的時候卻有種特別的溫柔。
就是因為那些聲“阿蘿”,江氏才放松下來的。
接下來的事情,江氏都羞於再回憶。
閉上眼睛,她很快就睡著了,畢竟昨晚大部分時間都被曹廷安霸道地佔了去。
一個回籠覺而已,江氏居然做夢了,夢見曹廷安騎著女兒的那匹飛絮朝她跑來,就在飛絮快要撞到她的時候,飛絮突然化成一道白色幻影穿過她而去,馬背上的威武男人則山嶽一樣將她壓到了地上。
已經滋潤了好幾次的江氏生生被嚇醒了。
“把那本《解夢集》取來。”夢境太清晰,江氏忍不住吩咐靈芝道。
江氏安分,平時不是做做針線便是跟著靈芝學認字,如今已經能自己看書了。
翻開《解夢集》,江氏專門找夢馬的解說。
找到了,江氏急切地看過去,好幾種解說,其中一說:白馬入懷生貴子。
第20章
平陽侯府的繡娘們心靈手巧,短短五天就給阿漁縫制了四套馬裝。
兩套料子薄些,正適合當下穿,另外兩套是夾棉的樣式,外面還配了鬥篷,適合隆冬時候穿。
四姑娘得了一匹千裡寶馬,放在全京城都能排的上號,這消息早在侯府傳遍了,繡娘們尋思著四姑娘以後肯定經常騎馬的,所以縫制這四套馬裝時格外用心,料子不必說,那是世子爺親自送來的御賜緞子,款式嘛,繡娘們把看家本領都拿出來了,隻盼四姑娘穿出去給她們長臉。
“世子爺,您瞧著如何?”
繡房的管事嬤嬤親自領著兩個得力繡娘來向曹煉交差了。差事是世子爺吩咐的,世子爺誇好,她們再去桃院送衣裳,世子爺若是瞧不上,那她們也不用去四姑娘面前自討沒趣了。
曹煉翻了翻四套衣裳,酷似曹廷安的俊臉冷峻嚴厲,看不出喜怒。
“可以,送去給四姑娘過目吧。”看完了,曹煉淡淡吩咐道。這四套衣裳都好看,至於怎麼個好看法,曹煉就說不出來了,在他眼裡,女子的衣裳隻分三種,令他眼前一亮的是好看,沒什麼印象的是尋常,至於瞥一眼就刺了他眼的,則是醜陋。
繡娘們松了口氣。
成功交差,管事嬤嬤也敢笑了,繼續道:“侯爺,按照您交待的,四姑娘急用,所以這幾日繡房都在趕四姑娘的馬裝,二姑娘的那四套要遲些時日了。”
曹煉點頭,反正阿溋無意學馬,暫且不急。
事情交待完畢,管事嬤嬤領著繡娘們去了桃院。
今日起風了,外面冷,但隔著琉璃窗,陽光再照進來,屋裡便暖融融的。江氏坐在矮桌旁給女兒繡掌套,是為了女兒學騎馬準備的,免得韁繩磨破了女兒嬌嫩的掌心。阿漁愜意地靠在旁邊,興致盎然地翻著母親的“解夢集”。
江氏咬線頭時瞥了女兒一眼,見小丫頭看得那麼認真,她好笑問:“昨晚做夢了?”
阿漁點點頭,視線停留在頁面上:“我夢見爹爹教我騎馬了,可這裡面怎麼沒有這樣的解說?”
江氏笑,一邊低頭繼續引線一邊道:“你這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沒什麼稀奇的,若是夢見什麼特別的,倒可以解解看。”
阿漁不懂,看向母親:“怎樣才算稀奇?”
江氏想了想,舉例道:“比方說冬天樹葉都掉光了,你卻夢見一棵老樹發芽長葉。”
阿漁馬上就去翻有沒有這種夢的解說。
“姨娘,我找到了!書上說,寒冬枯木春,或生意興隆,或子嗣昌盛。”一字一字地念出來,念完再看一遍,阿漁心中一動,期待地看向母親:“姨娘,是不是你夢到老樹發芽了?”
江氏頭都沒抬,柔聲道:“馬上冬天了,我見外面的樹要掉光葉子了,隨口一說而已。”
阿漁頓時失望起來,她還以為母親有懷孕的夢兆呢。
江氏瞅瞅女兒,無奈地道:“阿漁,這種書就是看個樂子,你可不能事事都以夢為準,日子是過出來的,不是夢出來的,否則就算夢境預示你要發財,你什麼都不做,那財也不會自己就掉到你懷裡。”
阿漁明白。
女兒聽話,江氏很滿意,不過,這幾天她老做預示懷孕的夢,到底是真的要懷了,還是她的日有所思?
就在此時,繡房的人過來了。
娘倆同時放下了手裡的東西。
待看到那四件正符合今年京城時興款式的馬裝時,阿漁一下子就移不開眼睛了:“這些都是我的?”
管事嬤嬤笑道:“是啊,世子爺說了,先緊著姑娘您,回頭再給二姑娘做。”
阿漁都快忘了曹溋了,自從吳姨娘被罰,曹溋就一直悶在梅院,阿漁一心在父母面前盡孝,要麼就去親近兩個哥哥,都不曾主動去想曹溋的處境。
江氏卻覺得這個安排不太妥當,事情傳到梅院,二姑娘會怎麼想?
姐妹之間,還是和睦些好。
江氏並非寬宏大量,不再計較曹溋母女的欺騙,而是女兒漸漸大了,以後與曹溋同時去別府做客的次數會越來越多,如果女兒的待遇勝過曹溋太多,曹溋嫉恨之下給女兒下絆子怎麼辦?女兒年紀輕人又沒幾個心眼,最好欺負了。
“阿漁,不如先分兩套給二姑娘吧?”陪女兒去換衣裳的時候,江氏輕聲提議道。
四套馬裝,阿漁哪套都喜歡,正要拒絕,江氏突然苦笑:“罷了,你個子矮,便是送過去二姑娘也穿不下。”
不用送衣裳了,阿漁既高興,又有點鬱悶。
她的身形隨了母親,嬌小玲瓏,十三四歲的時候好歹高了些,身段也玲瓏起來,用當年徐恪的話講,就像一顆青桃子終於開始泛紅了,會越來越甜美,越來越誘人。
但那是以後,現在的她,還是一顆青澀的小綠桃。
打扮得再漂亮,徐潛都不會多看她一眼。
“姨娘,你像我這麼大的時候,有人喜歡你嗎?”阿漁突然好奇問。據她所知,少女們十一二歲就會開始湊在一起討論俊秀公子們了,一會兒誇這個溫潤如玉,一會兒誇那個玉樹臨風,一會兒誇那個風度翩翩,可公子們會不會反過來喜歡十一二歲的小姑娘,阿漁就不知道了。
徐恪對她好,但現在的徐恪也隻把她當可愛的小表妹喜歡照顧,並無男女之情。
江氏皺眉,盯著女兒問:“為何問這個?難道有人說他喜歡你?”
阿漁趕緊搖頭:“沒有,我就是隨便問問。”
隨便問也不行,江氏語氣嚴厲地道:“阿漁,你記住姨娘的話,再過兩年有少年郎愛慕你很正常,但現在就對你有那種念頭的男人,絕非君子。”
在侯府生活了這麼久,江氏也領會了東西。窮人家裡有男方早早養個小姑娘當童養媳的,若是女方家裡急著用女兒換錢,也會將年幼的女兒賣出去,但稍微富裕些的人家都不會惦記十來歲的小姑娘,正人君子們也不會對這麼大的小姑娘動情。
有些齷齪事,江氏多少都有所耳聞。
阿漁懂了,她要等到十三歲才能以少女仰慕者的身份親近徐潛,這兩年,她隻能把他當長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