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弱的燭火躍在燕度眼底,那裏,有我看不懂的情愫。 「我昨日去瞧了王妃,她說,她知錯了。」
燕度愣了一瞬,「哦,那讓她自己個兒來說。」
「她被關著,沒法親自來說。」
燕度又嗯一聲:「那孤便當沒聽過,阿元以後,不要提她了。」
涼風驟起,燕度在我眼前開始變得模糊。
一切都似乎變得不對了。
22
「燕度不對,真的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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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前他那般在乎齊莞,昨日我都說她認錯了,他居然一點低頭的意思沒有。」
「他以前不是這樣的,還記得之前有一次他被齊莞趕出來,喝了好多酒,我勸說 他,和親王剛戰死,按理說,此時跟了國主於齊莞而言,是最好的著落,她越是 不願,倒越是證明她並非趨炎附勢之輩,是個有情有義的人。」
「燕度一聽,當即就轉身離去,那才是燕度不是嗎?」
我抓住孫貴妃的手臂,又看向沈妃:「不是嗎?」
兩個嗑瓜子的女人齊齊搖搖頭,表情冷得像是亙古不化的石頭。
孫貴妃又抓了一把瓜子,不在意道:「年輕小姑娘都這麼蠢嗎,竟然信男人有真 愛。」
沈妃嗯一聲:「咱們年輕時也蠢,那時你還日日說先帝後宮女人無數,心裏卻隻 有你呢,你覺得你蠢不蠢。」
孫貴妃一把捂住臉:「此生汙點,本宮那時太年輕了,喝多了才說的蠢話。」
沈妃看向我:「元玉儀,姐姐奉勸你一句,信男人的女人都該死,你別作死成嗎。
「這話她真的沒騙你,你瞧瞧這後宮,統共幾個女人還活著?」
「你知道當初先帝在世時後宮最多有多少嬪妃嗎?八十多個美人。」
孫貴妃站起身子,站到綠藤下,影子被拉得很長很長,大概想到那段漫長的歲 月,她的神情難得帶了些情緒。
「那時候,先皇還年輕,總是往後宮來,他對每個女人都好。」
「可笑的是,不少女人都覺得自己是他的唯一,對旁人不過是逢場作戲。」
「帝王嘛,要權衡利弊,後宮與前朝牽一發而動全身,輕描淡寫一句無奈,後 宮這些女人便個個飛蛾撲火。」
沈妃也歎息一聲:「那時候大家鬥得兇,攀比著有孕,攀比著下藥。」
「那兩年,偌大的後宮竟沒有一個孩子安然降生。」 「宮人背後裏說我們這些女人狠毒,是狠毒。」
「可不毒怎麼辦嗎?你總得活下去,進後宮的女人半個身子就踏在地獄裏。」
「你但凡有一絲猶豫,便死無葬身之地。」
「那時,後宮有幾個新來的姑娘,純粹得很。」
「她們愛慕先帝,像是剛入宮的我們。」
「後來,她們陸陸續續死了,死在角逐中,也死在她們愛慕的帝王手裏。」
「倒是像我們這樣無子也無寵的,竟笑到了最後。」
孫貴妃又恢復了常態,拍拍我的肩膀:「我勸你一句,別可憐齊莞。」
「皇室的女人,沒一個簡單。」
23
秋去冬來,宮中的梅花開了。
滿樹花瓣盛開時,下了今年第一場初雪,空氣中飄蕩著清幽的花香,道路上積雪 斑駁。
我裹著狐裘同壽春在甬道上打雪仗。
大隊侍衛騎著馬飛快地從宮門疾馳向書房的位置。
雪球掉在地上,我對壽春道:「出事了。」
宮中是不許禦馬前行的,除非,戰亂起。
24
我的宮殿被封了。
所有宮人被遣去別處,偌大的宮殿隻餘下我與壽春。
孫貴妃怕我嘴饞,帶著沈妃偷偷來給我送吃的。
她們說,起兵的是雍國,帶兵的人正是裴晏之,他私自撕毀了兩國止戰盟約,與 雍國皇帝撕破了臉,帶兵直搗北冥。
我身為雍國人,又是裴晏之的妹妹,北冥國上下都認為我該為此事負責。
「和親王死後已經無人可帶兵上陣,沒辦法,隻能燕度親自去。」
「你自求多福吧,他若是打了勝仗回來,你會受牽連,可燕度若是護你,興許也 會大事化小。」
「可若是他輸了,照本宮對前朝那些老骨頭的瞭解,你得在城門以死謝罪。」
入夜,我抱膝坐在柱子前瞧著窗外的雪樹發呆。
「小姐,你怕嗎。」
壽春將厚重的大氅裹在我身上,席地而坐,緊緊靠著我。
「壽春,她們說不該信男人,你說呢。」
「小姐,我不知道,我隻知道,若是為了小姐安好,公子不該起兵。」
我輕輕笑了笑,眼前浮現裴晏之神採飛揚的眸子。
「小姐,你還笑,你都要死了,你不該恨他嗎?」
「原本你們各自安好便罷了,他如今這樣,將你置之何地,無論他輸贏與否,小 姐都會是第一個為他的所作所為祭軍旗的人,咱們這大殿,看似空蕩蕩,實則四 周有不下五十暗衛,隻要前方傳來消息,小姐必死無疑,連解釋的機會都沒有。
「我倒覺得孫貴妃她們說得對,男人就是靠不住,什麼感情,新鮮感過了,說不 要就不要了,女人哪有他們的權勢地位重要。」
我盯著窗外那樹梅花不答話,壽春或許說得對,可是我心裏總是覺得裴晏之不 是這樣的人,他不會無緣無故起兵,也不會置我的生死於不顧。
那個在殺場上連命都不要,拼死也要為我掙一份軍功的人,我不信他會負我。
25
裴晏之不愧是那個桀驁的少年將軍,他的打法如從前一樣不要命。
不過兩個月,他便帶著人馬強勢連攻五座城池。
燕度第一次輸給他並非偶然,他是真的打不過他。
兩個月後的一個夜晚,我的宮殿闖進來一群人。
為首的是一個白鬍子老頭,他身後跟著一群侍衛。
他們將我帶去山間,山上積雪很厚,寒風刺骨,呼嘯的北風在枯木的枝頭掠 過,發出陣陣野獸般的尖嘯。
我被他們帶上山頂,舉目望去,但見蒼茫大地銀裝素裹,一片雪白,刺目的光芒 讓我微微閉了閉眼睛。
「將她綁在樹上,所有人埋伏到四周,隻要裴晏之敢隻身前來,定要他今日埋 在這蒼茫山。」
又有侍衛疑惑地問老者:「輔國,那裴晏之兇名在外,自己的命都不要,他會在 乎區區一個女人的性命?」
老者仰頭歎息一聲:「這就要看,天是否要亡我北冥了,若那些美人的消息無 誤,他會來的。」
漫天的陰霾籠罩著老者,他盯了我片刻,然後徐徐下跪,身後的侍衛跟著跪了一 地。
「臣等與娘娘並無仇怨,隻是國破之際,不得不兵行險招。」
「今日若裴晏之前來,臣等定會將他誅殺當場,不讓娘娘受分毫損傷。」
「若他不來,來日,破城之時,我等皆以命償還娘娘今日之辱。」
山間有一株梅花迎風獨立,我嗯一聲,輕聲道:
「我那丫 頭,大人可否饒她一命。」
老者愣愣地抬頭:「自然。」
我閉上眼睛不再說話,從裴晏之起兵開始,我的命便已經別在腰上,既然已成定 局,自己又無力掙扎,能護住壽春也是好的。
26
我們在雪山上等了三日,寒風肆虐,我凍得早就沒了知覺。
睡睡醒醒間,我又夢到從前在侯府的日子。
就是一間窄小簡陋的柴房,卻讓我與裴晏之度過了人生最美好的一段時光。
那時的我們還懷揣夢想,他想做官,建府邸,許我榮華富貴,一世無憂
我想長大,離開侯府,過自由自在的日子。
其實,都是些很簡單的美夢,隻是都未曾實現罷了。
睡夢中,我夢到身披戎甲的裴晏之。
我告訴他:「我不怪你,你也別來。」
「這條命,我還你。」
夢中的裴晏之搖頭,那個執拗的桀驁少年沖我大咧咧地笑。
「說什麼傻話呢,小爺勇猛無比,絕不會做以女人換前程的孬種行徑。」 於是,他來了。
於蒼茫天地間,一身紅鎧甲,一支紅纓槍,一匹紅色大馬,隻身一人,向我一步 步走來。
霧氣迷蒙了我的眼睛,落下來,卻凍在臉上。
裴晏之看著我,一步步往山上來,劍從四面向他射去,他左擋一下,右擋一下, 竟也打落了大部分的箭。
可他到底隻有一雙手,又因疾馳而來,手腳有些僵硬,臉凍得很紅,停頓間,便 有箭猛地射進他的身體。
「裴晏之.…你走….」
我用盡力氣嘶喊,因為幾日不吃不喝,又凍得厲害,聲音像是嘶吼的猛獸,難聽 得很。
裴晏之愣了愣,堅定地繼續往前走。
他的聲音比我有力量得多,哪怕身邊劍氣如虹,他仍舊氣定神閑。
「元玉儀,你怎麼這麼沒出息,受了欺負也不給小爺來信。」
「若小爺早知道這些畜生如此欺負你,小爺早就打來了。」
他一邊用力揮舞手中的長纓槍,擋住大部分的箭,一邊邁著大步子往前走。
「小爺早就說過,這世上,小爺才是待你最好的人。」
「明知自己沒本事,就該安穩待在京中等著小爺,偏偏要答應和親。」
「瞧瞧你把你自己折騰成什麼蠢樣子了。」
「元玉儀,你那些身家,小爺都替你要回來了,就放在小爺為你建的新府中。」
「對了,你還不知道,那老娼婦死了,原本小爺打算再折磨那老匹夫幾年。」 「可哪知,你在這過得不好,來之前,小爺一刀結果了那老匹夫和他那蠢兒子。
「小爺便是回不去,他也別想好好活著。」
「元玉儀,小爺答應你的,都做到了,府邸建得漂亮,隻差你住進去。」
「你呢,跟不跟小爺走。」
他身上的箭越來越多,血順著他的盔甲落入雪中,像是盛開了滿地梅花,可他一 步不曾後退。
我又想起那小將士說的話:
「裴小將啊,每一次上戰場,都像是赴死一般,一點不拿自己的命當命。」
如今真的見到了,才知道,這些年,他究竟受了多少苦。
我哭得撕心裂肺,可四周的箭矢卻越來越多,那些人不敢跟他正面迎戰,隻敢躲 在四周放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