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大有深意,清溪沒接,叫小蘭在外面等著,她自己去浴室洗澡。
泡在灑了香水的熱水中,清溪無意識地洗著胳膊,耳邊忽然響起出發前母親的叮囑。
母親說,顧叔叔會向著她,沒想到居然是真的。
可顧世欽那樣的身份,怎麼會如此青睞一個小縣城出身的丫頭?
因為感激父親當初的救命之恩,還是,五歲的她,真的像母親說的那樣,特別懂事可愛?
清溪猜不到答案,但不管怎麼說,發現顧家這邊並不是人人都瞧不起她,清溪舒服了很多。
泡了一會兒熱水澡,困勁兒湧了上來,清溪叫小蘭拉起窗簾,她鑽進被窩休息。
睡著睡著,門外好像有人說話,清溪睜開眼睛,恰好小蘭輕輕推門而入,見她醒了,小蘭笑道:“小姐,宜秋小姐、慧芳小姐找你玩來了。”
有客登門,清溪趕緊坐了起來。
五分鍾後,清溪匆匆去客廳見客。
客人們在沙發上坐著,見到她,二房的顧宜秋笑盈盈站了起來,顧明嚴親妹顧慧芳靠著沙發沒動,微微挑起眉毛,一邊打量清溪一邊開玩笑似的道:“徐姐姐睡夠了嗎?要是沒睡夠,我跟堂姐明日再來。”
清溪坦然道歉:“不好意思,叫兩位久等了。”
顧慧芳輕輕哼了聲。
顧宜秋笑著打圓場,拉著清溪的手道:“不怪你,你大老遠坐車過來,肯定累的,有次我去申城,火車上睡了半天,下了車繼續睡,天黑了才精神。”
她大方可親,清溪便試著跟她交朋友。
顧宜秋在女子學堂讀書,從小接觸的都是差不多出身的嬌小姐,還是第一次跟清溪這樣的舊派閨秀打交道,清溪溫婉嫻靜的氣質,柔美嬌弱的容貌,竟讓她有種驚豔之感,由衷地誇贊道:“清溪真美,詩經裡的古典美女,應該就是你這樣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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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還念了一首描寫美女的小詩。
清溪面頰微紅,自謙過後,羨慕地看著顧宜秋:“宜秋姐姐才令人佩服呢,聽小蘭說,你會講三國語言?”
兩人互相欣賞,不知不覺冷落了顧慧芳,顧慧芳越發不喜歡清溪了,想到以後清溪會成為她的嫂子,成為顧家未來的當家少奶奶,繼承的財產比她還多,顧慧芳就一肚子憋屈。
“這麼說,徐姐姐沒上過學?”顧慧芳故意問。
清溪點點頭,平平靜靜地看著顧慧芳,並不覺得有何可恥的。母親是才女,她與妹妹跟著母親讀書識字學琴,家中藏書清溪幾乎全部看過,除了不通洋文不懂學堂裡教授的西洋科學,清溪甚至敢說,她學到的東西,不輸顧慧芳什麼。
顧慧芳本來想看清溪羞愧自慚的樣子的,現在清溪一臉“不以為恥反以為榮”,她一愣,就忘了準備好的腹稿。
清溪繼續與顧宜秋說話。
顧慧芳安靜了會兒,忽的笑了,歪著頭打趣自家哥哥:“徐姐姐一來,我哥肯定要老實幾天了,隻可憐如眉姐……”
清溪偏頭看她。
顧慧芳卻不說了,活潑小鳥似的跑到窗前,趴在那兒往外看。
清溪隱隱有個猜測,可隻憑顧慧芳口中的一個名字,她無法證明什麼,也不確定要不要憑此懷疑顧明嚴。不過,是不是又有什麼關系?清溪已經打定主意不要嫁進這座金絲牢籠了,顧明嚴有沒有別的女朋友,與她無關。
送走顧家姐妹,清溪去找祖母。
徐老太太年紀大了,更容易受累,才睡醒不久,打發李媽下去,她低聲詢問孫女與顧家姐妹相處的情形。
清溪存心要祖母厭棄顧家,便實話實說,委屈地抱怨道:“宜秋姐姐待我不錯,慧芳不喜歡我,說話處處帶刺,聽她的意思,大少爺似乎跟一個叫如眉的女子有些關系。”
徐老太太眼睛轉了轉,冷笑道:“這就是了,大房娘幾個都不滿意你,婚事男人做主,她們不敢反對,就故意在你面前胡說八道,指望咱們主動退婚呢。清溪別上當,明嚴一看就是好孩子,剛見面就約你去看電影,心裡怎麼可能有別人?”
清溪聽出味兒了,沒有實打實的證據,祖母是不會放棄這門親的。
“我幫祖母梳頭吧。”默默嘆口氣,清溪決定轉移話題。
徐老太太才收拾好,小蘭突然在外面喊她們:“老太太,小姐,大爺來看你們啦!”
徐老太太一聽,腰不酸了腿不軟了,拉著孫女就往外走。
客廳裡面,顧世欽身著一襲深色長衫,面朝臥房的方向而立。他與徐望山年紀相仿,但顧世欽做的是富貴生意,養尊處優又注意保養,此時看起來仿佛才三十出頭。男人黑眸深邃,五官俊朗,舉手投足是商圈大佬才有的雍容氣派,論風採,二十歲的顧明嚴,反而要遜色父親幾分。
“伯母遠道而來,世欽因公務纏身有失遠迎,實在是招待不周。”見了面,顧世欽低頭向徐老太太賠罪,彬彬有禮。說起來,顧家父子挺像的,眉眼淡漠,隻不過顧明嚴的客套聽得出敷衍,來自顧世欽的寒暄,卻讓人覺得真誠。
“世欽太客氣啦,你忙的是大生意,當然生意要緊。”徐老太太笑容滿面地道,轉身叫孫女喊人。
清溪上前一步,規規矩矩地喊“顧叔叔”。
顧世欽的目光,終於落到了面前的女孩身上,少女聘婷,杏眼好奇又敬畏地望過來,盈盈美目,瞬間就與記憶深處的那人對上了。
明明想忘卻,又想方設法接近,不惜定下荒謬的娃娃親,隻因要與她維持一絲聯系。
陳年往事潮水般湧上心頭,叱咤商場二十年的顧家家主,素來沉穩威嚴的臉上,破天荒出現一絲裂痕,轉瞬即逝。
“清溪長大了,你爹娘可好?”微微低頭,顧世欽慈愛地看著未來的兒媳婦。
男人語氣中的關心與親近摻不了假,清溪情不自禁放松下來,笑著道:“我爹我娘都很好,勞煩顧叔叔記掛了。”
顧世欽點點頭,聊些家常,他看看天色,邀請祖孫倆:“我叫人擺了接風宴,一塊兒過去吧。”
徐老太太當然要去,沒有什麼比顧世欽的禮遇,更叫顧老太太胸悶了。
清溪跟在祖母另一側,一邊聽著長輩們說話,一邊發愁晚上與顧明嚴的電影之約。
都不想嫁他了,這場電影,便也沒必要再去看,隻是,該用什麼理由拒絕呢?
顧家家大業大,子孫卻不算興旺,上一代好歹有顧世欽、顧世昌倆兄弟,到了顧明嚴這輩兒,就隻他一個少爺,剩下兩個全是小姐。當清溪跟隨祖母跨進富麗堂皇的餐廳,瞧著圍坐在紫檀木八仙桌旁的顧老太太等人,竟覺得有幾分冷清。
基本都見過了,清溪單獨朝二爺顧世昌行了次禮。
男人對美麗的女子有天生的好感,顧世昌也很滿意清溪,笑著逗侄子:“明嚴好福氣。”
顧明嚴看著換了一身衫裙的未婚妻,雖尚顯年幼,少了幾分成熟女人的風韻,但清溪柔美脫俗的容貌,足以讓任何能擁有她的男人引以為榮。
“坐吧。”顧明嚴親自幫清溪拉開座椅。
眾目睽睽之下,清溪就算不想嫁他了,還是被弄了個紅臉。
顧世欽笑了笑。
顧老太太、大太太、顧慧芳的臉色就不太好看了,越發襯託地徐老太太笑靨如花,嗯,老花也是花。
“下午胡太太給我打電話,她表弟今天跟你們坐的一節車廂,清溪沒受傷吧?”大太太忽然問。
清溪一怔,本能地看向祖母,徐老太太的笑容已經僵住了。
“什麼受傷?”顧世欽肅容問。
顧明嚴等人的視線也不約而同地投到了清溪臉上,神色各異。
清溪再無時間看祖母的眼色,回視顧世欽道:“中午用餐的時候,車廂突然有匪徒搶劫,幸好同車有人會武藝,將匪徒制服了,總算有驚無險。”
顧世欽長眉緊鎖,冷聲道:“明天我派人去打聽打聽,清溪別怕,回去叫明嚴送你們。”
清溪剛要婉拒,大太太又狀似關心地問了一句:“聽說歹徒強搜你身……”
清溪臉刷的白了,當時的害絕望怕再次蔓延全身,與那相比,大太太的惡意措辭都不算什麼。
徐老太太卻立即瞪著大太太反駁道:“難道那位胡太太沒告訴你,歹徒還沒動手,清溪就扎了他一刀?我們清溪看著柔弱,卻是寧死不屈的,虧得清溪福大命大,誤打誤撞傷了歹徒,為旁邊的俠義之士爭取了動手之機,不然啊,我們娘倆怕是沒機會坐在這兒吃飯了。”
在座的沒有傻子,大太太到底是想關心清溪還是蓄意抹黑清溪,誰都明白。
顧世欽冷冷斜了妻子一眼。
大太太心肝一顫,再不敢當著丈夫的面亂說。
顧慧芳嘟嘟嘴,仗著父親平時寵她,故作天真地問清溪:“徐姐姐出門都帶著刀嗎?”
“閉嘴。”顧明嚴厲聲斥道。
兄長一點都不給她面子,顧慧芳當即紅了眼圈,想甩袖離席,又特別想知道答案。
清溪可以解釋,但瞥見顧慧芳寧可忍受委屈也要等她開口,她便禮尚往來,故意不說,濃密的睫毛靜靜地垂下來,一副我見猶憐的模樣。
“叫老太太、清溪受委屈了,杭城風景還行,明嚴,這幾天你都不用去公司,好好陪老太太、清溪四處逛逛。”顧世欽一句話終結了火車遇險的話題。
晚飯氣氛微妙,清溪安靜地夾菜用餐。
飯後,顧明嚴主動送徐老太太、清溪回客房。
徐老太太有意撮合兩個孩子,先一步走了。
第6章 006
中秋剛過,月亮雖缺,依然皎潔。顧明嚴放慢腳步與清溪並肩而行,路旁每隔一段距離設了造型古典的路燈,到了燈下,顧明嚴偏頭看清溪。柔和燈光照在她細嫩的臉上,仿佛塗了一層薄薄的緋紅胭脂,令少女單純青澀的柔美中,隱隱多了一絲撩人心弦的嫵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