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又去見了周情姐姐。
「真的打算走?」周情放下手裏的咖啡,似乎對我的話並不怎麼相信。
「嗯,真的。」
8
回來時,那張卡還握在手裏。
裏面是哥哥留給我的錢,四十萬,起先隻有二十萬。
周情這些年一直按照哥哥生前說的,做一些理財投資,到如今也翻了一倍。
哥哥從一開始就打算用這筆錢,幫我完成夢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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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我那個時候很傻,很沒有出息,對什麼都不感興趣,也沒有什麼抱負,可他 還是將什麼都為我準備好了。
一路上,我一直在掉眼淚。
如果哥哥還在,他應該已經和周情結婚了,說不定也有了孩子。
我週末可以過去給孩子補習作業,可以教他畫畫….
可惜沒有如果,哥哥離開了我,再也不會回來了。
我已經通過了雅思的考試,隻是證件在程謙昱手裏。
「發什麼呆呢?」
程謙昱走到我身後,順著我的視線往樓下看。
那棵銀杏樹是我們一起種的,好幾次都差點死了。
程謙昱不忍我傷心,找了許多匠人才起死回生。
去年的時候,它終於結了果子。
等葉子變黃,果子落到地上,我興奮地給程謙昱打電話。
他放下工作趕回來,我們接了水,將幹掉的銀杏放進去,真的瞬間變成了銀色。
很幼稚的小事,程謙昱卻願意放下手中的工作特意回來陪我做。
「程謙昱。」我輕聲喚他。
他輕笑:「沒大沒小的。」
我轉過身,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問他:「你喜歡我嗎?」
他臉色一變,眼底的情緒很快就被他隱藏:「當然了,你是我養大的,我當然喜 歡你。」
「我說的是男女之情。」明知道他是故意這樣偷換概念,我還是和他解釋,「我 想和你在一起,我想嫁給你。」
程謙昱別過眼:「我對你.…隻是兄妹之情。」
我的喉間湧起一股笑意:「那就放我走吧,留在這裏我不會開心的,你也不想我 每天要麼像個行屍走肉,要麼像個瘋子吧?」
「難道..」他突然啞了嗓子,合了合眼,聲音有些發顫,「在我身邊,讓你這 麼痛苦嗎?」
「是。」
程謙昱不再說話,臉色蒼白得嚇人,眼眶也微微發紅。
半晌後,他才疲倦地說了一句:「那就走吧。」
「謝謝你。」
我轉身,準備回房間。
「小意。」程謙昱突然在身後喊我,「我希望你快樂,這才是我一直以來的初
衷 。」
我沒有回頭,眼淚掉在手背上:「嗯。」
我成功了,我用最卑鄙的方式逼程謙昱放手了。
我應該高興的,可是眼淚卻總是不聽話地掉下來。
走的那天,程謙昱沒來送我,聽說他出差了。
周情姐姐將東西遞給我:「保重,有什麼事記得給我打電話。」
「我知道了。」
「張嫂。」我鼻子一酸,「你要照顧好自己,還有,別讓程謙昱喝太多酒。」
「我知道,放假了就回來,我和先生在家裏等你。」
我急忙轉身,眼淚在聽到「家」字時,已經流了出來。
我騙了程謙昱,沒有去美國的學校,而是去了英國,很早之前就選定的學校。
他還不知道,我的反叛從很早之前就開始了。
9
到英國後,我給程謙昱發短信報了平安,也說明了緣由。
我想真的長大,不想一直活在他的羽翼之下。
他問我地址,我沒有告訴他。
之後,便換了手機號碼,專心念書。
一開始很不習慣,我寄宿的這家人是一對華僑姐妹。
姐姐叫露比,妹妹叫米婭是個盲人。
她們的父母在兩年前去世了,房子是兩姐妹在打理的。
我的房間拉開窗簾就能看到泰晤士河,我很喜歡,如果下雨天不漏水的話,我就 更喜歡了。
露比在旁邊的超市上班,米婭和我同歲,在盲人學校。
耶誕節當晚,我們是一起過的。
「這個飲料是什麼?」米婭輕聲問我。
我趕緊將她手裏的瓶子接過:「這不是飲料,這是我買的醬油。」
「抱歉,因為包裝上面沒有盲文,差點鬧笑話了。」 我笑著安慰她,目光落在那瓶醬油上。
第二天我去超市轉了一圈,很多商品的包裝上都沒有盲文,隻有少數的幾個才有。
那盲人是怎麼選商品的呢?
晚上,我想了很久,還是去問了米婭。
她並沒有介意,耐心道:「有些我還是能憑藉生活習慣認出來的,但是就像衛生
巾這些就必須要詢問服務生了,說起來我也很頭疼,有時候因為總是問東問西 的,確實會給別人帶來麻煩,被嫌棄被罵也在情理之中。」
我看著米婭,她已經在盡力用輕鬆的口吻來掩蓋自己的悲傷了。
「米婭,我來設計有盲文的包裝怎麼樣?」
米婭僵在沙發上,似乎在消化我方才說的話。
十幾秒過去了,我剛要打破尷尬換個話題時,她突然啜泣起來。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提起你的傷心事,我..
她慌亂地握住我的手,哽咽:「謝謝,意,謝謝你。」
看到她的眼淚,我也跟著哭了起來。
是我該謝謝你啊,時至今日,我才聞到了哥哥所說的夢想的味道。
我更應該和你說一聲對不起,學習產品設計這幾年,我隻是在思考如何推陳出 新,如何吸引客戶眼球,從未想過包裝可以讓一個人免於生活的困擾,守護一個 人的尊嚴。
等露比回來,就看到我們倆在沙發上抱頭痛哭。
「家裏進賊了嗎?丟東西了?丟錢了?」她誇張地大喊起來。
我和米婭不約而同笑出了聲。
有了這個想法後,我跟著米婭去了盲人學校,還在這裏找了一份兼職,一邊打工
一邊學習盲文。
本來就忙碌的生活,慢慢熟悉之後,也逐漸可以應付了。
我這樣生活了兩年,很少想起過去,也很少想起程謙昱。
造化弄人,他不知是如何找到我的。
等我做完兼職,啃著麵包從學校出來時,竟然看到他站在門口等我。
10
天空下著雪,他依舊穿著類似款式的黑色大衣。
我之前總是吐槽,他的衣服都一模一樣。
他開玩笑地回應:「走線不一樣啊。」
我慢慢走到他身邊,嘴裏不停咀嚼著麵包,忘記咽下去。
還未說話,程謙昱的眼睛卻紅了。
他伸手拿走了我的麵包:「帶你去吃別的。」
「別啊,浪費可恥。」我儘量輕鬆地和他開玩笑。
程謙昱也很給面子地扯了扯嘴角,將麵包一口一口吃掉,眼眶越來越紅。
在他轉頭時,我看到他眼角有亮晶晶的東西滑落。
他帶我去了附近最貴的餐廳,服務生看到我身上的衣服,表情有些詭異,但是在 看到程謙昱貴得嚇人的大衣後,諂媚地笑著。
難得來這種好地方,我好好吃了一頓,還不忘給露比和米婭打包了些回去。
「你回酒店吧,我那兒沒有空房間,而且都是女孩子。」
他亦步亦趨地跟著我,好像我下一秒就會飛走似的。
「我想去看看你住的地方。」
他肯定又會露出一副我在吃苦受罪的表情了,希望露比到時候不要生氣
我帶他進去,用美食將姐妹倆打發去了餐廳,然後帶著程謙昱上樓。
「這就是我的房間,你看下雪天的泰晤士河多美啊。」
我剛說完,一滴雪水從屋頂的縫隙裏滴到了程謙昱的肩上。
我趕緊拿紙巾幫他擦乾淨:「這是個意外,平時真的很不錯。」
他沉沉地看著我,久久沒有說話,就這樣安靜地坐了很久,我催促他去酒店他才 離開。
半夜,我竟然感冒了,高燒一直不退。
露比送了些藥上來,就去上班了,米婭買了點兒湯放在我的書桌上,也去學校了。
一直到中午,我的臥室門再次被打開,一股熟悉的清冽的味道鑽入鼻腔。
我的眼淚控制不住地流下來:「程謙昱,我頭好疼。」
「嗯,現在就去醫院,很快就不疼了。」
他彎腰將我連同被子一起抱起來,路上一直在低頭測試我額頭的溫度。
我住了院,他一直陪在我身邊。
每次睜眼看到他疲憊又憔悴的樣子,我總會忘記自己如今在英國,忘記自己已經 離開程謙昱兩年了。
第二天晚上,我的高燒終於退了。
他松了一口氣,看著我吃了些東西,趴在床頭睡著了。
我湊近了些,看到他纖長的睫毛,他已經三十歲了,皮膚還是很好。
這副長相確實挺能蠱惑人的。
程謙昱隻睡了一會兒就被電話吵醒,聽著像是公司出事了,需要他儘快回去解決。
他掛了電話,對電話內容絕口不提,依舊陪著我。
「回去吧,程爺爺不是生病了嗎?公司很需要你。」
程謙昱的母親在他很小的時候就自殺了。
程爺爺年輕的時候很風流,程家公司快倒閉時娶了葉奶奶。
可以說程家能有今天,都是靠著葉奶奶的嫁妝。
程家起來了,葉家卻因為投資失敗破產了。
葉奶奶的父母,很快也相繼去世。
程爺爺終於拾起了遺落許久的男性尊嚴,開始羞辱葉奶奶。
葉奶奶在生下程謙昱後,得了產後抑鬱,病情越來越嚴重,被送進了精神病院。
如果不是惦記年幼的程謙昱,她恐怕不會等到三十五歲才選擇離開。
葉奶奶去世後,程爺爺很快就娶了初戀,對初戀的孩子視如己出。
程謙昱出國那幾年,其實是被流放。
好在他能力出眾,不然公司早就是他那個便宜弟弟的了。
我突然發現,這些年程謙昱身邊從來都是一個人。
在我到他身邊之前,他無論是生日還是過年,都是一個人。
「小意,你恨我嗎?」他削著蘋果突然問了一句。
11
「不恨。」
程謙昱的動作停住,像是這個時候才有勇氣看我似的:「真的嗎?」
我歎了口氣,認真告訴他:「程謙昱,我永遠都不可能恨你,是你將我養大的, 你給了我最優渥的生活,給了我關愛和保護,我對你隻有感謝,我不可能恨你。
他喉結滾動,嘴唇緊抿著。
「我離開你不是因為恨你,我隻是想成長得快一點,我,也不想讓你為難。」
他又低下頭,看著自己的手。
「程謙昱,之前是我太自私了,你有你要做的事,有你必須要完成的使命,你受 到各界人士的關注,我不該那麼自私地要求你回應我的感情。」我起身握住他的 手,「人不是隻有愛情的,你努力了這麼久的東西,更不能說放棄就放棄,別怪 我,就當我年紀小不懂事吧,好嗎?」
他撲哧一聲笑出來,在我額頭上輕輕彈了一下:「你真的長大了。」
他看向窗外的雪,緩緩開口:「自私的是我,什麼都想要,太不自量力,高看了 自己,也看輕了你。」
天一亮程謙昱便要回國去了。
走的時候將我送回了家門口。
我看著他的車離開,一直梗在心口的東西在這一刻終於沒了,身體似乎也跟著變 得輕盈。
我伸進口袋想取鑰匙,卻摸到了另一樣東西。
小小的一個躺在我的手心,是護身符,程謙昱的媽媽為他求的護身符。
這些年,他一直戴在身上。
12
快要畢業時,我的設計終於有了起色,導師願意採納我的提議。
有了他的介入和幫助,我的第一版完整設計理念是被一家洗發水公司採納的。
在發佈會上,我特意邀請了米婭出席。
她很願意站出來,將自己的訴求說與我所有的同行去聽。
這次的發佈會很成功,很快就有小型的報社開始宣傳,接著一些媒體號,短視頻 博主也幫助宣傳這件事。
邀請我設計的公司逐漸多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