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裡,清溪自嘲地笑:“親祖母都反對我學廚,我不敢奢望老太太、伯母會接受我這樣的兒媳婦,也不想顧叔叔、顧大哥夾在中間兩頭為難,思來想去,退婚對徐家、顧家都好。顧叔叔,清溪求您成全。”
繞過顧明嚴,清溪朝顧世欽跪了下去。
顧世欽憐惜這個孩子,但他不可能答應,扶起清溪道:“我與你父親有約在先,若悔婚,我對不起你父親,也對不起自己的良心。清溪,你還小,距離成親還有兩年,這期間你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叔叔全力支持,兩年後的事情誰也說不準,也許你不想學廚了,也許明嚴娘願意真心接納你了,一切都有可能,到那時,咱們再商議婚事?”
清溪再也找不到拒絕的理由。
顧世欽拍拍小丫頭肩膀,走了,將堂屋留給兩個孩子。
清溪低著頭,不知該怎麼面對顧明嚴。
“如果老太太、我娘都喜歡你,你可願意嫁我?”顧明嚴彎腰,探究地盯著未婚妻,他想確定,清溪提出退婚,到底是顧忌長輩,還是對他有所不滿。
男人的意思很明顯,清溪看他一眼,慢慢點點頭。
父親的喪事辦了七天,顧明嚴就在這邊陪了七天,跟著幫了不少忙,清溪不可能無動於衷。
但,眼看顧明嚴笑了,眼裡的溫柔快要漫出來,清溪局促地背過身,尷尬道:“顧大哥,我不想騙你,其實我有八成把握,不管再過多久,老太太,太太都不會喜歡我,所以接下來,我隻會把你當大哥,而非未婚夫。還有,到了杭城,我的精力應該都會放在重振徐慶堂上,我不想利用你或顧家什麼,但咱們的婚約一日有效,別人就會因此主動給我些便利,這是我佔你的便宜,如果你覺得不公平,咱們還是一起勸顧叔叔答應退婚吧?”
才十五歲的小姑娘,說話就一套一套的,分的也清清楚楚,顧明嚴雖然不高興未婚妻隻想把他當大哥,但看著清溪嬌小的背影,白皙水嫩的臉蛋,顧明嚴又覺得這樣的清溪很有趣,反正她的年紀擺在這兒,有些事不用急。
“以後除了我先開口,你不用再提退婚二字。”上前一步,顧明嚴故意緊挨著清溪站定,前胸幾乎貼著她後背,然後在她耳邊道:“清溪,能被你佔便宜,我心甘情願。”
男人溫熱的氣息吹在她最敏感的耳垂上,清溪不受控制地打了個哆嗦。那是一種無法形容的、從未有過的戰慄,清溪陌生又慌亂,看都沒敢再看顧明嚴,胡亂嗯了聲,便逃跑似的跑出堂屋,眨眼沒了影。
顧明嚴閉上眼睛,周圍好像還殘留未婚妻身上的淡淡體香,清溪羞紅的側臉,便是他多日辛苦的最好獎勵。
顧世欽在老柳巷為清溪娘幾個聯系了一棟三進的宅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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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柳巷位於杭城市中心,乃鬧中取靜的一處好地方,往西走十來分鍾,巷口外面就是風景優美的南湖,東、南、北三面要麼是古色古香擺滿小攤鋪的名吃小街,要麼就是新蓋不久的商場大樓、影院,全都在三十分鍾的路程之內,生活便利。
這樣的地段,房子租金自然不便宜,顧世欽拿到的是人情價,每個月都得五十塊。清溪、林晚音覺得貴,超出了預算,但不可否認,宅子內外環境真的很好,據說不少達官貴人都住附近,路上每天安排巡警巡邏,安全極有保障。
徐老太太一眼就喜歡上了,連聲誇贊陪同過來的顧明嚴,玉溪、雲溪更是興奮,小小的雲溪甚至拉著二姐的手,開始去逛宅子了。
“就住這兒了!”發現大孫女似乎還在猶豫,徐老太太趕緊蓋章,吩咐顧家的下人往裡搬行李。
清溪內心深處,同樣無法抗拒這宅子,因此祖母一敲定,她咬咬牙,答應了。
她有五百多,省吃儉用能租一年。一年,時間挺長的,她就不信自己找不到賺錢的路子。
等行李都安頓好,宅子也參觀過了,顧明嚴領了四個下人過來,對林晚音娘幾個道:“老太太,伯母,家父說了,咱們兩家是親家,父親必須照拂一二,不然傳出去叫人詬病。金錢上他不幫忙,但這四個下人你們必須收下,洗衣做飯總得有人伺候。”
林晚音看向女兒,清溪看著四個下人,徐老太太喜滋滋做主道:“好好,回去代我謝過你父親。”
顧明嚴笑笑,依次介紹四人。李媽、李叔是夫妻,李叔負責看宅、傳話、採辦等外務,李媽負責做飯,王媽專管洗衣打掃,小蘭是特意送清溪的丫鬟。上次清溪、徐老太太來杭,便是李媽、小蘭服侍的。
“父親已經預付了十年工錢,若他們伺候不周,老太太盡管差人知會一聲。”
徐老太太再次表示感謝。
臨近中午,顧明嚴謝絕徐老太太留飯的邀請,起身告退。
徐老太太忙吩咐大孫女:“清溪快去送送。”
這次顧明嚴沒有客氣,微笑著看清溪。
清溪大大方方地隨他往外走。
“下午沒事,我陪你四周逛逛,熟悉熟悉?”離堂屋遠了,顧明嚴往未婚妻身邊湊了湊,保持親密又不會令清溪抵觸的距離。
清溪另有計劃,搖頭道:“剛搬過來,我們得準備送左鄰右舍的拜禮。”
顧明嚴才想起這茬,看看清溪,改口道:“那,我周六過來?”
男女約會,顧明嚴有經驗,知道不能纏得太緊,尤其是對清溪這樣不習慣男女親近的女子。
今天周二,清溪松了口氣,真怕顧明嚴天天都來。
她一直將顧明嚴送出了門。
“進去吧。”顧明嚴走到他的福特車前,朝清溪擺擺手。
清溪禮貌地沒動。
顧明嚴不得不鑽進汽車,司機發動,清溪才折回院內。
顧明嚴歪著腦袋,看不見未婚妻了,他重新坐正。
福特汽車開出狹窄的老柳巷,往右一拐,開始沿著南湖東岸往前行駛。湖面開闊,顧明嚴放下車窗,心情因為未婚妻的到來而愉悅,隻是,就在汽車準備在一個岔路口轉彎時,顧明嚴忽的皺眉,確定什麼般朝車外看去。
楊柳依依的南湖邊上,一個穿黑衣、戴墨鏡的男人正闲庭散步般緩緩而行,身邊跟著一條毛發黑亮的大型犬種。顧明嚴見多識廣,一眼認出那是條純種的德國黑背,但讓他皺眉的卻是黑背主人,也就是,他名義上的三叔。
顧懷修,為何會出現在這裡?
車子已經轉彎了,顧明嚴依然緊緊地盯著岸邊的男人。
顧懷修仿佛不知,隨口喚了聲“來福”。
於是,駐足遙望福特車的德國黑背,立即放棄懷疑目標,乖乖跑回主人身邊,繼續陪主人散步。
主人黑衣,忠犬黑背,從後面看,竟莫名地相配。
第14章 014
喬遷新居,送鄰居的拜禮有母親、李媽操持,清溪睡個午覺,精神養足了,便帶著小蘭出了門。
小蘭生在杭城養在杭城,清溪初來乍到,需要小蘭帶路、介紹本地情況。
從老柳巷另一頭出來,往南穿過兩條弄堂,再往東走一段,就到了杭城有名的御橋街。街道兩側商鋪林立,特色美食、古玩字畫、茶樓酒樓、布店藥鋪,幾乎生活裡需要的一切,都能從這裡找到,其中不少都是歷經悠久歲月的老字號。
清溪看得目不暇接。
秀城、杭城都屬江南,許多風俗特產類似,但杭城的繁華,遠非秀城可比。
“小姐,前面就到了。“小蘭指著斜對面道。
清溪望過去,在密密麻麻的大小商鋪中,艱難地找到了她的目的地,張家菜刀鋪。鋪面不大,兩側櫥櫃、牆壁上擺滿了菜刀,中間空地隻能容三四個成人並行。掌櫃是個油光滿面、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清溪看到對方的大肚子,眼睛不由一酸。
這位掌櫃的身形,與父親有些像。
菜刀鋪的生意似乎很冷清,即便如此,有客登門,張師傅也沒表現出什麼熱情,掃眼小蘭懷裡抱著的蒙布籃子,便繼續坐在小木板凳上,低頭磨菜刀,擦擦擦的聲音並不悅耳,傳到清溪耳中,卻十分親切。
從小蘭手裡接過籃子,清溪走過去,慢慢蹲到張師傅旁邊,見張師傅沒有停下的意思,清溪就安靜地等著。
張師傅一邊磨刀一邊又看了她一眼,小姑娘眼中的專注叫他愣了愣,那麼認真,仿佛在看電影。
“有事?“張師傅停了手,終於有心情搭理客人了。
清溪點點頭,掀開籃子上的粗布,垂眸道:“家父是廚子,這是他生前慣用的一套刀具,燒成這樣,您看能修好嗎?”
早在清溪掀開粗布時,張師傅的眼神就變了,一般的廚子手裡留兩三把菜刀就夠用,這籃子裡大大小小、厚厚薄薄十幾把刀,憑刀斷本事,小姑娘的父親絕非無名之輩。
張師傅無心問東問西,撿起菜刀一一看過,直接報價:“一柄五毛,十六柄一共八塊,三天後來取。”
小蘭瞪大了眼睛:“怎麼這麼貴?我一個嬸嬸來你這修過菜刀,你才收她兩分!”
八塊錢,她一個月工錢才十五塊!
張師傅沒理她,好整以暇地看著清溪。
清溪取出錢包,抽了一張十塊的紙鈔遞給張師傅。
“還是小姑娘識貨。“張師傅去櫃臺那兒翻出兩塊錢,連著收據一同交給清溪,笑呵呵道:“放心,叔叔保證讓這些刀煥然一新。”
“多謝您了。”清溪鄭重道。
張師傅繼續磨菜刀,清溪領著小蘭離開了刀鋪。
小蘭好歹是顧家出來的,聯系徐望山神廚的稱號,知道那套刀非普通菜刀可比,便不再心疼修刀錢,盡職盡責地為小姐充當向導。清溪出門不是為了玩,經過綢緞鋪子、胭脂店,她看都不看,隻對兩側酒樓、飯館有興趣,每到一處,必會駐足觀察一段時間。
秀城、杭城,流行的都是南菜,徐慶堂如果開在杭城,肯定也會生意興隆。
一條街逛到頭,清溪腳底有點酸,對徐慶堂的前景卻充滿了信心,剩下的,就看她何時能學會所有菜式來撐起酒樓了。
“小姐,咱們原路回去,還是換條路?”此時已近黃昏,御橋街越來越熱鬧了,不少酒樓前客人都得排隊等著,小蘭擔心人來人往擠到清溪,更傾向換條路走。
清溪卻要原路返回,剛剛她研究了杭城時興的菜式,這次,她想看看有沒有商鋪出租,當然,這條街如此繁華,清溪沒有抱太大希望,碰碰運氣罷了。
“小姐你看!”
重回御橋街中間地段,小蘭突然抓住清溪胳膊,興奮地指著左手邊叫道。
清溪扭頭,看到一家老面館,牌匾上“一碗仙”三個字仿佛被煙薰過,黑漆漆的。面館左側是家新潮的西餐廳,電燈明亮,右側是棟兩層的大酒樓,廊檐下掛著一溜大紅燈籠,左右夾擊,越發顯得中間的面館陳舊不起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