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明嚴想追出去,門外卻傳來清溪的聲音:“祖母,顧少爺要走了,您送送他吧。”
顧明嚴身體一僵。
得,兩次她與旁人碰面的重要內情都沒打聽到,他卻又從“顧大哥”跌回“顧少爺”了。
接下來的一個月,顧明嚴再也沒有來找清溪,清溪故意“摔傷”了一次,沒炸出顧明嚴,倒是把陸鐸嚇壞了,匆匆趕過來問她摔得嚴重不嚴重,清溪便相信,顧明嚴真的撤走了他的人,而顧懷修派來保護她的屬下,一直都在。
至於顧懷修,他剛離開的那幾天,少了一個每天準時來吃面的特殊客人,清溪與小蘭、翠翠都不太習慣,幸好因為葉小姐的那篇文章,兼之回頭客的口碑流傳,面館生意越來越好。到了臘月,面館一天能賣出兩百多碗了,除去給楊老的房租、兩個丫鬟的工錢、碗筷更替費用,清溪預計,她一個月能純賺兩百塊。
臘八這天,顧明嚴終於又露面了,與顧世欽一起來的徐家。因是過節,清溪今天不做生意。
客人登門,徐老太太把兒媳婦、孫女們都叫過來,招待客人。
林晚音垂眸朝顧世欽打聲招呼,清溪三姐妹乖乖叫“顧叔叔”。
顧世欽問了玉溪學業,誇雲溪長了個頭,最後才心疼地看著清溪:“好像瘦了。”
清溪笑著說沒有。
眾人落座,徐老太太暗暗打量兒媳婦,見兒媳婦眼觀鼻鼻觀心,恨不得都不想待在這裡,便知道兒媳婦對顧世欽真的不念任何舊情了,再看清溪,隻恭敬地與顧世欽交談,一眼都沒往顧明嚴那邊瞅,竟也是絕了情的模樣。
孫女太固執,徐老太太暫且放棄撮合兩人的念頭,轉而問顧世欽今日過來有何事。
顧世欽頷首,正色道:“我與明嚴過來,一是給老太太請安,二來也是問問,年關將至,不知老太太準備在哪邊過年?”
此言一出,徐老太太面上浮現悲痛,林晚音黯然,清溪、玉溪也都低下頭,隻有雲溪懵懵懂懂。
“自然是要回秀城的。”短暫的失態後,徐老太太低聲道,“回去給望山以及徐家的列祖列宗上柱香。”
Advertisement
顧世欽理解,嘆息道:“年關事多,我怕是走不開,就讓明嚴隨老太太一同過去,代我祭拜望山兄吧。徐宅尚未重建,我也會讓明嚴提前安排好住處,老太太隻管安心回鄉就是。”
有人上趕著幫忙,徐老太太自然樂意坐享其成,但點頭之前,徐老太太瞄了眼兒媳婦與大孫女。
林晚音不想與顧世欽說話,朝女兒使個眼色。
清溪是小輩,有些事她可以做,但顯得不禮貌,所以她先懇求的望向祖母,如果祖母不顧她的想法還是要接受顧家父子的幫忙,清溪再開口拒絕。
徐老太太領會了孫女的意思,換成幾個月前,她絕不會聽孫女的,輪到現在……
“賢侄的好意我心領了,但大過年的,還是讓明嚴待在家裡吧,你也不用操心我們回家的事,住處我早就派人提前聯系好了,車票也不難買。”徐老太太委婉地拒絕了顧世欽的提議。
顧世欽不好再說。
顧明嚴誠懇道:“老太太,我送您過去,祭拜過伯父,我當天便回來,不耽誤與家人過年。”
這態度徐老太太喜歡,眼瞅著要答應,清溪卻道:“顧大哥還是別去了,父親,未必想見你。”
“清溪!”徐老太太震驚道,實在是這話太重了。
清溪乖乖起身,言不由衷地向顧明嚴道歉:“對不起顧大哥,我不是故意的。”
顧明嚴俊臉發白,想說什麼,記起自己在國外那些風流債,他竟不敢再看清溪,鄭重地分別朝徐老太太、林晚音賠罪,也閉口不提再送徐家女眷回秀城的事。
堂屋裡的氣氛,一下子冷了下來。
顧世欽看眼倔強的前準兒媳,搖搖頭,提出告辭。
小年前一天,清溪的面館掛上了歇業的招牌,正月十八再恢復營業。
翌日,徐老太太領著兒媳婦、孫女們,心情復雜地登上了火車。
“借過。”
清溪坐好了,忽聽身後傳來一道有點耳熟的聲音,她回頭,就見一個穿黑衣的冷峻男人拎著行李朝她們這邊走來,最後,男人在清溪對面那桌停下了,放行李、落座,忙完一切,男人閉著眼睛靠到椅背上,生人勿近。
清溪盯著他看了會兒,想起來了,這是那天替她趕跑光頭男的人,也是,顧懷修的人。
清溪低頭,心思飄到了不知何處。
距離上元節越來越近,顧懷修現在,是不是已經在回國的船上了?
如果他真的能趕回來,她,要不要去柳園見他?
清溪說不清。
與此同時,一望無際的蔚藍大海上,一艘巨輪正快速行進。
冬天天冷,大多乘客都留在客房,如此一來,船頭迎風而立的墨鏡男人,便顯得格外特立獨行。
顧懷修靠著船欄,賞夠了海景,他探手入懷,掏了一張照片出來。
兩個月不見,他愛發脾氣的小姑娘,是不是長高了?
第43章 043
重回秀城,清溪一家依然住了之前辦喪事時租賃的那棟宅子。
徐家在秀城頗有名望,娘幾個一回來,不少街坊、故交紛紛前來拜訪。
徐老太太在家應酬,清溪領著翠翠出了門,先去鋪子裡置辦茶酒禮物,再沿著古城小巷繞了起來。這是她從小長大的地方,第一次離開那麼久,終於回來,清溪心情出奇地平靜。她還有仇人,還有立誓要完成的抱負,但清溪不再煩躁著急,因為楊老的教導、面館生意的興隆以及家人的支持,清溪已經有了牢固的主心骨。
“小姐,您要去哪兒啊?”翠翠疑惑地問。
清溪指指前方。
這條巷子盡頭是片佔地兩畝左右的湖,湖水清澈,附近的人家都在這邊洗米洗菜。清溪站在湖畔,看著十來隻白毛鴨子在裡面悠哉地遊來遊去,對岸還有幾個七八歲的孩子在玩遊戲,跑跑鬧鬧的。清溪幼時也喜歡來這邊玩,隻是與顧明嚴訂婚後,祖母對她管教地嚴了,再也不許她在湖邊跑。
默默看了會兒,清溪轉身,朝湖東那一排人家走去。
翠翠終於想起來了。徐慶堂酒樓一共有三位大廚,老爺佔了一個,然後是劉師傅、孟師傅。這兩位師傅都是孤兒,小時候被老太爺收養,留在徐家當學徒,因為年齡與老爺相仿又天天待在一起,三人關系情同手足,劉、孟廚藝精湛,同樣燒得一手好菜。
這是她們回秀城的第五天,無需刻意打聽,很多事情就通過街坊口中傳到了耳朵裡。小姐一家搬去杭城後,徐慶堂上上下下的伙計們都投奔了新的東家,跑堂、賬房這種不算,最緊要的兩位大廚之一,劉師傅,居然去杜家的福滿門做事了。
人家也需要養家糊口,老東家倒了再換新的無可厚非,可感情上,翠翠不知道小姐怎麼想的,她有點堵得慌,幸好,另一位孟師傅夠義氣,哪家都沒去,帶著兒子專門接些紅白喜事的飯局,而孟師傅就住在這邊。
清溪要拜訪的就是孟師傅。
小時候父親喜歡來孟家串門,清溪常常跟著來,自然記得路。
孟家大門開著,幹淨整齊的院子幾乎一覽無餘,東牆邊種了兩顆石榴樹,清溪望著熟悉的院子,好像看見自己在這邊玩的身影,父親穿著褂子與孟叔叔坐在屋檐下下棋,她跟著孟大哥跑到石榴樹下,孟大哥跳到牆頭摘石榴,她眼巴巴地在下面看。
正出神,堂屋裡突然走出一個三旬左右的婦人,穿一身石青色的衫褲,懷裡抱著木盆,似乎要去湖邊洗衣的樣子。
四目相對,清溪笑了,親昵地喊道:“三嬸。”
徐慶堂三位大廚以兄弟相稱,劉師傅年紀最長,清溪要叫伯父,孟師傅行三,清溪叫叔叔。
“大小姐?”認出門外亭亭玉立的姑娘正是徐家大小姐,孟太太又驚又喜,連忙將盆子放到房檐下,歡喜地跑過來迎接,一邊跑一邊受寵若驚地解釋道:“真是的,該我們去拜訪您的,大小姐怎麼親自過來了?”
“想三嬸了。”清溪甜甜地道,瞅瞅裡面問:“孟叔叔在家嗎?”
孟太太嘆氣:“陳橋鎮有個學生考上大學了,家裡辦酒席,鄧家村有人娶媳婦,也要連辦三天酒席,你孟叔叔、孟大哥先去的陳橋鎮,然後家也不回直接再去鄧家村,這會兒八成在回來的路上吧,我就是想等他們爺倆回來,我們一家三口再一塊兒去給老太太、大小姐請安呢。”
“孟叔叔這麼忙啊?”翠翠驚訝地問。
孟太太看眼清溪,想說什麼,又把話吞回去了。這四個月,丈夫有忙的時候,但找不到活兒的時候更多,好在丈夫在徐慶堂當了七八年的大廚,兒子也在酒樓跑堂,攢了一筆錢,隻要省吃儉用無病無災的,一家人這輩子都不用擔心吃不上飯。
“來,大小姐屋裡坐。”拋開雜念,孟太太熱情地招待清溪。
孟家日子過得還行,屋裡收拾的幹幹淨淨,孟太太給清溪倒茶,然後翻出一張報紙,樂不可支地對清溪道:“看看,這是大小姐的面館登報那期,你孟叔叔聽人說徐慶堂上報紙了,拔腿就去街上買了一份,看一次笑一次,一直誇大小姐能幹呢。”
接過那份被折疊過很多次的舊報紙,想象孟叔叔開心的樣子,清溪心裡暖呼呼的。
三女在屋裡敘舊,十點多的時候,外面突然傳來一聲男人的吆喝:“在家嗎?趕緊弄盆水。”
清溪眼睛一亮,那是孟叔叔的聲音。
她朝準備出去的孟太太搖搖頭,然後她端起屋裡另一個洗臉盆,去廚房的水缸舀了水,再端著往外走。
孟師傅剛從茅房撒完尿出來,一抬頭看見院子裡站著一個穿白裙子的美貌小姐,他第一反應是自己走錯家門了,然後才認出那是清溪!
“大小姐?”孟師傅徹底愣住了。
三十多歲的男人,中等身材體型微胖,紅光滿面的臉一看就像廚房裡燒菜的,隻是一個照面,清溪就想到了父親想到了這個院子裡曾經的安樂時光,她眼睛一酸,朝遠處慈愛可親的男人跑了過去。
孟師傅眼睛也酸了,張開手臂抱住這個他嘴上敬為大小姐心裡卻一直當成親侄女的可憐姑娘。
清溪無聲地哭,孟師傅輕輕地拍著小姑娘肩膀,孟師傅的兒子孟進拎著新買的五花肉、草魚回來,見到清溪、翠翠,驚得他手裡的東西差點掉下去。
“孟大哥。”清溪偷偷用帕子抹抹眼睛,不太好意思地道。
“啥時候回來的?”孟進依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