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像機器擺在沙發對面,蒙著黑布,布萊克並不是很急,坐在沙發上同顧懷修聊天。
清溪幾次看向腕表。
為了避免女孩的矜持重新戰勝衝動,顧懷修朝布萊克點點頭。
宛如一道令下,陸鐸一下子離開沙發,走出照相機能拍到的範圍,翠翠也避開了,來福威風凜凜地蹲坐在陸鐸一旁,隻有富貴,傻乎乎地跟著來福離開,回頭見主人還在沙發上坐著,小家伙又顛顛地跑了過去。
清溪復雜的心緒,便被富貴給鬧跑了。
顧懷修看了一眼外甥。
陸鐸立即過來,抱起富貴出去了。
顧懷修再看翠翠。
翠翠頭皮發麻,識趣地離開客廳,並帶上了大門。
陽光從落地玻璃窗照進來,大廳光線柔和。
布萊克讓沙發上的男女坐近點。
清溪聽不懂,低著眼也沒看攝影師的手勢,僵硬地坐在那兒,顧懷修主動挪了過去,與她隻隔了一拳的距離。清溪身體繃得更緊,如臨大敵。
“以前拍過嗎?”顧懷修示意布萊克稍等,他低聲開解小姑娘。
清溪點頭,她不怕拍照,但她沒單獨與父親之外的男人照過。
“想象我隻是一個食客。”顧懷修在她耳邊說。
清溪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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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懷修沉默。
清溪突然抬起頭,直視攝影機道:“拍吧。”早拍完早離開,也好早擺脫這種緊繃的氛圍。
顧懷修看著她過於嚴肅的臉,頓了頓,繞過去用洋文與布萊克交談了一番。
當他回來,清溪用目光發問。
顧懷修沒有解釋,率先看向鏡頭。
男人一身黑色西服,女孩穿著領口帶蘭葉刺繡的白色小衫,下面是豆青色長裙,因為她坐著,裙擺下露出了一雙精致的繡花鞋。男的俊逸,女的柔美,本該是一幅動人的畫面,但男人容貌清冷,女孩神色僵硬……
雖然得了顧懷修的提醒,布萊克還是忍不住叫兩人笑一笑,用生澀的中文。
顧懷修笑不出來,清溪也笑不出來。
就在此時,冷峻的男人突然伸手,大手攥住她單薄肩頭,不容拒絕地往他懷裡按。
清溪驚愕地仰起頭。
白光一閃,“咔擦”聲響,畫面在這一瞬間定格。
“Wonderful!”布萊克對顧懷修的表現,對自己的抓拍速度非常滿意。
可被顧懷修當著外人抱了的中國女孩,卻狠狠地推了顧懷修一下,頭也不回地跑了。
布萊克愣住。
顧懷修沒去追他的姑娘,垂眸坐在那兒,不知在想什麼。
外面陸鐸見清溪紅著眼圈跑出來,杏眼含淚,頓時慌了,千求百哄才哄得清溪同意坐他車。
回家路上,翠翠噤若寒蟬,陸鐸也沒敢說話。
車後座,清溪望著窗外,隻覺得今天陽光慘淡,湖水也冷森森的。
第42章 042
這晚顧懷修還是來了,結賬離開時,桌子上除了一毛錢,還放了一張信封。
小蘭將信封遞給清溪,清溪收進袖中,沒看。
打烊回家,顧懷修又退回了原來的位置,遠遠地跟著。
清溪一直都沒有回頭。
九點多,清溪洗完澡,一個人坐在床上,煤油燈燈光昏黃,清溪低著頭,手裡攥著那個信封。
她摸得出來,裡面是張照片。
富貴趴在主人腳邊,腦袋也貼著地,黑眼睛好奇地望著一動不動的主人。小家伙原來是住在院子裡的,前陣子清溪經常做噩夢,就把富貴叫了進來,夜深人靜醒來,有富貴陪著,清溪就不會那麼害怕了。
“看不看?”清溪彎腰,舉著信封問富貴,聲音輕輕的。
富貴抬起腦袋,要咬信封。
清溪立即縮回手。
陌生的東西離得遠了,富貴歪歪腦袋,重新趴了回去。
清溪被小家伙逗笑了,看會兒狗,她笑容淡去,脫了鞋鑽進被窩。靠著床頭,清溪慢慢地撕開信封,再倒出裡面的照片,果然是下午在別墅拍的那張。
寬敞明亮的客廳,她與他並肩坐在深棕色的牛皮沙發上,清溪擋住顧懷修,先看自己。她被他摟著,肩膀已經挨到了他胸膛,傻乎乎地仰著腦袋,一臉驚愕。清溪覺得這樣姿勢的自己好醜,還不如顧明嚴替她們姐妹照的相片裡的她好看。
不看自己了,清溪注意到了攥著她肩膀的大手,修長的手指非常漂亮,還有一種顧懷修獨有的凌厲感。隻是一隻手,清溪心跳就亂了,然後一點一點地挪開擋住男人腦袋的手指。
絕大多數的人拍照時都會看向鏡頭,清溪之所以先擋住顧懷修,怕的就是對上那雙冷漠的眼睛,但當手指挪開,清溪卻意外地發現,顧懷修也是微微側著頭的,長長的眼睫垂下來,他好像在看她,如玉俊美的側臉上,竟流露出一種溫柔。
清溪一手貼住了臉,對著照片的時間越長,臉頰就越燙。
他抱她,如果顧懷修臉上有任何佔了便宜的得意,清溪都會惱火,可他的神情,與得意無關。
不知看了多久,清溪突地翻過照片,不讓自己再盯著男人的臉發呆。望了會兒窗,清溪重新低頭,想再看一眼,卻見照片白底的背面居然寫了字:
因故遠行,擬正月十四歸,
盼聚柳園,共賞元宵燈月。
珍重,勿念。
懷修致清溪,乙醜年十一月初九留。
男人的鋼筆字跡,像他的人一樣,透著一股冷,可清溪重新看了一遍,莫名就想到了宋朝大家歐陽修的“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上元節,還有兩個多月,國外那麼多地方,他要去的是哪兒,千裡迢迢,他真的能趕回來嗎?
清溪放下照片,心裡亂糟糟的。
花蓮路的一棟別墅內,二樓主人的房間也亮著燈,顧懷修靠在藤椅上,手裡舉著剛得不久的照片。照片裡被他摟著的女孩,烏眉秀目,驚慌失措地望著他,有點呆有點惱有點羞,嬌憨靈動地好像就在眼前。
顧懷修想要的是她的正面照,但現在他覺得,這張拍的就很好。
慢慢悠悠地晃著搖椅,直到樓下的擺鍾連續響了十下,顧懷修才收好照片,關燈入睡。
翌日,顧懷修坐船出海,隨身隻帶一隻皮箱,以及一條威風凜凜的大狗。
顧懷修離開的那個周六,顧明嚴去徐家拜訪徐老太太,時間把握地很準,一老一少才聊了一盞茶的功夫,清溪就打烊回來了。
徐老太太本來料定孫女與顧家的婚事已經徹底黃了,但顧明嚴屢次登門,讓徐老太太又看到了一絲希望。古往今來,“娶了媳婦忘了娘”這個俗話確實很有道理,她的兒子不就是把林晚音當寶貝供著?隻要顧明嚴對孫女死心塌地,那顧家大太太真不是什麼問題。
因此,徐老太太很樂意撮合兩個小的,叫清溪單獨陪客,她領著雲溪去院子裡玩了。
清溪這一早上做了幾十碗面,累得隻想回房躺會兒,對顧明嚴,她開門見山:“顧大哥找我有事嗎?沒事我回房休息了。”
顧明嚴知道她累,但這次他不打算憐香惜玉,探究地看著清溪:“周四下午,我院裡一個下人去花蓮路跑腿,說看見你坐陸鐸的車去了那邊,這是真的?”
清溪本來垂眸聽著,聽到後面,她抬起頭,同樣用審視的目光打量顧明嚴。
她不信。特地去別墅與顧懷修見面,清溪唯恐被熟人看見,從上車到下車,她一直在留意路旁,其他路段行人較多,花蓮路卻非常幽靜,除了一對兒散步的白發老夫妻,清溪壓根沒見到什麼下人,而如果顧明嚴所說的那人站在馬路對面,那他更不可能看見始終歪頭觀察另一側的她的臉。
既然不是偶遇,顧明嚴又知道她的行蹤,隻能說明顧明嚴也有派人跟蹤她,這樣就解釋了,上次她與高遠見面,顧明嚴為何能得到消息。
想通了,清溪心裡一慌,怕顧明嚴也知道她被高遠謀算的事,但下一秒,她便記起顧懷修說過,隻要她不說,旁人就不會知。
說不清理由,清溪就是相信顧懷修的話,而且,倘若顧明嚴真知道那事,早就來問她了。
“我是去了,三爺的來福非常懂事,我去向三爺請教如何訓狗。”清溪面無表情地道。
顧明嚴皺眉,他不信事情會這麼簡單,可,那天富貴確實跟著清溪一起去了。
沒有依據質疑,顧明嚴摸摸額頭,正要勸誡清溪少與三叔來往,清溪突然站了起來,冷冷地看著他道:“顧明嚴,你是幫了我很多,我感激你,但你沒有資格派人監視我。一會兒你馬上撤走你的人,否則別怪我將事情捅到大太太那裡去,我是不怕她的,但大太太若知道你背著她糾纏我……”
“清溪,你說什麼呢,我怎麼可能監視你?”震驚過後,顧明嚴連忙打斷她,試圖為自己辯解。
“你做了什麼,你心裡清楚。”清溪沉著臉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