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晏之,誰告訴你我過得不好,我過得很好,你回去吧,求求你。」
裴晏之嘴角溢出血,一邊膝蓋中了箭,猛地跪到地上。
「元玉儀,既然過得好,你哭什麼。」
他又站起身子,拖著腿繼續往前走。
「你若過得好,就該給小爺做出個你過得好的樣子。」
「若你當真過得好,小爺必定不會來見你,擾你幸福。」
「可你若過得不好,小爺也必定要接你回去。」
「元玉儀,我們說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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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爺會一直保護你。」
裴晏之已是強弩之末,他走不了了,四周的箭開始越來越密。
在離我隻有兩丈遠的時候,他倒下了。
他的手一直朝著我的方向,身後是一條緩慢悠長的血路。
「元玉儀,小爺這些年攢了很多俸祿。」
「夠你花後半輩子..元玉儀..那是小爺娶妻的銀子...
「都給你……元玉儀..小爺想了很久..!
「覺得有句話還是該告訴你..
「元玉儀..小爺……喜歡你……」
27
裴晏之死後,雍國新帝見已得五座城池,便滿心歡喜地收了兵。
北冥國損傷嚴重,更是不敢繼續打下去。
我又回到了宮中,在床上昏迷了幾日,到底沒死去,隻能打起精神。
燕度開始躲著我,我便去找齊莞。
我與壽春拿著斧子劈開了她的宮門,侍衛看到了,沒敢阻攔,隻往燕度的禦書房
跑。
那屋子難得見了光,齊莞難受得以手遮住眼睛,看一會才敢抬頭。
「你那日,為何說對不住我。」
齊莞瘦了很多,皮包骨頭,也是一副不想活下去的樣子。
「我給你講講和親王吧。」
我坐在凳子上看她,並不著急:「好。」
那個故事很長,我沒有聽得很仔細,卻明白一件事,和親王很愛齊莞,愛到他可 以為了成全她的愛,甘願赴死。
齊莞說,她是個不善言談的人,對感情也不夠細膩,所以很多話放在心裏一直不
曾告訴和親王。
她第一個遇到的人,的確是燕度,可那不是愛,隻是和親王誤會了,她也沒有解 釋。
所以燕度私下找和親王出徵時,他明知是局,還是沒拒絕。
和親王死後許久,齊莞收到了他臨死前的親筆,隻一句話:「你與皇弟,好好的。
齊莞說,燕度啊,看著沒心沒肺,實則心思重得很,他眼裏容不下沙子,想得到
的東西無所不用其極。
讓我換兵,便是為了要見和親王的心腹,那心腹趁夜入宮,遞給齊莞一個消息。
心腹說,和親王的兵符是假的,所有將士都在副將手中,和親王首次出徵,又有 燕度屢次親徵在前,他想收服將士們,就得以身作則,可他不知道,燕度沒打算 讓他回來。
他帶著兵打贏了仗,親自帶著一隊人馬收尾,有個小將士故意喊了句有埋伏,便 跌下馬來,和親王仁善,不疑有他,立馬撲過去救人,那箭便是沖著他去的。
射箭的人是北冥國有名的弓箭手,有百步穿楊的美名,一箭刺穿心臟,又將他踹 下懸崖,一點活路都沒留。
齊莞沒想到燕度這般狠毒,再也無心與他周旋,她想到了我。
齊莞說,有一次,燕度醉酒後提起了我,他說那些美人來信,我來北冥前,早 就與人相知相許,那人是裴晏之,燕度問她:「你說皇後……能忘了他嗎?」
齊莞沒回答他的問題,卻記住了裴晏之這個人。
與燕度爭吵封宮之前,她將這個消息告知了和親王的心腹。
「我隻是個婦人,手無縛雞之力,我無法為王爺報仇。」
「可裴晏之能。」
那心腹將我在北冥國過得如何悲慘寫成信遞給了那些美人。
美人輕而易舉將信給了裴晏之,隨之一起的,還有一支我的發簪。
那是我娘給我的,我一直當作寶貝收在寢宮的盒中,裴晏之見過,深信不疑,也 或者是關心則亂。
直到今日,我才知道,我那隻簪子早被齊莞順走了。
「元玉儀,我對不住你,可我不後悔。」
「身為王爺的髮妻,他的仇,我想方設法地報了,雖未成功,可至少我努力過。
「對裴將軍,我與他素不相識,對他也無愧疚之心。」
「隻是對你,到底是利用了你一片赤誠之心,這命給你便是。」
我提著斧子站起身子,面無表情地看著齊莞:「還有話要說嗎。」
齊莞笑著搖搖頭,一臉平和:「元玉儀,燕度對你不同,便是沒有我,他也不會 放過裴晏之,我雖引裴晏之入局,可最後殺他的,卻是燕度。」
「你以為那些老臣如何得知你與裴晏之的情誼,又怎會想到以你引裴晏之入圍, 又是誰給裴晏之送去書信,唯有他隻身前往,才可換你一命,你以為裴晏之是去 救你,其實,他是在拿命換你。」
「那些老臣,可不聽命於我。」
孫沈兩位趕來的時候,齊莞已經被我砍得血肉模糊。
我麻木地手起手落,臉上被濺滿鮮血,沈妃先吐起來,還是孫貴妃淡定些。
「別砍了,人都成肉醬了,你剁肉餡呢。」
聽到肉餡,沈妃又嗷嗷吐起來。
我將斧子丟在地上,踉蹌著起身走到孫貴妃身前,咧嘴笑了笑,眼淚流了滿面。
「你說得對,我當初該狠一些,從她入宮,我便該殺了她。」
我沒聽到孫貴妃的回話,一頭栽倒在她懷裏昏死過去。
28
齊莞死的消息並沒有激起水花。
燕度對外道:「和親王妃自和親王死後,幾度傷心欲絕,終是隨和親王去了。」
一句話,輕飄飄的,就將那個他曾經深愛的女人一筆帶過了。
孫貴妃說:「國主最近酗酒厲害,又遲遲不敢見你,想必是心中愧疚。」
我沒說話,一口氣喝了一杯酒。
沈妃遞了一把花生米給我,也端了杯酒小抿了一口。
「人命都不值錢,愧疚算什麼東西。」
「對,皇家的人,有什麼愧疚,不過是做給旁人看的罷了,這樣的把戲,咱們看 了一輩子了。」
「先帝如此,燕度也如此,看似深情,實則無情,誰信,誰是傻子。」
孫貴妃給我倒滿酒,有些感傷道:「以後,就咱們仁過日子得了,趁姐姐們還能 活幾年,還能陪陪你,等姐姐們死了,你才知道什麼是孤獨呢。」
我笑吟吟地舉杯,擁住二人:「兩位姐姐,乾杯,能遇到你們,是我元玉儀的福 氣。」
沈妃喊一聲,拍拍我的後背,卻偷偷掉了眼淚,「別說這樣的話,像是遺言似
的 。」
29
春日來臨時,我又恢復了往常的樣子。
每日吃吃喝喝,與壽春打打鬧鬧。
不僅如此,我還在宮殿外栽了一排風鈴。
我宮中的消息自然有人告訴燕度,在夏日之前,我在宮中久違地遇到他。
「那時,孤並未想將你做人質,是輔國自己的主意。」
「裴晏之死後,他對你愧疚不已,已自縊在家中。」
我神色淡淡地嗯一聲:「都過去了。」
燕度眉眼多了絲喜色,快步往我身前走來:「阿元,當真過去了嗎?」
我提著小壺為我養的風鈴澆水:「斯人已逝,活著的人,也該好生活著不是嗎。
燕度激動得直搓手:「阿元說得是,阿元說得是,咱們還有很長的路要走,誤 會,總是會解開的。」
我命壽春隔三差五給燕度送些吃食,或是一盤精緻的小點心,或是一碗濃濃的湯 水,開始燕度隻是差身邊的太監來謝我,後來,便又開始往我宮中跑。
半年下來,我們似乎又回到了從前的日子。
唯一的不同是,燕度不再遮掩他對我的喜歡,有時,他會突然握住我的手,有
時,他想將我拉近一些抱一抱,我對他笑一笑,他就會像個初識情愛的少年那般 傻樂好一會。
「阿元,以後,我們好好在一起,好不好。」
「好。」
接下來的日子,燕度隔三差五便會給我送來些稀罕玩意,有西域進貢的夜明珠, 也有各種璀璨的寶石。
燕度說,隻要我喜歡,便是天上的月亮,他也想法子捧給我。
孫貴妃說,燕度肉眼可見地心情好,日日都很歡喜,可見他是真的動了心。
沈妃說,如此也好,隻要你們能好生開心下去,過去的事,放下吧。
每夜,燕度都會來我房中,有時燈光昏暗,他也會情難自已,我告訴他:「你若 當真在乎我,就再等等,等我徹底忘掉過去,我們才能往前走去。」
燕度自然不會拒絕,他舉天發誓,他是真的想跟我走下去。
他說,裴晏之能給我的,他都能給。
裴晏之,我已經很久不敢想他了。
30
冬至那日,又下了初雪。
白日我與孫沈二位飲酒,我想要一個雪人,便命壽春去堆,小丫頭實誠,歡歡喜 喜地跑進雪地。
「我與姐姐們相識一場,唯有一事放心不下,這丫 頭可憐,從小跟了我,一日福 氣沒享過,竟跟著我遭罪了。」
「幼時,我在侯府過得不好,我尚且幾日吃不上飯,她更可憐,裴晏之告訴我, 她被拴在馬棚,餓極了,就抓地上的草吃,吃了吐,吐了吃,才勉強活下來。」
「裴晏之問她為何,她說,小姐可憐,隻身一人,她若死了,小姐便沒有親人
了,不管吃什麼,隻要小姐活著,她就得想法子活著。」
孫貴妃看著遠處在雪地裏蹦蹦跳跳的壽春沒說話,這兩年來,孫貴妃也老了許 多,她本就高齡,又不忌口,日日飲酒,臉上已滿是皺紋。
沈妃還好些,她沒心沒肺,不愛飲酒,頂多愛同孫貴妃一起嗑瓜子。
「別說了,大好的日子,你說這做什麼。今晚就是你與燕度圓房的日子,我聽 聞,你的寢宮都被人重新收拾比作椒房,可見他想與你長長久久。」
「再說了,我們兩個老東西都沒哭,你難過什麼,咱們入宮一輩子,都不曾見過 椒房。」
我不再多說,輕輕笑了笑,說了句:「今晚國主要來,我要回去早些準備,外邊 天涼,兩位姐姐也早些回去休息吧。」便慢悠悠走向雪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