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吧師弟,可別走丟了。”
他推門而出,木門掩住了身後的歌舞蕭聲。走廊裡四面透風,驅散了些剛剛在包廂內染上的酒菜胭脂味。
兼竹理了理外衫往樓下走,剛走下幾階,從下方迎面上來一少年,穿著華貴,後面還跟了幾名僕從。
樓道狹窄,兩方同時停住,他正要避讓,對面的少年揚著下巴開口,“讓本少主先過去。”
兼竹聞言反而不動了,揣著袖子懶懶靠在樓道上,腰間珠玉纏得隨意,更顯得像挑釁,“為什麼?”
“你知道本少主是什麼身份嗎。”
“我隻讓老弱病殘。”兼竹問,“你是這裡面的哪個身份?”
少年頓時氣得臉紅,“再不讓開,就別怪本少主不客氣了!”
兼竹慈
愛,“我不怪你。”
“……敬酒不吃吃罰酒!”少年胸口起伏,反抽出一軟劍便劈了過來。
兼竹避也沒避,抬迎著劍側屈指一彈——噌!軟劍反向拍在裡側牆壁上,留下一道印跡。
他垂眼看來,側臉映著廊外樓頂雕花燈的光影,袖間薄紗似浣煙籠雲。
少年愣了愣,“你……”
他忽然收了軟劍噔噔幾步走上來,“你剛才那招彈指好帥!很有逼格,快教教我!”
兼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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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欲糾纏,“逼格是我自帶的。”
少年從袋悄然摸出半個酒壺,試圖誘惑,“我們可以邊聊邊喝。”
兼竹挑眉,“這是敬酒還是罰酒?”
“這是我家鄉特產的美酒。”少年直接把他翻了個面,“別計較了,至今還沒幾個人能合本少主眼緣呢!”
“……”
片刻,上等包廂內,兩人相對而坐。
少年的臉就像六月的天,說變就變。剛剛還怒容滿面,這會兒已經掏出藏酒熱情而嘚瑟地邀人細品。
兩杯清透的酒釀擺在桌上,酒香溢了滿室。酒水色如琥珀,入口微酸,入喉回甘,的確是好酒。
兼竹既來之則安之,杯盞輕磕。兩人聊著天地乾坤,聊著山川江河,聊著怎樣彈指有逼格。
幾番探討間,酒水哗哗下肚。
半壺過後,少年已然熟絡,拉著兼竹訴苦,“本少主為了擺脫家裡的束縛,正在離家出走,你那兒有沒有住的地方可以收留我?”
兼竹絲滑地把袖子從他抽出,“不瞞你說,我也不是本地人。我前夫悔婚出走,我從鄉下追來千裡尋夫。”
少年頓時憐憫,“你怎麼比我還慘。”
兼竹,“……”
兩人帶著痛苦面具相互同情了會兒,外頭傳來幾名師兄的聲音
“師弟!師弟——”
“說是去透風,怎麼就沒回來了?”
嗒。酒杯擱在桌上,兼竹在少年疑惑的眼神起身道別,“天色不早了,多謝款待,我準備回去。”
“等一下。”少年從袖子裡摸了塊傳訊石出來扔給兼竹,“同是天涯淪落人,隨時保持聯系。”
兼竹收下傳訊石糾正他,“這叫命運的弄潮兒。”
·
師兄弟幾人趕在臨遠宗宵禁前回了山門。
亥時剛過,夜幕低垂。
兼竹回到蒼山時四周漆黑,唯有一地積雪反射著月光白得晃眼。懷妄的院落裡沒有亮燈,他停在原地看了會兒,正要回後山,轉頭便在席鶴臺上瞧見一道身影。
皓月之下,修長的身姿立在涯邊,銀發未束,幾乎融入那月華清暉。
兼竹怔了怔。
大概是被白光晃得腦空蕩,先前的酒氣在五髒六腑間蒸發,他心口砰砰直跳,亢奮洶湧的情緒瞬間翻騰上來。
他朝懷妄走過去。
夜風徐徐,醉人的酒氣彌散在清冷的空氣裡。
懷妄早早便知曉兼竹回來了,隻是一直沒管他。這會兒聞到酒氣,他皺了皺眉轉過身。
兩人之間已相距不過兩步。
兼竹看著懷妄,視線沿著對方的眉眼、鼻梁、薄唇一路向下細細描摹。酒精將那些隱蔽的念想放大,夜晚捅破了白日裡用於遮掩的紗網。
懷妄開口,“你喝酒了。”
“嗯。”兼竹應了聲,聲音比平時要柔軟幾分。
他看見懷妄眼倒映著自己,眼角的薄紅蔓延至耳尖,從黑發露出那小尖角的滾熱。
像是藏不住情潮,終於露出了一點馬腳。
不過那又怎麼樣?
兼竹朝著懷妄抬眼一笑,此間月下,酒色媚人。他眼底翻滾著濃稠的情、沉浮的欲,像要揉進他眼尾的緋紅,淌入這月色。
曖昧得驚心動魄。
懷妄看著他,鼻尖縈繞的酒氣突然變得濃烈而辛辣。
須臾之間像是恆久。兼竹隻笑了一下,什麼都沒說便轉身離開,朝著後山的方向一步晃,飛揚的薄紗卷走了浮躁的空氣。
待他的身影消失在蒼梧林間,懷妄垂眼,“刷——”一聲腰間問闲出鞘。
劍招連綿如幻影飛花,一息間四十九式落下,地面積雪被劍風帶起,方圓五步內雪花逆飛。
劍端劃過裸露的地面,留下一道深刻的溝壑。
收招,入鞘,懷妄穿過簌簌落雪走回自己的院落。他想,兼竹大概是醉迷糊了,把他錯認成了前任。
真是亂八糟。
院門打開,又吱呀關上,席鶴臺上再無一人。
唯有落雪薄涼,細細密密地掩住了地面上那道深長的溝壑。
作者有話要說兼竹我的笑不是笑,是攝人心魂的毒藥
今天依舊有隨撒落的小紅包
第8章 皮肉之罰
兼竹一覺睡到天亮。
推門而出時,外面天光大好,早已過了上課的時辰。
他沿著山階下去,穿過蒼梧林到了席鶴臺,大概是他今天起得晚,懷妄晨間修行結束正往回走。
兩人迎面碰上,兼竹打了個招呼,“仙尊。”
懷妄看也沒看越過他徑直要走。
兼竹就停了下來,他想了想,昨天晚上他隻是對懷妄笑了一下,笑一下也不算逾越吧。或者是自己傍晚走的時候太趾高氣揚,蔑視了懷妄天下第一仙尊的威信。
他轉頭又叫了一聲,“仙尊。”
懷妄這次停了下來,“有事?”
兼竹晃回他跟前,“仙尊怎麼大早上就不理人。”
懷妄的眼神掃過來,“你沒正事幹了?”
意思是說他太闲。兼竹哽了一下,順著他的話道,“什麼才叫正事?”
懷妄說,“你不是要找人。”
兼竹愣了愣,沒想到懷妄還會主動提這事。他揣著袖子,指尖在胳膊上搭了兩下,“感情的事勉強不來。他若一直躲著我,我便永遠尋不到他。”
日頭已高掛上空,蒼山空氣卻依舊稀薄清寒。
懷妄一時不知道怎麼接話。
兩人相對沉默了會兒,兼竹忽然笑著問,“符陣的事算不算正事?”
懷妄眉心輕蹙,後者道,“臨遠宗內必定還有別的傳送陣,今天我正好曠課了,不如一起去找找?”
這麼正大光明說曠課的大概找不出第二個。
懷妄看了他一眼,“走吧。”
·
乾淵峰的後山枝蔓盤繞,茂盛的樹冠遮蔽天光,空氣彌漫著潮湿。
兼竹走在前面,腳下泥草叢生。走了沒多久,他看見了那條花蛇的屍體,斷成兩截,顏色依舊鮮亮不腐。
看來方位是沒錯的。
懷妄跟在他身後,一眼瞥過那截花蛇。
九紋翕響蛇,紋路越多速度越快,品階不高但難以捕捉。蛇身斷口利落,精準削在寸,出之人至少也是分神以上。
這兩天進入乾淵峰的人隻有入門試煉的這批弟子。
懷妄的目光落在前方那道修長挺拔的背影上。
沒多久,林水聲潺潺,兩人找到了先前布陣的地方,那處山溝裡已經絲毫找不出符陣的痕跡。
單向傳送,一次銷毀。
兼竹向懷妄遞出真誠的眼神,“你要信我,我沒這麼大能耐瞬移到你蒼山結界裡。”
懷妄涼嗖嗖地看了他一眼,“你試過?”
兼竹,“……怎麼會呢。”
懷妄轉身,“去別處找。”
兼竹抬步跟上,心道懷妄還跟自己玩心理戰術。
從乾淵峰尋至前山和幾處偏峰,直到落日漸垂,殘陽透過雲層在地面斜拉下樹影,兩人終於在禁地附近找到一處陣法。
四下無人,氣流沉凝,從禁地裡透出一股森冷。
兼竹攏了攏衣襟,下意識朝懷妄靠近了些。
兩人肩膀挨著胸口,懷妄側開身,“你上次怎麼做的?”
“把法障打碎就行了。”
懷妄好整以暇地看著他。
兼竹,“?”
懷妄,“還不動。”
“……”兼竹忍住動打他的衝動。靈力匯聚掌心,“轟隆”擊碎法障!
白光乍現,在即將被包裹的那刻,他突然伸拽住了懷妄的腰帶——懷妄撤身間衣衫散落,他眉心一跳,任由前者把自己拽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