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個清瘦的男生,他逆著光,我看不清他的面容。
他說:「今天晚上的節目很好看。你跳得很好。」
「謝謝你的誇獎。不過,我們認識嗎?」
男生的身形一僵,他似乎不知道怎麼回答這個問題。
可能他自己也沒有想明白,為什麼會特意跑到我面前來誇我一句。
他就這麼僵在原地,讓我看出幾分不知所措來。
「要不,你坐在我旁邊?」
我認出他就是那晚小巷裡的男生,於是招呼他坐下:「我們可以聊聊天之類的。」
男生沉默了片刻,坐在離我有兩個人距離遠的地方,整個人隱匿在黑暗裡。
他坐的地方,恰好是上風口的位置,擋住了吹來的冷風。
臉上帶著我自己都沒有察覺的笑,我問道:「他們之後有在找你麻煩嗎?」
低沉的聲音有些聽不真切:「沒有。」
我鬆了口氣,故意說:
「我說你怎麼沒給我發過消息呢,麻煩沒了所以要跟我撇清關係是吧。」
「不是,我沒有手機。」
這個時代幾乎人手一個手機標配,他沒有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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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也可能是因為這種黑歷史不想讓人知道而找個理由罷了,我也沒興趣去探尋原因。
我聳聳肩:「那你還記得我是誰嗎?」
「記得。」
「那這可就不公平了,你知道我,但是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你是哪個班的。
我劃拉著手機,漫不經心地問他。
半天沒等到回信,冷風從身側吹來,我才發現那個男生已經走了。
我啞然失笑。
元旦晚會一別後,再直到我轉學,我都再也沒見到過周延了。
說起來,周延的微信,好像是在轉學之後的時間段加上的。
當時到了新班級,很多同學都跟我交換了聯繫方式——
微信、企鵝還有電話號碼之類的。
可能就是在那個時候,我加了周延遲來的好友申請,還誤以為是班上哪個不愛說話的同學的號碼。
那個「z」就這麼一直在我的列表裡躺屍,一直等到我發現它真正的主人的時候。
好在,它的主人終於等到了。
17
我先是給孟季同發了消息,他果然不太沉得住氣,先前的幾條,說周延不好雲雲,見我不回,又央求我見一面。
我隻回了他一條:「抱歉,我不喜歡你,所以請不要再給發這種消息了。」
然後是「小狗帳本」裡,總計的五百三十六塊,我發了個整數五百四轉給他。
那個的「正在輸入中」一直沒有跳出消息,最後聊天框歸於平靜。
孟季同沒有回我——是我預想的反應。
然後我給周延發了消息,問他能不能談一談。
看到那個「對方正在輸入中」,我等了將近兩分鐘,才看到那句回覆:
「是孟季同跟你說了什麼事情嗎?」
我:「不是,是我自己想問你一些事情。我想還是直接問當事人比較好。」
周延:「好。」
我:「就在博望亭吧,今天下午四點。」
周延:「恩。」
我三點就到了博望亭這邊,心想著,這次你總不能比我早了吧。
不一會,看到一個瘦高的穿著黑色風衣的男生走了過來,身量修長,舉手投足間帶著矜貴冷淡。
我認出那是周延,於是我就坐在靠椅上,朝他揮了揮手。
我看到他明顯地頓了一下,也向我揮揮手。
隨之出現的是80的「藍條」我記得明明上次見面的時候還是81,怎麼在我不知道的時候又往下降了。
他邁著長腿走近,垂眸看我,在我身旁隔了一個位置落座。
我笑道:「今天怎麼沒有戴眼鏡。」
周延沒想到我會以這個作為開頭,啞然失笑:「忘記了。」
手機滴滴地傳來響聲,我看了一眼,是孟季同的消息。
「似乎有人找,不先回消息嗎?」周延淡淡地說道。
「不想回。」我沒管,把手機放回了包裡。
周延點點頭沒再多問,安靜地在我身邊坐著。
之前那種淡淡的偏冷的雪鬆氣味混合著琥珀的味道順著風來到我身旁,我覺得這個味道真的很適合他。
我就這麼坐著,在無聲的沉默中與周延拉鋸。
終於,周延忍不住開口,在他淡漠的面具之下,聲音有點緊張:
「你上午說,有事情要問我。是什麼事情?」
「我問了你就會告訴我嗎?」我看了他一眼。
發現這「藍條」的數值又下降了,現在已經變成79了。
靠,也不知道這小子又腦補了些什麼劇情,又給我扣分了!
18
「我會。」周延點點頭,像是昭示他的決心一般,他竟然也就這麼直直地與我對視。
我看著他,就感覺他好像已經破碎了一般,心裡莫名地酸澀,我想起了高中時候,那個蜷縮在小巷的少年。
「我們是不是,高中就認識了?」我看向他。
周延呼吸停滯了一瞬,鴉羽般纖長的睫毛微微顫抖,遮住他眼裡的晦暗的神情:
「是。」
我點點頭,舒了口氣。
果然是這樣——大抵是我之前幫過他,就這麼被他記掛著了,我心想周延還挺長情的。
「你好奇孟季同昨天跟我說了什麼嗎?」我狀似無意地試探了一句。
周延坐的位置,恰巧一半光一半影,此時的他把自己隱在陰影中,嘴角勾起一絲自嘲的笑:
「不感興趣。」
「嗯,所以,」我深吸一口氣,問了我最想問的事情:「你跟孟季同,是什麼關系?」
周延收回視線垂眸,竟是反問了一句:
「孟季同沒告訴你嗎?」
沒來由地,我從中品出一絲委屈的意味。
我猜周延以為孟季同在那天下午就添油加醋地告訴我一些事情,所以才這麼問我。
我一字一頓地強調:
「我說過了,我要聽當事人,也就是你——周延,親口告訴我。」
在周延的口中,我得知了更多的真相。
很多時候,我們都以為傷疤會被時間抹平,傷痛會隨著時間淡忘,但是當它又一次不得不出現的時候,柔軟的內心還是會被刺得鮮血淋漓。
周延說,他跟孟季同沒有任何血緣關係,但是他們生活在同一個屋檐下。
周延的父親,和孟季同的父親是戰友。
在一次行動中,周父為了掩護孟父,不幸重傷陣亡。
周延的父母是自由戀愛,這導致了周延的奶奶,十分不喜歡周延的母親,連帶著周延,也一同被討厭。
在周延父親去世後,奶奶的憎恨變本加厲。
母親不堪忍受父親的離世與婆婆的辱罵,最終選擇了改嫁。
這本無可厚非,但她拋棄了周延。
所以周延在15歲那年,失去了他的爸爸,也失去了他的媽媽。
周延起初跟著奶奶住在一起,每天吃不飽穿不暖,還要被奶奶罵,所以小小年紀的他,學會了忍耐和等待。
班上的混混學生考試時候找周延抄答案,被周延拒絕了,於是在那個夜晚的小巷子裡,我看到了後來的事情。
後來,周延的奶奶中風,癱瘓在床,周延根本無力支撐起一個家,他甚至差點退學。
所以我在二中,直到轉學前,都再也沒見過他。
直到第二年,孟季同的父親得知了這個事情,他收養了周延,對周延極力補償,給周延買最時興的手機,帶他去爬山,諸如此類。
而這,被小周延一歲的孟季同記在心裡:
他無法接受莫名其妙出現的周延,無法接受周延得到了他父親的優待與母親的關切。
儘管在父母面前,孟季同還是會裝出兄友弟恭的假象。
孟季同和周延的矛盾激化,是在周延高三畢業之後。
19
周延去了他父親的墓地,告訴他父親,他考上大學了。
孟季同父親知道之後,執意要去看看他這位老戰友。
然而命運總愛開這樣的玩笑。
在孟父開車回來的路上,碰到疲勞駕駛的大貨車司機。
為了保護副駕駛位置的周延,孟父猛地打轉車身,兩車相撞,最終孟父搶救無效死亡,而周延隻是輕微腦震盪和一些擦傷。
周延沒有過多描述當時的場景,但我能察覺出當時情況的兇險。
周延的嗓子有些喑啞,他說:
「當時,孟季同剛上高二,他無法接受這個事實。我們發生了一些爭執,之後,
我就從孟家搬出來了。」
「高考之後我成年了,就找了一些工作,又在政府的幫助下,申請了助學貸款,最後才到這所學校讀書了。」
周延長舒一口氣,短短幾句話,勾勒出他前十八年跌宕起伏的人生。
他神情冷淡,好像又回到了最初我們相遇時,那個冷漠話少,渾身冒著尖刺的少年,似乎隻有以此,他才能保護自己。
我明白,任何語言此時都是蒼白無力的。
「但是,」我忍不住握住他的手:「這不是你的錯。」
周延愣住,直直地看著我。
我看著他頭上的「藍條」數值,從他講過去的時候,從79一度跌倒70。
他好像在害怕,害怕我會因為知道他的過去而嫌棄他,他把自己放到很低的位置。
此時他聽到我說的話,不可置信地眨眨眼睛,那數字又飛速地攀升「71.72..82.83..88.89.90」一直到90,才堪堪停了下來。
周延的眼眸閃爍,似乎有淚光凝在其中。
他抽回手,轉過頭,語氣帶著嘲弄:「不知道,我這個當事人講的內容,是否讓你滿意。」
「周延,你不要這樣。」我低低地說道。
「抱歉,讓你因為我的緣故,被孟季同纏上,我會去跟孟季同講清楚的。至於我們的比賽,你想退出的話也可以,我會去跟鄭沛講清楚。」
周延語速有些快地講到。
「周延!」我拔高音調,打斷他那幾近自虐的言語。
周延像被嚇到一樣,他不說話了,隻緊閉著雙唇,看向我。
半響,他敗下陣來。
周延撇開頭逃避我的視線,低聲哀求:「姜秋月,別用這種眼神看著我,拜託。我不需要你的可憐。」
我伸手,強硬地掰過他的臉與我對視:「周延,你哪隻眼睛看出我這是可憐了。
「你能不能長長腦子!」
或許這是周大學霸第一次被人數落沒有腦子,他的眼裡有些茫然。
我努力平復心情:
「我在你那麼大的時候,還因為沒買到喜歡的小說作家的簽名版小說而難過了整整一個暑假,因為我的朋友搶到了,她每天都在跟我炫耀。」
「?」
我鬆開他的下巴,坐回去:「我想說的是,以你當時的年齡和能力,你已經做得
足夠好了。」
「不是你的錯,你沒必要搶著去承擔,這樣除了讓自己難受,和讓關心你的人難受之外,沒有任何用處。」
周延愣住,沒說話。
看著他呆呆的樣子,我沒來由地,就很想親下去——
我也這麼做了。
在感受到唇上的溫度時,我發現有淚滴到到我臉上。
周延哭了?
「求求你別看。」周延一手捂住我的眼睛,一手扣在我的腦後。
20
「好了,這裡就我們兩個人,你還要自閉到多久?」
我用手輕輕拍了一下坐在角落的周延:
「剛才是誰,還用手扣住我,一直捨不得撒手,現在才知道害羞了嗎?」
周延有些急促地低聲喊了一聲我的名字:「姜秋月!」
「聽得到,耳朵沒壞。」我懶懶地回道,心情十分舒暢。
現在這個情景,像極了我這個惡霸流氓調戲良家婦男,還把人逼到牆角去了。
「我呢,看人隻看現在,我不會去管他的過去如何。如果交朋友還要看過去的話,我還得一個個做背調呢,那我乾脆不要交朋友了。」
周延不需要任何人可憐
看到周延的反應,我猜他是聽懂我的話了,但是他說話的重點到了另外一個地方
「所以,我們現在隻是朋友嗎?可是你剛剛都…」周延的聲音越說越小,耳尖也染上了紅意。
我還是憑藉過人的耳力聽到了那後半句:「你都親我了。」
我輕哼一聲,骨子裡的惡劣性讓我忍不住開玩笑道:「你的意思是,要我對你負責咯?」
「我…」
周延也不知是害羞還是生氣,亦或者兼有之,曾經蟬聯兩屆校園最佳辯手的數院校草,竟然被我逗到說不出一句話。
「看你表現吧。」我補充一句,饒有興致地看周延的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