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現在,她就在他身下,隻要他吻下去……
隻要吻下去……
可當項桓對視著女孩兒清亮的水眸,突然想起年幼時那些寒夜裡,她守在破敗的小巷子中,摟著一堆治傷的瓶瓶罐罐;想起那年牢車在山路間搖搖晃晃,她跟在身後,陽光照了一地,暖風溫柔。
項桓望著眼前的姑娘,最終收斂眉目,低低地笑了一聲,說不清是無奈還是怎樣的情緒,隻將頭埋在她頸窩,仿佛滿含嘆意地自言自語:“我果然還是,舍不得啊……”
他結實的手臂環過女孩兒後背,將人抱了起來。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項桓聽到宛遙輕輕地啜泣。
起初她隻是壓抑地抽噎,到後來才逐漸放開聲,但即便如此,她哭得依舊很安靜,趴在他肩頭的樣子,像個沒長大的小孩兒。
項桓拿掌心不斷撫著她後背寬慰說:“沒事的沒事的,我不會死的。”
她終於失聲難受道:“可我不想看你有事……”
他笑了笑,耐著性子哄道:“當然不會有事,從前不是向你保證過,哪怕爬,我也要從戰場上爬回來的嗎?我現在可惜命多了。”
宛遙不是不明白他顧忌的是什麼,畢竟從那日被父親言語刺激之後,他就再也沒提過成親的事,兩人極有默契的將這一頁悄悄的掩蓋在厚重的生活與無休無止的戰事當中。
等她哭聲漸小,估摸著是那一陣宣泄的悲傷已經過去,項桓才將人松開,穩穩地安置在自己對面。
大概也是覺著丟臉,宛遙低垂腦袋小聲地抽泣,那模樣瞧著很有幾分委屈。
項桓拿手指給她抹掉眼底下的水珠,忽然間萌生出莫名其妙的滿足感——知道他死了,會有人為自己哭得這麼難過,好像也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
然後又有些自責。
宛遙跟著他這幾年,還真是沒享到什麼福,全受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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項桓往她唇邊的淺淺的小窩上一戳,故意取笑道:“你剛剛那算什麼意思?是想給我點甜頭,好讓我無牽無掛不留遺憾地戰死嗎?虧你能想出來這種方式。”
“你就是要獻身,好歹也挑個好時機吧。”他無賴似的揚起眉,“怎麼每次都找我受傷的時候,是打定主意知道我不敢麼?”
宛遙含著眼淚瞪他這嬉皮笑臉的眉眼,而對方卻厚顏無恥地往前湊了湊,不懷好意地壓低嗓音,“不過我也沒說不要啊。記得好好留著,等我把長安打下來……”
話說到一半,她掌風就朝臉頰飛,少年也不躲,結結實實地挨了一下,還順勢把她手握住,頗為配合地往自己臉上懟,安慰似的笑笑。
“好了好了,傻丫頭,讓你打個夠。打完了就不傷心了,嗯?”
作者有話要說:
我,項桓,俗稱螞蟥精,憑本事放血買互動!
吃了吐的一輛車……而且,沒想到吧,居然是遙妹主動的!!!
嘻嘻嘻嘻←_
【我保證這是男主的最後一包血漿……】
ww下一章最後一戰啦~
第107章
人們總感慨“時間若白駒之過隙, 倏忽而已”,宛遙在項桓沒回來的時候, 並未覺得日子有怎樣的不同, 白天黑夜,按部就班;而當他留在成都養傷時, 才發現一天一天的像泄了洪的流水,跑得比飛還快。
兩個人都極有默契的不睡懶覺, 醒著的時間永遠比睡著要多幾倍, 即便入了夜,也總得燒盡最後一根蠟燭才熄燈告別。
項桓雖然受傷成癮, 卻不怎麼愛喝藥, 老頭子大概天生跟他不對付, 寫得方子一個比一個苦。他於是偷偷背著宛遙把藥倒在了屋裡的花盆中, 生機勃勃的一盆雲竹,終於被他滋潤得去投了胎。
老醫官得知此事後氣得直跳腳,招呼起人來把他五花大綁, 項圓圓最愛幹這種吃裡扒外的事,在宛遙風輕雲淡的眼神撐腰之下,端著碗給他哥灌了個飽。
寒來暑往,轉眼毒辣辣的夏季就過去了。
前線的烽火燒得依舊旺盛, 而成都這短暫的春天也未能持續太久, 等到秋風乍起時,季長川便將項桓招回了新城。
他的傷其實半個月前便好了,因想著日頭太烈不利於傷口恢復, 人手也暫時夠用,季長川才放任他多浪了些日子。
今年的後半年似乎是兩軍對壘最為激烈的時候,沈煜失了半壁江山,原就壓著一股未能宣泄的怒火,傾盡兵力跟對方耗了數月卻也不見太大的成效,他好像已經沒什麼耐性,此後的每一次發兵都有猛虎之勢,讓義軍也不得不重新重視起來。
“簡直就像狗急跳牆一樣!”
餘飛坐在火堆旁,用小刀削尖了樹枝準備串肉幹來烤,言語憤憤不平。
宇文鈞和項桓各自圍繞著火,一個忙著刷辣子,一個忙著擦雪牙。
“現在魏軍士氣低落,百姓議論紛紛,他若是再不能滅掉我軍主力,朝廷裡那些主和派,一人一句,唾沫星子能把他淹死。”肉串是就地取材,打的一隻野兔與大雁,烤得滋滋冒油,宇文鈞拿到眼前看了看,大概是想吃得老些,於是又放回去再加工,“聽說已有幾個老臣私下聯系明宗皇帝的舊部,想趁機扶持新帝上位,接他進宮當太上皇養老。”
餘大頭聽完差點削到自己的手,“三十多的太上皇,得趕上明英宗了吧?”
他嘖嘖嘆道:“看來這皇帝腦袋上也懸著把刀,比咱們當反賊的好不到哪兒去——诶,若是大將軍把魏皇帝的腦袋摘了,到時我是不是能混個一官半職啊,怎麼著也是開國功臣。”
宇文鈞把肉串給眾人分了分,“你啊,先別想那麼多,顧好眼前吧。再多的榮華富貴,也得有命享受。”
夜晚的營寨,靜謐中透著肅殺的意味,偶爾能看見巡營的士兵走過。
烤肉吃進去十分燙口,餘飛張著嘴仰天呵氣,才終於留意到一旁安安靜靜擦拭銀槍的少年,他把滿齒的焦香咽下,“項桓,你呢?”
後者連頭也沒抬,“我什麼?”
餘飛忽然有點奇怪,項桓近來對升官發財都不太上心了,猶記得他從前還是很在意這些虛名的。
“你不是一直視功名利祿為人生所向嗎?就不期待跟著將軍建功立業,殺昏君,滅奸臣,封侯拜相,青史留名?”
幹淨的帕子從槍鋒掠過,少年輕輕一吹,似乎噌然有聲,他不緊不慢道:“想啊。”
“……”真敷衍,完全沒感覺出來你有多想。
一杆槍被打磨得通身明亮,後者這才滿意的放下,拿起手邊的肉串咀嚼。
餘大頭無奈地瞥了他一眼,抄起剩下的兔子肉在火上翻轉,嘀咕道:“看你現在佛得跟個得道高僧似的,也不知你成天那麼拼,到底還有沒有野心……”
也就是在此時,少年的動作驀地一頓,原本平淡如水的目光突然一冷,“有。”
乍然開口,他嗓音顯得格外低沉。
不知為何,餘飛竟被這一個字激出莫名的雞皮疙瘩。
“不過我的野心不大。”他輕描淡寫地喝了口水,“天下要不起,隻是承諾了給別人一樣東西,就必須得搶過來。”
宇文鈞順著視線望去,隱約感覺那靜躺在的草地上的戰槍劃過一縷幽暗的光。
*
項桓在前線拋頭顱灑熱血時,宛遙背著藥箱,進了少城的傷兵營。
一戰下來,還活著的人屈指可數,大多斷胳膊斷腿,運氣好的被同袍撿到送至後方,運氣不好的隻能壓在屍山下活埋等死。
戰場的傷兵都送到了少城,此處離成都很近,人口十分密集,據歷史上的記載,大面積的瘟疫總是伴隨戰爭而來,不防不行。
宛遙於是緊趕慢趕,帶著一群醫士和藥方前來支援。
看見同齡的姑娘成日裡忙得腳不沾地,陳文君待在府上吃闲飯著實有點自慚形穢,趁父親和弟弟身體已能自理,臨行前也自告奮勇的跟來幫忙。
“小火慢熬,一炷香時間後再加桂枝。”
營中臨時搭起的棚子裡擺了十來個煮藥的小爐,醫士和幫工進進出出的忙碌。
陳文君沒做過什麼粗活,一個字也不敢漏的將她的話反復記熟,認真的點點頭,守在爐子前寸步不離。
宛遙這才起身擦去鬢角的汗,朝藥棚邊燒水的小學徒喚道:“你若不忙,跟我出去搬點藥材。”
“就來。”
小少年手腳麻利,三兩下把沾了藥味的外袍脫掉,樂顛顛地隨宛遙出門。
他是真喜歡這個溫柔漂亮的小姐姐,這年頭學醫的姑娘鳳毛麟角,都得高高供起來,能遇上個把有真才實學的都不容易,還別說是如此耐心又好脾氣的年輕女孩子了,光是看著就養眼,哪怕讓他天天守鍋爐燒水都願意啊。
為了保證軍中藥品的供應,宛遙此次學精了,知道找人去各地各藥房提前採購——反正錢不必她出,項桓說了,想怎麼花都可以。
少城的醫館不多,預防疫病的藥一早就讓分發到各家各戶,一日一服。
宛遙在藥店門口檢查止血用的百裡香,身邊伙計知道這是個大主顧,嘴不停的嘚啵:“咱們店出的藥材是曬過日子的,保證沒蟲沒潮,絕對沒問題。不信您捏一捏,怎麼樣?我說夠新鮮吧?”
見她吝嗇地點了點頭,後者忙咧嘴笑道:“姑娘要的這批貨現今到了一半,您若著急,我給您推個板車,這會兒就可以拉走——剩下那一半應該在路上了,最遲今兒入夜前便能送來。”
正在說話之間,城門處哐當哐當作響,一抬頭,就瞧見幾輛牛車搖搖晃晃地在街上行駛,車子都還不小,裡面清一色裝著厚厚的麻袋。
宛遙於是問:“是這些嗎?”
“不是。”伙計笑說,“咱們家不用牛拉車的。好像城裡哪個大戶人家的米面糧食吧,老太太要祝壽,一早來了好幾趟呢。”
她聞言哦了一聲,並沒往心裡去。
車子路經城門,守衛就要例行公事地查驗一番,粗略看過面上的幾袋糧食,然後揮揮手,示意他們可以走了。
推車的千恩萬謝告辭,黃牛便甩著尾巴,吃力的拖起身後大大小小的貨物。
雨後的道路稍顯泥濘,但凡重一點的東西總能留下極深刻的痕跡。
宛遙望著那地上踩出的蹄印若有所思。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總覺得這些牛車……似乎比尋常的要大出不少。
蜀地冬夏長而春秋短,雖才是初秋,幾場雨一落,好像離深冬就不遠了。
夜裡的一彎明月躺在厚厚的雲層之上,皎潔的光把城中的旮旯照得一覽無餘。
戰時非常時期,哪怕是在後方,一到晚上,城門也還是裡三層外三層的關得很嚴實,巡邏的守衛四人一組在牆下警惕的戒備。
不知哪一戶人家的後院裡,裝滿糧食的車整齊地停靠在牆邊,清冷的月光映著上面雜亂的幹草,夜風哗啦啦的吹過枝頭。
忽然,那些麻袋動了。
從一個,到兩個,至最後所有的牛車都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
驚悚得像是詐了屍。
很快,堆得小山一樣高的麻袋滾落在地,車上跳下一個比小山還要高的身影。
這些身影鬼魅一般連成片,在黑暗中各自以手勢交流著什麼,隨後悄無聲息地四散開了。
和平靜謐的城內,一股看不見的勢力正在角落裡流竄,毒蛇似的無孔不入。
後半夜的風毫無徵兆地變得凜冽,守在門口的士兵正打了個呵欠,身側燒著的火盆冷不丁一搖擺,一把大火居然就這麼滅了。
士兵的嘴好容易從綿長的困倦裡解救出來,盯著那幹巴巴的火盆,左右環顧了一圈,眼見沒什麼火種,隻好往懷裡掏火折子想重新點燃。
正在一瞬間,他感覺到後頸飄過一陣陰森森的涼意,得是什麼龐然大物經過才會在已經呼嘯的風裡再掀起一股勁浪。他剛準備回頭,一股溫熱的液體卻順著自己的脖子滑入衣襟。
士兵本能地伸手一抹,黑燈瞎火,滿手腥紅。
他靜默一會兒,密密麻麻的刺痛終於漫上腦海。
“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