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貴妃嗑著瓜子,對著水榭臺的方向嫌棄地吐瓜子皮,「想當初咱們鬥的時候, 好傢伙,幾十年如一日,一日不敢歇。」
沈妃贊同地點點頭:「呵,那可不,停一日興許就見不到明個兒日頭,根本不敢 停,現在這些年輕人啊,沒毅力!」
「這位不行就罷了,那位可做了多年的王妃了,要是有你我這手段,這會,咱倆
得有一個做皇後了。」
沈妃看著孫貴妃,一臉狡黠,孫貴妃端起瓜子盆將一盆瓜子盡數倒在沈妃臉上。
「別放屁了,依本宮看,就是你賊心不死,想做皇後,前幾個兒惦記睡燕度,這 幾日又惦記做皇後,你自己個兒想作死,你別拉著本宮!」
沈妃脾氣也暴,在身上抓了一把瓜子狠狠丟孫貴妃臉上,「你才作死,你日日夜 裏偷摸往宮裡拉太監,他不行,你也不行,你們姐妹倆擱那兒找自我安慰呢!」
「你不行,你才不行,你全家都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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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五十歲的人,說幹就幹,動手一個比一個麻利,還是壽春眼疾手快,一把 將我拉到後邊才遠離戰場。
我沖壽春擺擺手,示意我們悄悄走,直到走出甚遠,我才看著水榭臺的方向問壽 春:
「齊莞這事就結束了?她不走了?死心塌地留在宮中?快一個月了,她連房都不 出,你不覺得奇怪嗎?」
壽春邊嗑瓜子邊無所謂道:「這奇怪嗎?小姐你不覺得這國主更奇怪了,從前他 來你房裏都是因為在齊莞那受了氣,現在可好,有時候她房裏都不去,就徑直來 你這。」
壽春突然停住步子,不可置信道:「小姐,他該不是移情別戀了吧?」
「不可能。他對齊莞感情很深,不會輕易更改。」
壽春嗯一聲:「也是,瞧之前那日日酗酒的樣子,的確也是真愛的模樣,唉,倒
是有些像咱們公子。」
聽到公子,我停住腳步。
自從來到北冥國,壽春已經很少提到公子了,她不提,我便日日放在心裏想,如 今她突然提起,我竟然有種恍然隔世之感。
「壽春,我已經許久許久不曾見到他了,或許這一生都不會再見了,如果當時知 道,那是最後一面,我該好好抱一抱他,告訴他,我早就不在乎那些銀兩了,你 好好活著,以後別那麼拼命了。」
說著說著,眼淚像是開閘的水般,怎麼都止不住,怕被人看到,我趴上壽春肩頭 極力平復情緒。
壽春輕輕拍我的後背:「既然如此,小姐怎麼不寫封信給公子。」
我輕輕搖頭,我已經是北冥的皇後,我不能同他有信物往來,侯爺日日盯著他, 若是發現信件,會將通敵的帽子扣在他頭上。
如今北冥止戰,雍國並非非他不可,隻有與我遠遠的,他才能平安。
「說起來,他也不曾給小姐寫信,還是算了吧。」
是啊,裴晏之那麼聰慧,定是與我心意相通。
我們所處境地尷尬,看似日日吃喝玩樂,實則這平靜的湖面之下便是波濤洶湧, 燕度身為帝王,不會容忍我與打敗他的裴晏之有瓜葛。
裴晏之,總是用他自己的方式在保護我。
我們都清楚,隻有我們相安無事,故作不識,彼此,才能安安穩穩地活下去。
如此,便好。
18
接下來的一個月,燕度幾乎日日來我宮裏。
他似乎與齊莞起了爭執,那一夜,他來時,不像從前那般,像個孩子似的難過, 問我該如何哄她開心,等她回心轉意。
那一夜,燕度問我:
「阿元,該怎樣在心裏把一個人剜掉。」
我搖頭,這個問題我回答不了,隻輕聲道:「那樣會很疼,或許會疼得受不住, 既如此,倒不如就放在心底。」
燕度看我的眼神有一瞬間的飄忽,接著他飲下一杯酒:「是啊,多疼啊,心裏的 人,就像是多餘長出的一個包,那是病,卻也是自己的肉,割去,雖治了病,卻 也會疼得死去活來,留下偌大的一塊傷疤。」
之後,燕度便不再說話,隻是喝酒,他說得不多,我卻感覺他與齊莞之間有什麼 不一樣了。
燕度喝了很多酒,到破曉時醉醺醺地對我說:「阿元,以後,我們好好過吧。」
19
我以為那是一句醉話,所以並未當真。
可是第二日朝後,燕度突然下令封了水榭臺。
他命侍衛釘死了水榭臺的窗戶和門,隻餘下一扇隻能送進飯食的小窗。
事發突然,我急匆匆帶著壽春跑去找燕度。
那是入宮以來,我一次見到面對朝臣的帝王燕度。
他坐在龍椅上,眸子深邃,容色沉靜而淡漠,看著朝臣時,帶著居高臨下的帝王 之氣,不知那朝臣說了什麼,他動了怒,渾身的氣質頓時陰冷起來,連這宏大的 大殿都頓時變得狹窄逼仄。
我想,這才是帝王吧,無論他在我寢宮是個多麼隨性的少年,可到底,他如今是 北冥國真正的國主。
我發愣的片刻,燕度瞧見了我,他冷冷沖朝臣開口:「滾出去。」
又垂下眸子,吸了口氣,再抬起頭,竟又換上平日吊兒郎當的少年模樣。
「你怎的這時候來,嚇到你了吧。」
「不會,我幼時,裴侯爺可比這嚇人多了。」
燕度笑了笑:「找孤有事?」
「我瞧見侍衛封了水榭臺,便過來瞧一瞧,追女人這事,真的不能急,她眼下越 是難哄,國主才該多些耐心,若是當真封了水榭臺,便是以後和好如初,此事也 將是你們二人之間的一道疤。」
「是她自己要求的。」
「嗯?」
燕度無奈地笑笑:「她說,她永遠不會愛上孤,也不想再見到孤,所以求孤,封 了水榭臺,她要日日守著和親王的牌位過日子,要與孤此生不復相見。」
對這個回答,我大為震驚,我看出齊莞此人烈性,卻不想,竟然烈性至此。
後來,我想,大概正是因為和親王已死,她才敢如此吧,因為無所顧忌。
我做不到,大抵是因為我還有在乎要保護的人,為了他,我不敢這般肆意妄為。
「對了,說起裴侯爺,倒是有個消息要告訴你。」
燕度岔開話題,拿了一封信給我。
「孤一直以為這裴家都是些禽獸之輩,竟不曾將這裴晏之聯想到裴家,竟原來, 他是你兄長嗎?」
聽到裴晏之,我渾身僵住,儘量讓自己不露出一絲破綻,輕輕嗯一聲:「國主也 認得他嗎,是個庶出的兄長,幼時與我過得一般慘,又因犯了事被侯爺送去關
外,所以倒忘了還有這麼個兄長。」
燕度嗯一聲,繼續道:「怪不得,之前你說你帶了不少身家入侯府,孤便想
著,這是你自己個兒的東西,便該替你要回來,卻不想,這裴晏之竟早一步告請 了你們皇帝,說裴家侵吞你的私產,聽說裴家已將那些東西先暫時擱置在裴晏之 那,孤倒是晚了一步。」
我仔細觀察燕度的神情,發現並無異常,這才道:「如此,倒是該多謝他。」
「對了,你方才說裴晏之是犯了事才被送去關外,他犯了什麼事?」
我頓了頓,「那時,我正被關在柴房,餓得早就昏死過去,具體的事不清楚,隻 聽說是殺了人。」
燕度又笑了笑:「殺了人?一個世家子弟,不過是殺了個人,便這般屈辱,真是 有趣。」
我不想在裴晏之的事情上與燕度糾纏,便準備先行告退,可燕度卻來了興趣, 沖我招手示意去他身邊。
他又掏出一張摺子給我瞧,人笑嘻嘻地道:「你瞧那美人的回話,說他們府上不 隻裴侯爺此人好色,還有個裴大公子,更是色中餓鬼,二人竟然為了一個美人鬧 得雞飛狗跳,侯夫人被氣得半死,日日躺在床上,就這樣,二人還整日各自在美 人房中尋歡作樂。」
「阿元,這侯夫人,活不久了,你開心嗎?」
燕度的眼神帶了些期盼,我點點頭:「開心,多謝。」
我話一落,手突然被燕度握住,他離我很近,目光殷切。
「阿元,別同我客氣,我們是夫妻。」
我慌了,倉皇而逃,身後傳來燕度低低愉悅的笑聲。
走出內殿,我才倚著門框喘息。
「怎麼了,小姐。」
我搖頭,我不能讓燕度愛上我,我爹說過,帝王的愛是一把刀,這把刀不是指向 你,便是指向你在乎之人。
我不怕這把刀指向我,可我怕這把刀,指向的人會是裴晏之。
20
趁著夜色,我去了水榭臺。
「你來了。」
隔著那個小小的送飯窗,我聽到了齊莞的聲音。
與我想的不一樣,她沒有自暴自棄,聲音也中氣十足,沒有絕食等死,更沒有尋 死。
「怎麼突然就這樣了?你這是何必呢?」
齊莞笑了笑:「元玉儀,你愛過一個人嗎?」
我不說話,就聽齊莞道:「你愛過也好,沒愛過也好,你都要記住,愛誰都行, 別愛帝王。」
別愛帝王。
「現在不是說我的時候,而是說你,你這般何必呢,你松個口,我替你去求燕 度,他會放了你。」
「不必。」
我低下頭往小窗裏看,房裏沒點燭火,我也看不到齊莞,隻能聽到聲音在門邊。
「不過你也大可放心,我不會尋死,我會好好活著,照吃照喝。」
「真的不想出來嗎?」
我又問了一次,齊莞悶悶的,沒說話。
待我走出幾步,才聽她道:「元玉儀,對不住你。」
我回頭問她:「對不住我什麼?」
「對不住你,沒給你一個救我的機會。」
齊莞的聲音帶了點笑意,卻聽不出玩笑,讓我覺得無端心裏壓抑。
21
燕度來我宮裏越發頻繁。
我不覺得這是對我有了感情,應當就是眼下創傷太重,需要有個人轉移罷了。
我告訴自己,就算皇後不是我,是任何一個人,他都會來,他隻是求安慰,和感 情無關。
自從知道裴晏之是我的兄長,燕度似乎與我又有了新的話題。
「你從前沒看出來裴晏之有大將之才嗎?」
怎會看不出,我一直都覺得裴晏之是最棒的。
「不曾,他打小就是個混不吝,整日惹事,常常挨打,京中人都說,他是混世魔 王轉世,專為作惡而來。」
燕度笑著問我:「你也這麼覺得嗎?」
我嗯得沒有一絲猶豫:「他的確不是一副可靠的樣子。」
他隻是會做一些可靠的事,讓人很難相信,那麼混不吝的裴晏之,實際上是天底 下最純粹的人。
純粹到明明從未感受過愛,卻仍然願意捧著一顆赤子之心去愛人。
「孤還以為,他那般的人物,該是女子心中的不二佳婿呢,阿元從前希望自己將 來嫁個什麼樣的男子呢?若是裴晏之那般的男子,阿元願意嗎?」
嫁給他嗎?
若是此生能嫁給他,便是一日也是知足的。
「那般漂泊不定的人,大抵不適合成親吧。」
燕度握住我的手:「正是如此,女子嘛,就該被嬌養,好生疼著寵著,怎能顛沛 流離,日日不知夫君生死,那般的日子,過著也是煎熬。」
我嗯一聲。
燕度又說:「阿元,覺得孤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