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溪道小年那天。
簡單的寒暄後,眾人再次進屋說話。
清溪關心孟師傅的身體,孟師傅興奮地叫清溪多聊聊面館的事,聊得太投入,不知不覺就要晌午了。孟師傅撸起袖子,留清溪在這邊吃飯,他親手掌勺,清溪笑著答應,派翠翠回家說一聲。孟太太心細,叫兒子孟進也走一趟,順便知會老太太,下午他們夫妻再去請安。
孟師傅的廚藝在秀城也是排的上號的,這頓午飯,清溪罕見地吃撐了。
“孟叔叔,其實我過來,還有一件事想請您幫忙。”飯後,清溪看著孟師傅道。
孟師傅想都不想地,立即拍胸脯:“說吧,就是上刀山孟叔叔也替你幹。”
清溪笑,從袖口摸出一個信封,遞給孟師傅道:“孟叔叔,這裡是五百塊錢,過完年,我想請您僱工幫我們重蓋房子、酒樓,我們家您最熟悉了,還弄成原來那樣就行。秀城這邊我就認識您,隻能麻煩您幫忙看著點。”
徐家老宅肯定要重建,孟師傅接過信封,鄭重地保證道:“你放心,清明之前,孟叔叔肯定讓徐家老宅恢復如初。”
清溪點頭,補充道:“錢您先用著,下次回來我再……”
孟師傅擺手:“五百塊足夠了,大小姐安心在杭城過,等你準備好了重開酒樓那天,隻要你不嫌棄,孟叔叔繼續給徐家當大廚。哼,我這條命是老太爺給的,廚藝也是跟老太爺學的,我可不像有些人,東家一出事便急著去投奔新東家。”
清溪垂眸,她自然也是希望另一位大廚像孟師傅這樣等著她的,但人各有志,無法強求。
聊了片刻,孟師傅一家三口隨清溪去給徐老太太、林晚音請安。
在徐老太太眼裡,孟師傅就相當於徐家的大忠臣,她當然很欣慰,想獎勵點什麼,無論錢還是物孟師傅夫妻不肯要,徐老太太想了想,問孟進:“要不,你去杭城幫清溪招待客人?現在面館就她與兩個丫鬟,有你在,我就放心了,不然真怕三個丫頭被人欺負。”
孟進想去,在飯館當跑堂的,既比四處跑舒服,說出來也體面點。
他請示地看向父親。
孟師傅也覺得如花似玉的大小姐開面館容易出事,兒子長得高高壯壯,往那一站,至少能嚇跑一般的混混,便一口氣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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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正月初十清溪一家返回杭城時,身邊就多了一個孟進。徐老太太安排孟進住在前院的倒座,往後白天給清溪當伙計,晚上回來還能看家防賊,工錢每月二十,她出。
韓瑩是知道徐家諸人的歸期的,第二天就過來做客了,並送來五張請帖,邀請清溪娘幾個陪她一起參加正月十五在南湖舉辦的煙花大會。屆時湖岸各處都能看到煙花,但湖北有一處最適合觀賞的位置,席位有限,能去的都是杭城軍、政、商三圈裡有名有臉的人物。韓戎是銀行行長,弄五張後面幾排的席位輕而易舉。
韓瑩喜歡林老師,也喜歡清溪姐妹,送請帖的動機很單純。
徐老太太卻立即意識到,這是一個結交達官貴人的好機會,她當初支持兒媳婦與韓瑩處好關系,為的不就是這些嗎?
“真是太謝謝了,瑩瑩放心,那晚我們一定都去!”心花怒放,徐老太太一錘定音。
玉溪、雲溪都很高興,林晚音身為寡婦,不想去參加這樣的熱鬧,遂向婆母表示她想留在家裡的意願。但徐老太太怎麼可能答應?韓家的請帖就是衝著兒媳婦古琴老師的關系給的,哪有正主不去,一堆親戚厚顏無恥出席的?
“去吧,難得有這樣的熱鬧,別辜負瑩瑩的心意。”徐老太太異常慈愛地道。
婆母堅持,林晚音隻好答應。
林晚音旁邊,清溪心緒又不寧了。如果她去,與顧懷修的約定怎麼辦?可若不去,她辛辛苦苦找了借口拒絕韓瑩,顧懷修卻根本沒趕回來呢?
已經兩個月了,誰知道顧懷修還記不記得照片上的字?
這個晚上,清溪輾轉反側,睡不著。
正月十二,顧明嚴來了,給徐老太太、林晚音拜年,然後也拿出幾張請帖。
徐老太太眼珠一轉,笑著問:“你祖母、母親也去嗎?”
顧明嚴看眼清溪,解釋道:“會場分三塊,祖母她們坐在主會場東側,這幾張席位在西邊。”
言外之意,兩家未必能碰上。
徐老太太心裡樂了,真巧,韓瑩給她們的請帖,也是東邊的席位呢。顧老太太不是看不起她們娘幾個嗎?這次她就要顧老太太看看,放眼杭城,顧家人能去的地方,她們徐家女眷也有資格去!
“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不過韓小姐昨日已經邀請了我們,明嚴的席位還是讓給別人吧。”
顧明嚴錯愕,然想起韓戎父女,又很快明白了。
獻殷勤獻得晚了,顧明嚴失望而歸,跨出徐宅前,男人巴巴地望了眼清溪閨房的方向。年前他來,清溪好歹會露面,今日,她竟是避而不見,就那麼厭惡他嗎?早知如此,他就不該派那些蠢貨會跟蹤她……
顧明嚴前腳才走,徐老太太就領著三個孫女,浩浩蕩蕩地去逛街買衣服!
玉溪、雲溪還小,再打扮也是丫頭片子,徐老太太就主要拾掇大孫女,給清溪買了一件紅底大花色的精美旗袍,買了一件套在外面穿的米白色洋大衣,然後新鞋、新首飾統統都買,直挑的清溪腳酸,看得玉溪、雲溪滿眼羨慕。
可清溪的心思,壓根不在打扮上。
轉眼到了正月十四,照片中,他擬定的歸期。
清溪悶在房間,呆呆地望著窗外,天藍如洗,年後這段日子,杭城陽光燦爛,溫暖的像春天。
她又找出了被她藏在箱籠深處的那張照片。
俊美冷漠的男人,好像也變得陌生起來。
“啊,這是哪來的狗啊?”
前院突然傳來婆子的尖叫,聲音裡充滿了恐懼害怕,清溪一驚,鬼使神差地,想到了來福。
她立即穿上鞋子往外跑,跑到一半又折回來,匆匆將照片藏到被子底下,藏完繼續往外跑,隻是清溪才出門,就見威風凜凜的來福已經肆無忌憚地來了後院,看到她,來福腳步微停,接著如一道黑色的風,轉瞬吹到了她面前。
富貴汪汪地叫。
來福沒理它,蹲坐在地,揚起脖子,露出項圈上掛著的布袋。
趁母親、祖母還沒過來,清溪飛快摘下布袋,扯開袋口往裡一看,除了一百五十塊錢,還有一片細細的幹枯柳葉。
這一瞬,那人仿佛也來了,低低地在她耳邊說:“盼聚柳園,共享元宵燈月。”
第44章 044
百枝火樹千金屧,寶馬香塵不絕。
元宵佳節,皓月當空,杭城百姓家家門前都掛上了燈籠,就連樹枝上也吊了精致小巧的彩燈,南湖岸邊趕來看煙花的行人摩肩接踵,有錢人則坐在擦得光可鑑人的奢華汽車裡,一邊透過玻璃窗觀賞夜色,一邊慢慢地開往目的地。不時有行人、孩子從馬路上跑過,開車的司機格外小心。
今晚南湖的節目分成兩部分,七點到八點看戲,八點到九點放煙花。節目開始前,名流們還有場晚宴,晚宴清溪一家就不適合參加了,但韓家之前打過招呼,說六點多會派汽車過來接大大小小五位女眷去湖畔露天會場。
夜晚天寒,徐老太太外面罩了一件貂皮大衣,老太太年輕時長得漂亮,在秀城當了大半輩子有頭有臉的老太太,現在論容貌氣度,說是官家老太太也能令人信服。三小姐雲溪乖乖地坐在祖母內側,穿著祖母新給她買的白色公主裙,粉雕玉琢十分討人喜歡。
清溪、玉溪穿的都是旗袍,不過被大衣一裹,隻露出修長白皙的脖子,與兩張漂亮的臉蛋。林晚音坐在女兒們中間,穿的是寶藍色的短衫,大方又端莊。
汽車慢慢地開,清溪偏頭望著窗外,袖中嫩如青蔥的指頭不安地扯來扯去,腦袋裡各種問題。顧懷修叫她去柳園,但他沒有說見面的時間,現在她與家人在一起,就算找了理由離開會場,萬一顧懷修等不到她,已經離開了呢?
清溪心煩意亂,不知自己該不該去,也不知自己去了能不能遇見他,兩個不知,一點一點將她心底的悸動壓了下去。
會場附近有警察攔路,不準普通市民靠近。
司機將五人的請帖遞出去,負責檢查的警官仔細核對,確認無誤後,彎腰朝車裡的女眷們點點頭,然後讓開了路。
富商是今晚三界名流中身份最低的,自發地先到場,其中富商又按照家底也分出了尊卑,如顧世欽這種杭城老牌商號領袖,當在商人中排首位,來的自然也會稍微晚一些。隻看家底,清溪一家外來戶當屬末流,但韓戎這個引薦人不一般,因此席位也不是特別落後。
主會場坐官員,文化方面的大牛們坐在西會場,東會場就是專門留給商人的。
一共五排席位,清溪一家被安排在了第二排中間。
後面兩排幾乎已經坐滿,富太太、小姐們一邊歡聲笑語聊天一邊留意新到的客人,見到徐家女眷,這些人都面露疑色,偷偷向附近的熟識打聽:“這是哪家的太太小姐,你知道嗎?”
沒人知道。
徐老太太聽到些聲音,不卑不亢地領著清溪娘幾個落座。她坐中間,左手邊依次是雲溪、林晚音,右手邊是玉溪、清溪。
“娘,真好看。”小雲溪站在地上,一手扶著母親,一手指著遠處的湖岸。
清溪抬頭。
南湖一圈遍植香樟、柳、桃等樹木,此時樹上都掛了花燈,如一條蜿蜒的燈龍將南湖圍了起來,明月綴夜空,花燈照幽湖,渾似人間仙境。
短暫的驚豔後,清溪的目光,情不自禁地投向了湖東柳園的方向。
她看得出神,身後陸續抵達的客人越來越多,很快,第二排、第一排也有了人影。
“顧家的人來了!”
清溪收了心,順便扯了下玉溪的胳膊,不叫她回頭。
孫女們懂事,徐老太太也沒動,臉上帶著微笑,似乎對湖邊的景色非常滿意。
這邊顧老太太邊走邊與人寒暄,一直繞到第一排,往中間走的時候,她隨意往自家人身後的位置掃了眼,才看見了徐老太太。兩個老太太隻見過屈指可數的幾面,第一眼顧老太太隻覺得眼熟,並不確定,但她認識清溪啊!
顧老太太定在了原地。
其實顧老太太也是經歷過大風浪的女人,如果是在街上遇見徐家女眷,她隻會輕蔑一笑,但這是今晚杭城最體面的會場,於顧老太太而言,在會場見到清溪娘幾個,就好像在一箱金銀珠寶裡發現了幾坨牛糞!
大太太、顧慧芳娘倆也愣住了,特別是大太太,雖然顧世欽一直不承認,但大太太就是認定丈夫被林晚音這個騷寡婦勾了魂。顧老太太好歹沉得住氣,大太太妒火攻心,狠狠瞪眼林晚音,回頭就找丈夫算賬:“她們怎麼會在這兒?是不是你給找的請帖?”
顧世欽已提前從兒子那裡知道徐家女眷會來了,但他沒想到兩家居然離得這麼近,震驚之餘,眼見東會場諸人都朝這邊望了過來,顧世欽臉色一沉,低聲警告妻子:“有話回家再說,別在外面丟人現眼。”
大太太還想發作,顧明嚴及時解釋道:“母親,清溪與韓行長的千金交好,請帖是韓家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