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隻是怕……」陳平哽咽著,「怕!」
他猛然抬首,滿臉的淚遮不住他的無助。
「怕你什麼都有了,就真的再也不要我了!」
「這樣,哪怕是為了錢,你都會回來再看看我。」
「算你聰明!」
我笑罵他一句,也忍不住紅了眼。
「那見也見了,」我握緊陳平的手,將箭向外拉著,「總該道別了。」
陳平死命地想掙開我。
他辯駁道:「阿念,我們可以一輩子的!」
「但是我疼!陳平,」我看向他,「我真的好疼。」
「你舍得叫我這麼不人不鬼的活在世上嗎?」
「這算什麼啊!」
聞言,陳平不再掙扎。
他像個犯錯的孩子,問我:「阿念,是我的愛傷害到你了嗎?」
「是的話。」
他握住長箭的手有些發抖,淚水在眼眶打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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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改!」
長箭被拉出體外的那刻,一直強忍情緒的陳平終於痛哭出聲。
我一把抱住他,「沒關系的。」
「下輩子我們再見。」
「那時候就是太平盛世了。」
我的眉目漸漸彎起,滿是憧憬。
「我們,長長久久一輩子。」
隨著魂魄化作星星點點的光向地府飄去,我再也無力抱住陳平。
逐漸透明的我臥在陳平懷裡,任由他抱著我。
「陳平。」
我想,我真是被陳平慣壞了。
生命的最後,我仍向他肆無忌憚的提著要求。
我要求他:「你得替大家報仇!」「嗯。」
「對了,還有我的六萬三千金,你記得雙倍買成紙錢燒給我。」
「好叫我有錢去賄賂賄賂,下輩子也投個好胎。」
「一輩子不為衣食發愁,也當一回那隻知風花雪月的官家小姐。」
「嗯。」
我絮絮叨叨的提了很多要求,陳平似乎隻聽見了最後一句。
我說:「陳平,下輩子遇到我,主動點!」
聞言,陳平抱著我的身子開始劇烈顫抖起來,滴滴答答的落了滿臉。
他重重點頭:
「嗯!」
33
我被黑白無常引渡到忘川。
奈何橋頭,孟婆正將鍋中的熱湯有序分發給過路的鬼魂。
見黑白無常上前,她笑了笑。
「喲,稀客啊!是什麼風把您二位吹到我老婆子這來了?」
她說著,眸光偏移,望向我時眼中多了些了然。
孟婆問:「是她嗎?」
白無常頷首。
孟婆嘆了口氣,感慨道:「三年了,不容易啊!」
旋即,她衝我招了招手,將手裡的湯遞給我。
孟婆生的並沒有話本子裡說的那樣可怖。
相反,她生的和藹可親。
此刻,她更是用哄孩子的語氣對我輕聲道:
「好孩子,你受苦了。」
「快把湯喝了。」
「喝了湯,忘了這輩子的苦,好去享下輩子的福。」
見我接過湯,要忘卻前塵,黑無常不舍的擦擦淚。
他絮絮叨叨地說了很多。
先是告訴我,下輩子我會託生到大富大貴之家,錦衣玉食。
說爹娘都是良善人,叫我好好享福就是了。
又勸我改改脾氣。
說脾氣這麼大,哪個好男人敢要啊!
最後,他崩潰大哭。
緊緊地握住我的手,賭咒般的說下一世他還來接我。
我也紅了眼,重重地點點頭。
說:「那你可不能太早啊!」
說罷,我將孟婆湯一飲而盡。
手中瓷碗觸地碎裂,清脆的聲響濺滿我去時的路。
緊接著,是第二聲,第三聲,第四聲..
「夠了!」
孟婆一把搶過我手裡的碗,滿臉心疼,「這已經是第一千五百零三個碗了!」
「常念!」
孟婆悲從心起,「我的碗都要被你摔沒了!」
我訕訕地摸了摸鼻子,低了低身子,愧疚道:「對不起啊….!
孟婆尖叫一聲,用力捂住耳邊。
她崩潰的看著我:「常念,這是你第一千五百零二次跟我說對不起了!」
「我真的!真的!我今天非得把你….…!」
她說著,撈起鍋裡的大鐵勺,準備把我這個她職業生涯的滑鐵盧做成食材、下入鍋中、熬制成湯。
「別別別!」
來看我的黑無常見此,匆匆上前,一把搶下勺子。
他一邊陪著不是一邊衝白無常招招手,示意他把我帶遠點。
白無常上前,提溜著我的衣領飛身閃到一邊。
「常念。」
白無常低眸,溫聲詢問:「你到底還有什麼心願未了,竟執念如此深重。」
我茫然的看著他。
常念?
是誰?
是在叫我嗎?
越來越多的疑問湧上心頭,可我卻無法向自己尋求答案。
畢竟,一碗又一碗的孟婆湯灌下去。
我的魂魄早已被洗滌地如同初生的嬰孩般幹淨清澈。
現在的我,什麼都不記得了。
除了那件事。
抬首,我對白無常道:
「陳平。」
見他不應話,我又重復了一遍:「是陳平。」
「陳平!陳平!!陳平!!!」
不遠處剛剛消氣的孟婆再度爆發,「老娘聽的耳朵都要起繭子了!」
「他就這麼好,好到叫你喝了這麼多孟婆湯還念念不忘!」
「確實不壞….」
一旁的黑無常小聲辯解著。
「你閉嘴!」孟婆瞪了他一眼。
隨即,她無可奈何的嘆了口氣,「算了,老這麼耗著也不是個事!」
「這樣吧!你們帶她去三生石,叫她好好的說道說道。」
「說完了,也好上路啊。」
話落,她揮手,忘川河水開始向兩側翻湧。
自中間出現一道通往河底的階梯。
盡頭,似有什麼東西在閃閃發光。
黑無常大喜過望,一雙眼睛亮晶晶的。
「這合適嗎?」
「有什麼事我擔著,你就說去不去吧!」
「去去去!」黑無常忙不迭拉著我走向階梯。
「常念,這是三生石。可以吸收人的執念,化為願力。」
「你不是有記掛著的事嘛,快點說出了,叫它幫你實現!」
黑無常興衝衝道。
此刻,第一千五百零三碗孟婆湯已然生效。
我記不起面前一黑一白兩個人是誰了。
隻覺得他們著裝怪異,眼前這個看著還不太聰明的樣子。
聽著他催促的話語,我遲疑的看向面前三人高的大石頭。
下一瞬,三生石散發的絢麗色彩,將我的雙目緊緊吸引。
我的心突然跳的極快。
一下又一下,似乎也是在催促著我把心中的執念宣之於口。
順從本心,我開口道:
「我討厭一個人。」
「他又笨又木,還經常惹我生氣。」
「可我...我說著說著,紅了眼圈。」
「我又很喜歡他。」
「他會在冬天替我捂腳。」
「會拿所有的俸祿來哄我開心。」
「他會用自己的全部來愛我。」
「還有,我們拜堂時說好了的…..!」
淚不住的落著,那些忘卻的記憶,在陳平身影的牽引下,逐漸變得完整。
「要生生世世,不離不棄的!」
「他……他叫陳平!」
執念化作道道藍光飛入三生石中,原本光滑的石面上出現了一行行小字。
一字一句,充斥遺憾,又寫滿希望。
「我——」
執念被全部吸收的那刻,我用盡全身力氣大喊道:
「下輩子、下下輩子、下下下輩子還想嫁給他!」
「我們要生生世世,不離不棄!」
34
他再次失去了他的妻子。
陳平絕望的癱坐在地上。
眼前金光刺目,耳邊人聲嘈雜,連空氣中浮動的灰塵都是如此的鮮活。
隻有他..
陳平十指死死的掐上雙臂,向內緊緊的收斂著。
可懷中,空空蕩蕩。
「阿念..!」
已經幹涸的淚眼再度湿潤,陳平忍不住嗚咽出聲。
原來,不是隻有他。
而是隻剩他了。
他用了三年時間來等待他的妻子。
可他們相守的時光竟隻有短短三日。
此刻,陳平打心底怨恨上蒼的不公。
明明他和常念行至今日已如此艱難,明明他們用盡全力來救渡世人!
為什麼!
為什麼他們就不能得一個善終!
陳平不明白,他永遠都想不明白。
耳邊的呼喚一聲高過一聲,吵的他直發暈。
漸漸地,眼前的人影、耳邊的喊聲開始交織疊加。
一時,他有些分不清這是如今欣欣向榮祈渡城的還是三年前屍橫遍野的安陽城了。
陳平神情恍惚。
他抬了抬沉重的眼皮,想要打起精神。
可無邊的黑暗將他眼中的光彩肆虐吞噬,把他帶回了那個血流成河,令他心痛如絞的安陽城。
那時,所有人都在唾罵著他的妻子。
說她棄城而逃,膽小懦弱。
轉頭又開始歌頌著公主的功德。
可他一個字都不信。
又或者準確一點,是一個字都沒聽進去。
從趙文翰的士兵說常念棄城而逃的那刻,他的心就亂了。
她逃了?
逃到哪去了?!
她不要自己和這個家了嗎?!
可他又希望常念逃掉了。
這樣,她至少還活在這個世上。
隻要她還活著,天南地北,他們總會相逢。
但眼下,容不得他繼續多想。
在他面前的,是離國的公主。
如何對待她是他圖謀大業、解救蒼生至關重要的一步棋。
他一步都不能走錯!
強忍下悲痛,陳平衝高嘉怡連連道謝。
高嘉怡假惺惺的抹了兩滴淚。
抽噎著說自己沒能救下全城百姓,心中很是愧疚。
說著,她招手。
自高嘉怡身後走出一個穿著素袍,拿著拂塵的道士。
「這是我離國國師,」高嘉怡介紹,「願為這十萬百姓做法超度,好早登極樂。」
陳平登時就覺出不對味來了。
離國的國師?
不該駐守皇宮,保衛安寧嗎?
怎的就跟著一起來了?
陳平潰散的眸色閃過一絲精光。
若說趙文翰偷襲,皇室及時相助是聽到了風聲。
那安陽被屠城呢,也是早有預料嗎?!
不然,為何要帶著國師一同前往。
還是說……
陳平看向高嘉怡。
她眼中淚花翻湧,滿臉皆是愧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