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因年紀尚小,逃過一劫,被充為官妓。
但好在她生的容貌清麗,儀態高雅。
又撫得一手好琴,與我們這些鶯鶯燕燕很是不同
加之林疏棠性情冷淡,正對了男人們偷不如偷不著的胃口。
因此,不少人慕名而來,一擲千金。
我們則混跡在人群中,挑挑揀揀著即將敗興而歸的客人。
這時候,他們也不嫌我們是庸脂俗粉了。
反正門一關、燈一吹,管她天仙美人的床上都是一個樣。
便也高高興興的攬著我們上了二樓。
有些和林疏棠交好的娼妓明裡暗裡諷刺我們下賤,上趕著巴結男人。
我數著手裡的銀子不屑一笑。
清高值幾個錢,也配擋著我賺銀子?!
真該餓她們幾頓,好叫她們拎拎清楚——
再筆直的脊梁,沒有白花花的銀子挺著。
照樣會被這遭亂的世道磋磨到彎曲、折斷直至匍匐!
唯有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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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隻有銀子,才是我們橫舟自渡之本錢。
陳平所在的軍隊是在秋日奉命駐扎安陽城的。
一進城,還沒歇上幾口氣。
就有人問,哪的窯子最有滋味啊?
有人答:「春滿園。」
陳平被這麼被幾個老兵拉了過來。
一群人圍坐在大廳角落的一張圓木桌子上,要了幾碟子花生瓜子。
嘻嘻哈哈間,眼神大喇喇的隨著大流往林疏棠身上瞟。
我懶洋洋地搭在花梯上,對眾人痴迷的模樣見怪不怪。
忽的,我眸色一閃。
挑眉,我用還殘留著脂粉香的指尖隔空點了點滿臉張紅,尷尬無措到恨不得鑽進桌子底下的陳平。
勾唇一笑:「有意思。」
來這的人無非是尋歡作樂。
他倒好,避之如洪水猛獸,連林疏棠都視而不見。歪了歪頭,我來了興致。
連帶著輕佻的腔調間都生了絲勢在必得。
我說:「他,我要了。」
「誰管你!這種呆頭呆腦的傻大個兒一看就沒意思,麻煩得很!」
紅硝哼了聲,轉頭繼續挑選著她今晚的恩客。
我笑著用肘戳了戳紅硝,盯著陳平的目光愈發玩味。
沒意思嗎?
我倒覺得會很意思呢。
待到琴聲散盡,花梯上的姑娘們再按捺不住。餓虎撲食般衝了下去,一個個兒的
跟黏在了客人身上。
「阿念!」
見我真的向陳平那走去,紅硝一把拉住我。
她皺眉詫異道:「你還真的要去啊?」
我知道紅硝在顧慮什麼
自十三年前武帝即位,為滿足一己私欲,大興土木。
重增賦斂、徵發如雨下,百姓終日疲於奔命。
而滿朝文武不僅不出言勸諫,反倒上行下效、貪墨成風。
致使民不聊生,家破人亡。
終的,活下來的人拿起武器,自發起義。
但風風雨雨十三載,我們見過太多的起義軍打進這安陽城。
掠殺的快感、潑天的富貴、崩壞的綱常叫太多人泯滅了人性。
誰也不知道下一刻他們會怎麼對待我們這些手無縛雞之力的娼妓。
若是對方暴虐成性,沒有人會頂著挨刀子的風險替我伸張。
我隻能白白死去。
想著,我輕快的步子重重沉下。
低眸,我的眼珠子胡亂地轉著,猶豫不決。
紛紛攘攘的人群掠過我的眼角眉梢。
其間光影浮動、交織疊加、雜亂不堪,令原本就苦於抉擇的我更加煩躁。
我不由轉眸向前看去。
隻這一眼,我便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一片歡靡中,陳平如老僧入定般坐在凳子上。
他腰間系著的錢袋更是引人注目。
鼓鼓囊囊的,依稀透出銀子的形狀。
躊躇不定的我一下子變得幹脆果斷。
「算了!」我笑了聲,撥開紅硝的手。
我揚了揚眉,一臉無畏,「餓死膽大的,撐死膽小的!」
「萬一...!」
我頓了頓,笑意漸濃,翩然向後退去。
「就叫我碰上個人傻錢多的狗大戶呢?」
8
像所有話本子裡都會有的爛俗橋段——
不偏不倚,我跌進陳平懷裡。
「哎呀!」
我扯著嗓子,嬌呼一聲。
旋即,我以扇掩面,隻留一雙含春杏眸微揚著,任由媚意如絲如縷的纏繞上來。
我開口,故作愧疚:「真是對不住,奴家一時腿軟,軍爺無事吧?」
回應我的是陳平僵直的身子。
我不可置信地仰頭上眺,心裡直犯嘀咕。
到嘴的肉都不吃,這人沒病吧!
陳平仍面上木木的,沒什麼表情。
隻眼神潰散的不成樣子,顯然是驚嚇過度,還沒緩過神來。
周遭老兵見狀,哄笑成一片。
其中一個年齡較大的老兵拍了拍他的肩,用老大哥的口吻道:「還沒玩過女人吧。」
「嘗嘗?」
「是啊,軍爺。」
我就勢攀上他的肩,附在他耳畔吐氣如蘭,「奴家伺候人很有一套的,保證叫您」
我頓了頓,看著他紅透的耳根起了逗弄的心思。
「樂不思蜀,留、連…..」
我的語氣愈發揶揄輕盈,似羽毛般掃過他的耳間。
落在他肩上的手更是不安分,像條靈活擺動的小蛇向下遊走著,蕩起層層顫慄。
看著他連進氣兒都不敢有的羞澀模樣,我滿意一笑。
大發慈悲側頭,我將唇貼在他又紅又熱的臉龐,用暖昧的語氣結束了對他的折磨。
「忘返。」
「不!」
陳平嚇了個激靈,騰一下站起來,邁開步子想往外逃。
但都上了賊船了,哪還容得他矯揉造作。
幾個老兵對視一眼,快步上前將陳平架住。
被陳平摔在地上的我此刻也緩過了勁兒,起身,走到他面前。
陳平見我來,全然不顧身旁老兵的好言相勸,反抗的更激烈了。
我細眉一挑,身上隱隱作痛的淤腫叫我起了幾分報復心思。
好好好,當貞潔烈男是吧!
小樣,看我治不死他!
踮腳,我一把捏住他的下顎,重重的吻了上去。
瞬間,陳平像是失了全部力氣。
他用力揮擺的手直直垂落。
隻一雙眼,向下望著,似乎在問我為什麼。
我沒理他,仍忘情的吻著。
直至力竭,才堪堪將他松開。
「軍爺。」
咫尺之間,便是不笑也動人。
我問他:「真的,不喜歡女人的滋味嗎?」
陳平哪還顧得上回答我,整個人早就酥在了原地,任由我牽著上了二樓。
「放心,軍爺。」
我邊走邊循循善誘:
「我會溫柔的。」
9
陳平迷迷糊糊的被我帶到了榻上,壓在了身下。
正當我從善如流的解著他的褲腰帶,陳平驟然回神,攥住我的雙手。
「不..不行!」
我疑惑:「怎麼,你不行?」
「不...不是!」陳平滿臉通紅,結結巴巴地解釋,「我……我還是第一次。」
「我娘說了,這種事隻有洞房花燭的時候才能辦」
「我得..!
陳平的聲音越來越弱,支支吾吾道:「得留著。」
聞言,我有些愕然。
這……這還真是隻童子雞啊!
我本打算抽手認栽,放他離開。
不料,指尖無意劃過他的錢袋,銀子的輪廓叫我寸心如狂。
我本就不多的良知頓時沒有了。
我想,就當陳平交學費了。
好叫他提前知道外面的女人沒一個好的,安安分分過日子才是真的。
我嬌嬌軟軟的喚了他一聲:「軍爺,可有婚配?」
「沒有。」
「那——」
我捧起他的臉,在他眉心落下一吻,「奴家給做你娘子好不好?」
「奴家雖不清白。」
「但奴家會的,」我低眸哂笑,「她們可不會。」
「真的嗎?」
陳平眼睛睜的大大的,一臉認真。
「真的呢!」
我毫不猶豫地回應著他。
畢竟,歡場裡的情話,再動人。
待天色一亮,褲子一提,銀子一結。
又有誰會當真呢?
沒有人會為一個娼妓動心的。
話落,他不再掙扎,任我擺布。
「等一下!」
「又怎麼了?!」我一個褲腰帶解了半天,有些不耐。
「你..」
陳平咬了咬牙,似是下定了決心,鄭重道:「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常念。」
我勾唇一笑,衝他拋了個媚眼,「還望軍爺時常想念的意思。」
說罷,我繼續解著他的褲腰帶。
「不是,不是這個!」陳平急忙捂住自己的褲腰帶。
「我問你的真名!」
「我的..」
雙目重重地眨了下,我的眼中生了絲茫然,遲緩道:「真名?」
我的真名?
我口中復述著,心中默念著。
眼前的一切如漲潮的洪水,急而猛地將我往記憶深處衝蕩著。
我重新回到了那間農舍。
谷稻成熟的香氣在我鼻尖縈繞著。
娘就站在牆根,頭上扎著塊藏藍碎布。
她拍著手,掬著笑,呼喚著搖搖晃晃的我。
娘說:「阿念,娘的好阿念,快來娘這!」
這時,爹就會把我撈起,架在他的肩頭。
他說:「阿念,坐穩嘍!咱們去找娘啦!」
一家人,就這麼笑鬧成一團。
他們從來沒有嫌棄過我是個女孩。
甚至於,我的名字都是爹趕著牛車去百裡外的法華寺求來的。
方丈笑著的臉在掀開我襁褓,看清我面容的那刻愣住。
旋即,他無波無瀾的眼中滿是憐憫。
「此女...!
方丈眸子一沉,思索片刻道:「就叫她常念吧。」
爹娘連問有何出處寓意。
方丈阿彌陀佛一聲,解釋道:「心無厭足,唯得多求,增長罪惡。」
「菩薩不爾,常念知足。安貧守道,唯慧是業。」
「願她此後安貧知足,才好福氣延綿,喜樂一生。」
10
片刻失神後,我喉間不禁劃過絲苦笑。
垂眸,我掩下滿目黯淡。
待再抬首,我顰笑間已皆是動人的風情。
「怎的,軍爺不信?」
我微涼的指尖在陳平厚實的胸肌上打轉,引起陣陣戰慄。
「我...!」
陳平喘息著,哆嗦著唇半天說不出句完整的話。
「我隻是……他臉紅的都要滴出血來,「隻是..…」
「隻是想知道我叫什麼對吧。」
我掩唇一笑。
旋即,我扣住他的雙手,傾身而上。
「我的真名也叫……」
綿長的吻輾轉著,將我那本就細弱蚊聲的答案碾碎在唇齒間。
「常念。」
隻不過是一個自私自利,與本意背道而馳的常念。
可這不是我的錯。
在這災禍橫行的亂世中想要活的稱心如意太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