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誰看這都是個心地純良、為民哀痛的公主殿下。
可現在審視她的人是陳平。
他有一個上一刻還在撒潑打滾,下一刻會為了釵環首飾故作溫柔小意來哄他高興的妻子。
在陳平的看來,高嘉怡的舉止、神態、哪怕是面上半拭的淚痕都太過刻意。
太假了!
陳平不著痕跡的皺了下眉。
心中已然懷疑造成這場慘劇的另有其人。
但他不說,隻是道:「公主及時相助,陳平已很是感激。」
「如今更是有心,請國師超度我安陽城十萬亡魂。這大恩大德,陳平真是無以為報啊!」
說罷,就要給高嘉怡跪下,以表感激。
高嘉怡眼中笑意閃過,很是滿意陳平的態度。
但面上仍裝的惶恐不安,緊忙扶起陳平。
嗔怪他:「雍王這是哪裡的話?!」
「雍王不畏險阻,率軍幫離國抵御外敵。現下您有難,我…..」
高嘉怡聲音加重,看向陳平的眼神裡滿是柔情。
她在提醒他,在意他的不是皇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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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是她高嘉怡。
「豈能坐視旁觀,置之不理?」
陳平頓悟,反握住高嘉怡的手,道:「之前是陳平魯莽,辜負了公主一番心意。」
高嘉怡雙頰泛紅,露出女兒家嬌羞的模樣。
「雍王現在明白也不晚。」
說罷,她指揮著眾人幫老道布置法場,儼然一副女主人的做派。
白幔很快掛滿了安陽,像是厚重的積雪,遮蔽住滿城的血腥罪惡。
陳平沿著一盞盞的長明燈,走到周副將屍身前。
周副將的手緊緊攥著,仿佛是有什麼東西叫他至死不能放。
陳平彎下身、伸出手指擠入他的掌中。
忽的,陳平的心狠狠顫了一下。
他不可置信的確認著周副將手裡東西的全貌。
霎時,他的淚就湧到了眼眶。
周副將手裡攥著的是「葵百合」,是打了勝仗才會放的煙花!
原來他們打贏了!!!
那阿念?!
那阿念..
陳平原本雀躍著的心陡然沉下。
他緊忙起身,快步掃視著每一具屍身。
他在惶恐,在害怕。
怕他的阿念也死了!
「雍王?」
身後高嘉怡的聲音似迎頭的潑下的涼水,澆滅了陳平心中升騰而起、不管不顧的瘋狂。
陳平強行按下自己還在顫抖的手。
心中告誡自己,再恨再痛,也要顧全大局!
陳平開口,聲音異常平靜:「沒什麼。」
「隻是剛才瞧見了我的副將。他跟了我許久,很是忠心得力。」
「他死了,我有些看不得罷了。」
旋即,陳平轉身。
紅陽西斜,朝霞如血浩浩湯湯地激蕩在陳平和高嘉怡之間。
看著高嘉怡美麗的面容、纖細的脖頸,陳平想
早晚要扭下來給阿念當球踢!
35
半夜,陳平正打算去亂葬崗找找有沒有常念的屍身。
他剛避人耳目翻出雍王宮。
就見無人的小巷裡,白日裡還裝的高深莫測的老道此刻正鬼鬼祟祟的往每具屍身上撒著什麼。
老道似乎很是害怕,五官都皺成了一團,邊走邊嘀嘀咕咕著什麼。
陳平默默尾隨著他。
老道越走越遠,一路向北出了安陽城,到了郊外的亂葬崗。
他站在坑外,聞著亂葬崗散發的腐臭味幹嘔了幾聲。
旋即,撸起袖子,似是天大的決心跳入坑內。
老道步履艱難地走到中央,那裡的屍體已經摞地比他還要高出一個頭。
他先是默念了句什麼。
緊接著,埋頭將一具又一具的屍體丟到旁邊。
眼見著這處即將被夷為平地,老道停手。
他舒一口氣。
正要將把腰間布袋裡的東西全倒在面前的屍體上,忽覺脖頸處一涼。
低眸,一柄長劍正架在他脖頸上。
「是.…是誰?!」
老道額頭虛汗直冒,色厲內荏道:「我乃離國國師,殺了我你難逃一死!」
陳平看著那具血肉模糊的屍體,隻覺心慌的厲害。
咬了咬牙,他音色間仍摻了絲顫抖:「她……是誰?」
「雍王?!」
老道大驚失色。
陳平不答,手上用力,劍鋒瞬間陷入血肉。
「我問你,她是誰?!」
「是.…」老道疼的說話都在哆嗦。
「是雍王後!」
「哐當!」長劍自陳平手中脫落。
他像是失了全部力氣,搖搖晃晃的跌坐在地。
陳平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那具屍體,止不住的吸氣。
萬箭穿心,千瘡百孔。
他的阿念死的時候得有多疼啊!
下一刻,他似是如夢初醒。
手腳並用,爬向常念的屍身。
他緊緊地將常念摟住,臉緊緊地與常念那張血肉翻飛的面龐貼在一起。
這相依相偎的場景看的老道毛骨悚然。
不知過了多久,陳平抬眸,看向老道。
他的聲音不高,似野獸威脅時發出的嗚嗚低吼。
「說!給我一五一十的說!」
老道哪敢不從。
這荒郊野嶺的,陳平這麼個身強力壯的漢子宰了他不過是眨眨眼的事。
利落的跪在陳平面前。
老道將高嘉怡屠城的事兒和盤託出。
「王上..」
老道又磕了幾個頭,討好地看著他,「我也不過是替人辦事,冤有頭債有主,還望您明鑑啊!」
「那今夜你又辦的什麼事?」「是...」
老道緊張的眼睛像左右瞟了瞟,確認沒有高嘉怡的探子跟來,才道:「來鎮壓亡靈。」
「他們死的冤屈,怨氣衝天。」
「公主怕他們前來報復,才命我白日假意超度,然後趁夜裡施法鎮壓。」
「這麼個鐵石心腸的人,」陳平冷笑,「也怕陰司報應嗎!」
老道訕訕撓頭,猶豫著出聲:「但……雍王後的魂魄似乎不在這裡。」
「你什麼意思?」
「人死後會回到其生前執念最深的地方再看一眼,雍王後最記掛的地方不是安陽城。」
「但是啊!」
老道聲音抬高,「但是我有辦法讓您和雍王後再見一面。」
「甚至是,永遠。」
老道蠱惑道,「隻要您能保證我安然無恙。」
這一刻,陳平喪失了理智。
他真的太想再見她一面了!
他們還有好多話,好多事沒有去說、去做!
更何況..
陳平眼睛明亮的滲人。
老道說的是永遠!
36
「說吧,要怎麼做。」
陳平抱著常念走向老道,神色決絕。
他不想問有什麼後果。
他隻想再見到她!
隻要能見到常念,哪怕逆天而為、失去所有他都在所不惜!
老道見陳平上鉤,松了口氣。
他並不著急起來,反而問了一句模稜兩可的話:「雍王這是想好了?」
「今夜的事隻有你知我知。」
老道捋著胡須,滿意起身,「那也想好了,折耗壽命,開啟禁術了?」
陳平垂眸,看向懷中的常念。
明明早已血肉模糊,在他的眼中卻和平時那個嫵媚嬌柔的妻子無異。
他將常念被鮮血糊住的碎發輕柔的挽在耳後。
點頭道:「開始吧。」
老道揚手,自寬大袖袍中飛出的符篆擰成了鎖鏈的模樣將常念的四肢捆住。
「快!」老道大喊,「拔出她心口處的那支箭!」
「那是射入她身體的第一根箭,與她自身羈絆最深,能將她的魂魄困住。」
陳平照做,一把拔出正中常念心口長箭。
符篆上的朱紅符文有所感應,紛紛往長箭上飄去。
「然後呢?」
「然後...老道頓了頓,有些不忍,「然後將它作為連接你和雍王後的媒介,再插回她的心口。」
陳平一愣,看向手中長箭的眼神有些顫抖。
他要將殺害妻子的利器再次插入她的身體裡?!縱然他的妻子早已死去,無知無覺。
可對於他….
陳平手指一緊,別過眼去,將長箭再度送入常念的心口。
霎時,原本黯淡的符篆金光大作。
耀目的光芒中,有無數條細小的遊光,自常念的心中出延伸將二人層層包圍。
「就要成了!」
老道雙手結印,金光衝入二人的身體裡。
陳平疼的滿頭大汗,隻覺得每一寸血肉都要爆裂開來。
但一雙手仍死死地攥著長箭。
不知過了多久,老道放下了不停翻動結印的手。
走上前扶起陳平:「儀式成功了。」
陳平面色慘白,苦笑著看向老道:「您有如此本領,剛才又何必受我制衡?」
「是..」
「是故意的。」
老道一甩拂塵,坦蕩道:「我入世是為了造福眾生。」
「可離國氣數將盡,君王昏庸,任我一人再焦頭爛額也無法扭轉。」
「我厭惡他,又可憐你。」
「天降大任,苦其斯人。為帝者,六親滅絕,是你必然的宿命。」
「但凡事總有例外嘛!」
老道挑眉,「付出代價,小小的改變一下。待到大勢所趨,再回歸原位,是沒有什麼的。」
「但我也不白幫你。等你即位,仍要奉我為國師。」
陳平點頭:「這是自然。」
「行了。」老道打了個哈欠,「你就慢慢的等吧!」
「我估摸著..!」
老道掐指一算,「差不多再有三年,你們就可以相見了。」
「隻是有一點——」
老道歪頭看向陳平,神色莫測,「既定的宿命是無法改變的。」
「等一下!」
陳平看著轉身離開的老道,出聲阻攔:「那安陽城中的百姓?」
老道聞言,有些無奈:「你以為我就願意嗎?」
「我也想超度他們啊!」
「可枉死的人太多,集結在一起連地府的鬼差都無法引渡,更別說我了。」
「如今之計,隻有先行鎮壓。」
「不然邪祟作亂,恐要傷及更多百姓啊!」
「那何時才能解脫?」
陳平拉住老道的衣袖不讓走。
「你問我!」老道咬牙切齒的把袖子拽回來,「我問誰!」
「你有空擱這拉我,不如趕緊放我回去,叫我多翻幾頁古籍。」
「畢竟….!」
老道滿眼擔憂的看向南邊,「這是十萬亡魂啊!便是傾盡全力鎮壓,怕也定不了多少時候。」
說罷,他嘆了口氣,避開腳邊的屍體背手向前走去。
陳平目送著老道離開。
看著他愈發遠去的身影,陳平忽覺天地開始扭曲。
視野的邊界再度變得模糊不清,眼前又擠滿了一張張焦急的面孔。
他們在他耳邊一遍遍的喊著:「王上?!王上…..!」
陳平無力地眨了下眼。
旋即,再也支撐不住,昏倒在地。
37
陳平醒來時,高嘉怡正坐在榻邊。
她斜睨眼,冷冷地看著著陳平。
見陳平睜眼,她緊忙擠出幾滴淚,一臉關切。
「王上,你醒了!可還有哪裡不舒服?」
「太醫呢,快叫太醫來!」
「不妨事的。」陳平抬手制止。
努了努嘴,他作出一副感動的模樣,啞聲道:「叫你費心了。」
「王上這是哪裡的話?不過,」高嘉怡頓了頓,低了低眉眼,一臉為難,「王後姐姐沒有救上來,侍衛找過去時,隻發現了您。」
陳平眼中痛色閃過,面上卻裝的鄙夷:「那毒婦已經被淹死,死前還央求要我救救她,真是可笑!」
「那她可有跟王上說過什麼?」
陳平冷冷一笑:「任她說什麼,本王怎麼可能信!」
高嘉怡舒了口氣,又道:「眼下還有事需叫王上費心了。」
「皇兄來信,說是要你我進京商議婚事。」
「但皇兄的性子我是知道的!」
高嘉怡淚眼盈盈的看著陳平,「此次進京怕是兇多吉少!但雍王您生性仁善,不僅百姓愛戴,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