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回去吧。”將飛絮交給魯達,曹廷安率先往前走去。
阿漁挽著母親的胳膊跟在後面。
三人在半路分道揚鑣了,曹廷安要去檢查次子曹炯的功課。
目送父親走遠,阿漁忍不住跟母親說悄悄話:“姨娘,我發現爹爹隻是長得兇,對咱們其實挺好的,對我就不說了,他居然還帶您來這邊看飛絮。”
江氏輕聲解釋道:“他是怕我一直計較你收人家馬的事。”
阿漁又說了父親那個短暫的溫柔眼神。
江氏怔了怔,她也想起她朝女兒笑的時候,曹廷安目不轉睛盯著她看的樣子了。
“姨娘,您跟爹爹在一起這麼久,難道爹爹就沒做過什麼讓您覺得他對您很好的事嗎?”阿漁突然非常好奇父母的感情,以前她怕父親,母親比她更怕,阿漁就沒敢問過這些。
江氏試著回憶,最先想起來的是第一次遇見曹廷安的時候。
當時父親病死,她無奈之下跪在街頭賣身葬父,有錢的紈绔們爭著調戲她,沒人在意席子下的父親屍身,直到曹廷安出現。曹廷安顯然也是被她的色相吸引,但他沒有在街頭欺辱她,沒有在亡父前語出不敬。
相反,曹廷安讓人厚葬了父親,墓碑、棺椁全是城裡能買到的最好的材質。
安葬好父親,曹廷安將她帶回了營地,過了父親的七七,曹廷安才要了她的人。
江氏很感激曹廷安,但曹廷安臉上猙獰的疤痕、他冷峻霸道的脾氣都讓她害怕,尤其是那晚慘痛的經歷,都讓她畏懼曹廷安的親近。很快,她懷了女兒,孕期曹廷安就不要求她伺候了,那一年算是江氏認識他後過得最輕松的一年。
等她隨曹廷安回了侯府,吳姨娘開始在她耳邊編造曹廷安的殘暴事跡,於是江氏對曹廷安的畏懼越來越深,怕到曹廷安每次開口的瞬間她都要提心吊膽地聆聽,這種情況,江氏怎會分析曹廷安是不是在對她好?
唯一一次的觸動,是女兒五歲那年生病發燒,她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守在女兒身邊一刻都不敢閉上眼睛。女兒病得最重的那晚,曹廷安也陪在身旁,她實在難受,躲到屏風後面偷偷擦眼淚,一回頭就撞到了他懷裡。
“別怕,有我在,阿漁不會有事的。”曹廷安抱著她,聲音低沉有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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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刻,江氏就像找到了依靠。
“打聽這個做什麼?”江氏點了點女兒秀氣的小鼻子,囑咐她道:“晌午侯爺宴請徐五爺,等會兒你換身衣裳,興許侯爺會叫你過去給徐五爺見禮。”
阿漁眼睛一亮,今日徐潛會來?
這下子,阿漁登時不再糾纏母親講故事了,一頭衝進自己的跨院,準備好好打扮下。
江氏好笑地搖搖頭,真不懂女兒為何突然這麼興奮見到徐五爺了,就因為人家送了她一匹好馬?
不過話說回來,飛絮長得真是漂亮。
回到屋裡,江氏繼續給女兒縫襪子。
大概半個時辰後,曹廷安領著一位頭發花白的老郎中來了,老郎中姓崔,乃京城貴婦圈裡有名的名醫,尤其擅長女子懷孕、生產這塊兒。
曹廷安並沒有向江氏介紹這些,隻讓她戴上帷帽,乖乖地讓崔老郎中把脈。
崔老郎中望聞問切,仔仔細細地詢問江氏的日常起居,連江氏有沒有什麼打發時間的喜好都問了。
“姨娘身體安康,隻是近日勞累了些,休息兩晚便可。”問完了,崔老郎中委婉地道。
帷帽之下,江氏臉龐泛紅,勞累,當然是因為曹廷安回府後要的太勤。
曹廷安沒說什麼,陪著崔老郎中往外走。
到了前院,曹廷安再將崔老郎中請到廳堂,鄭重地問道:“您可看出什麼來了?”
年近不惑,曹廷安不想再娶個與女兒差不多大的小姑娘來當正妻,左看右看扶正江氏是最讓他滿意的選擇,奈何這些年江氏都沒有再孕,而姨娘扶正的條件之一便是育有男丁,如果哪個官員非要扶無子之妾做正妻,不但要罷官,還要進牢房。
崔老郎中摸了摸胡子,道:“依老夫看,姨娘身體很好,多年不孕,應是有心結,無論男女,如果長期抑鬱惶恐,都會影響懷孕。”
為了證明自己的觀點,崔老郎中還給曹廷安講了幾個例子,譬如有位李娘子第一次出嫁遇到個惡婆婆,惡婆婆天天想方設法地欺負兒媳婦,李娘子身心疲憊,三年未孕,倒是深受惡婆婆偏心的小妾三年得倆。
因為無子,李娘子被休了,被休之後,李娘子第二次出嫁了。這次她嫁的人家都是淳樸老實之人,李娘子日子過得舒心,連著生了兩個大胖小子,人逢喜事精神爽,見過李娘子的人都誇她越活越年輕了。
“竟有此事?”曹廷安聽得有幾分入了迷,原來生孩子還這麼多講究。
崔老郎中提醒他:“侯爺仔細想想,姨娘懷四姑娘時與這些年的心情有何不同?”
曹廷安微微眯了下眼睛。
阿漁是江氏入住侯府之前懷上的,那時候沒有吳姨娘嚇唬她,她並不會敦倫到一半就哭著求饒命,後來回了侯府,江氏便越來越膽小了,有時候她太過緊張,以至於都無法成事。
如果真因為這個,吳姨娘的罪豈不是又重了一層?
曹廷安氣得拍桌子。
砰的一聲,崔老郎中差點沒坐穩,親眼目睹了這位平陽侯活閻王似的的怒容,崔老郎中拍拍胸口,誠心勸道:“恕老夫鬥膽,姨娘瞧著是膽怯之人,侯爺若想姨娘放寬胸懷,在姨娘面前便該溫柔小意些,姨娘放松了,才有益於受孕。”
曹廷安聞言,深深地吸了口氣。
離開座椅,他朝崔老郎中作了一揖:“多謝老先生提點,他日本侯喜得麟兒,必定親自登門道謝。”
崔老郎中笑著表示不敢動,心中卻想,您還是別去了吧,嚇哭我的乖孫怎麼辦?
提上醫箱,崔老郎中健步如飛地溜了。
曹廷安負手站在廳堂,默默尋思如何做才算溫柔小意。
站了不知多久,侯府負責傳話的小廝了進來:“侯爺,徐五爺到了!”
曹廷安回神,專心去招待客人了。
不緊不慢地來到前院,曹廷安抬頭,就見劉總管正在引著徐潛往裡走,徐潛呢,年紀輕輕卻喜歡裝老成,穿了一件深紫色的圓領長袍,面無表情的,像極了當年的徐老國公。
徐老國公是天下武將心目中的大英雄,曹廷安七八歲的時候就特別敬佩徐老國公,覺得徐老國公又威武又俊美,跟書上說的武神仙似的。家裡隻知道花天酒地的老爺子卻很是不服,一邊揍他一邊數落徐老國公的各項罪名,諸如比武時喜歡顯擺槍法啊,諸如長了一張小白臉四處勾搭小媳婦這等一聽就是編造的瞎話。
徐老國公的長子徐演與他差不多年紀,模樣不如他,戰功也不如他,曹廷安總算替自家老爺子出了口氣,沒想到徐老國公過世之前還留下顆好種子,長出了徐潛這個徐小五。
放眼鎮國公府那麼多兒郎,隻有徐小五盡得徐老國公的真傳,槍法好,臉蛋俊,脾氣傲,又古板。
“小五來了啊。”曹廷安十分親昵地喚道,如待晚輩。
徐潛抿了下唇,停下往裡走的腳步,他態度冷淡:“不知侯爺請我過來,所為何事?”
一副曹廷安沒有正經事他馬上就告辭的樣子。
曹廷安笑了笑,走過去,一手搭著徐潛的肩膀道:“阿漁得了你一匹好馬,正好我那有杆好槍,你來試試手,看得上就當我送你的回禮了。”
徐潛避開他手:“不必,飛絮是四姑娘抽中的彩頭,並非禮物,侯爺若無其他事,恕我不多留。”
曹廷安皺眉,剛要說話,餘光中忽見一抹桃色。
他疑惑地看過去,驚見小女兒阿漁躲在轉角的走廊後,探頭探腦的,目光相遇,小丫頭慌不迭地縮回了腦袋。
從徐潛的角度,看阿漁看得更清楚,小姑娘一身桃色衫裙,白生生的臉蛋水潤潤的杏眼,嬌憨可愛。
收回視線,徐潛徑自朝曹廷安拱手:“告辭。”
說完,他轉身往外走。
偷窺的阿漁見了,心中一急,一邊露出身子一邊脆聲喚道:“五表叔!”
徐潛腳步一頓,回頭看去。
阿漁趕緊快步跑了過來,桃色的衣擺與梨白的裙擺交疊又錯開,令這威嚴的侯府正院都多了幾分暖色。
徐潛默默地看著跑過來的小丫頭,好奇她有何事。
曹廷安則沉聲問女兒:“你來做什麼?”
這麼漂亮的女兒,雖然年紀小,但也該藏著點了,不能隨隨便便地讓隨隨便便的哪個外男見了。
念頭一起,曹廷安警告地看向徐潛。
徐潛領會了他的意思。
對此,徐潛隻是冷冷一笑。
這平陽侯未免太自傲了,真以為他女兒已經美到才十一歲就讓男人失態發狂了?
可笑。
作者有話要說:徐表叔:你女兒真沒那麼美。
曹侯爺:豎子找打!
後來,徐表叔登門提親。
曹侯爺:算了吧,我女兒沒那麼美,配不上您。
徐表叔跪了!
第15章
阿漁當然是來看徐潛的,為此她特意讓寶蝶給她梳了昨日的發髻,好讓徐潛記起他曾抱著她騎馬。
但實話往往不好直接說出來,幸好日頭快當中該吃午飯了,阿漁便仰頭朝父親撒嬌道:“爹爹,小廚房今日做的菜都不合我胃口,我可以跟您吃嗎?”
經過這兩日,曹廷安已經習慣小女兒的改變了,笑道:“當然可以,阿漁想吃什麼,我馬上讓廚房給你做。”
阿漁卻沒有先回答父親,而是看向徐潛,開心地問:“五表叔是來我們家做客的嗎?”
小姑娘杏眼帶笑,天真單純,並未染上曹廷安的自負,徐潛神色微緩,道:“我與侯爺談了些正事,現在正要離開。”
阿漁吃驚,但時間容不得她多想,發現徐潛又要轉身,阿漁情不自禁地跑到他面前,誠懇地挽留道:“晌午了,五表叔留下來跟我與爹爹一起用飯吧?昨日您送我飛絮,我沒有什麼能拿得出手的貴禮回贈您,隻好借爹爹的廚房聊表謝意,還望五表叔莫要嫌棄。”
徐潛十九歲了,與長兄一樣都有了官職,阿漁覺得她見徐潛的機會並不多,所以必須格外珍惜每次見面的機會,盡量多與他說上幾句話。
徐潛真的不需要小姑娘給他任何回禮,但與曹廷安的傲慢相比,阿漁用一頓午飯當回禮,這份單純的感激登時顯得可愛起來。而且,曹廷安似乎執意要還他一份貴重的禮,那他收下阿漁這份禮,曹廷安便不好再提什麼寶槍了。
“好。”
徐潛淡淡應了下來,回頭朝曹廷安簡單抱拳:“叨擾侯爺了。”
曹廷安皮笑肉不笑。他請客徐潛不給面子,女兒甜甜地邀請徐潛就答應了,這不是覬覦女兒是什麼?
不過留徐潛吃飯也好,飯後他送上寶槍,徐潛不要也得要,如此女兒就不欠徐潛的人情了。
“五爺客氣了,請。”為了能送出槍,曹廷安暫且改了對徐潛的稱呼。
徐潛瞥他一眼,隻當曹廷安要在女兒面前維持嚴父的穩重形象。
成功留下了人,阿漁很高興,乖乖地跟在徐潛身後。
曹廷安走了兩步才想到女兒,回頭一看,見女兒小媳婦似的挨徐潛那麼近,曹廷安不高興了,肅容對女兒道:“阿漁,爹爹要招待你五表叔,沒空陪你,這樣,你去找你大哥吧,他應該還沒吃飯。”
這是防著他嗎?
徐潛眼底掠過一絲冷笑。
計劃失敗,阿漁一下子失落起來,可瞅瞅威嚴的父親,阿漁也不敢堅持,隻好低下腦袋,小聲道:“算了,我還是去找姨娘吧,大哥明日就要當差了,今天是他最後一天假,我不想給他添亂。”
說完,阿漁強顏歡笑地朝徐潛行禮:“五表叔慢坐,我先告退了。”
可她真的不舍,臨走之前,飛快地望了眼徐潛,對上徐潛的黑眸,她又慌了,匆匆朝來路走去。
剛走的時候匆匆,沒走多遠,阿漁的腳步便越來越慢。
曹廷安、徐潛都明白小姑娘在期待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