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兼竹推門而入,塵封的氣味撲面而來,頭頂屋縫間落下些灰塵。
“你自己收拾。”懷妄說完轉身離開。
兼竹站在門口看他背影走遠,銀袖鎏金,如颯踏的流雲,消散在蒼梧林之間。
弟子大選結束,被淘汰的人今日便離開,剩下的人拜入宗門,明日正式開始修習。
兼竹的身份比較微妙,他是懷妄開口留下的人,卻並沒有拜入懷妄門下。
也就是說,他是個無師遊民。
好在宗門內授課不是按師門來的,而是根據修為層階分了講堂。兼竹理論上是元
嬰期,現蒼山弟子最高修也不過元嬰,和他同堂的都是各峰關門弟子,大部分是金丹、偶有幾名元嬰。
剛入宗門便跟著第一梯隊的弟子們修習,兼竹細品了一下自己的處境。
翌日,他換了內門弟子服去講堂。
蒼色的長袍穿在他身上,腰封緊束,勾勒出漂亮的弧線。外衫一罩盡數遮擋,一枚朱瑗掛在胯側,行走間若隱若現。
兼竹很少穿其他顏色的衣衫,一是懶得挑顏色款式;二是懷妄每天都銀閃閃的,青色護眼。
他穿過蒼梧林走到席鶴臺時,銀閃閃的懷妄正在崖邊凝練劍意。
日出東方,紫氣混元,朝陽在懷妄挺直的輪廓上籠了層金光,側顏如玉。磅礴的劍意攪動雲巔,又如流沙散聚,翻動在他掌心。
劍止,風停。懷妄看向不遠處的兼竹,大概是第一次在蒼山見到內門弟子服,他反應了一下。
兼竹走過來,“仙尊好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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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刃側過一道銳光。兼竹,“法。”
懷妄收回眼神,兩人之間隔了五六步,兼竹沒說話,懷妄也沒有。一個是習慣了對方的存在,另一個是什麼都沒放在心上,相對無言的氣氛竟然也不尷尬。
隔了十來秒,懷妄側頭,“你還不走?”
稀薄的晨暉從與視線齊平的雲海間泛起一線橘紅,兼竹正朝著天際,暖色落滿眉眼。
他合目深呼吸,“吸口陽氣。”
懷妄開始思考是不是不該把人留下。
…
在被丟出蒼山之前,兼竹自覺溜走。
到了前山學堂,一路都是內門弟子結伴去上課。有幾人注意到他,多看了幾眼又轉回頭去小聲私語。
兼竹恍若未覺,徑直到了上課的地方。
講堂內,大半弟子已經入座。兼竹從門口踏入時,堂內靜了一瞬,坐席間有視線交匯。
他挑了後排一個位置坐下。周圍有幾人正襟危坐不去看他,顯然是昨日的流言一夜傳遍,想同他保持距離。
也有人不在意流言的,兩兩靠過來
“兼竹師弟,你初來乍到,以後有什麼不懂的可以來找師兄們。”
“我是洞迎真人門下許師姐,師弟你可真是生得俊俏,要不要考慮第二春?師姐介紹給你”
兼竹揣著袖子,“多謝師兄師姐,我第一春還沒完全凋謝。”
眾人,“……”
許師姐憐愛,“你果然好痴情。”
聊了幾句便到了授課時間。門口走入一道身影,伴隨著熟悉的厲呵,“都回位置上,準備上課!”
兼竹從圍在桌前的幾人縫隙間抬眼,正對上檜庾真人不滿的眼神。
眾弟子瞬間作群鳥散,檜庾瞪了他一眼開始授課。
兼竹的位子斜對窗口,課上了會兒,窗口走過兩人往裡看了一眼,又匆匆跑開。沒過片刻,又有一名弟子狀似無意地路過,轉頭看了眼兼竹。
課還沒上到一半,外面已經晃過好幾波人。檜庾終於忍無可忍,把書簡“哐啷”一放,“弟子兼竹,給我站後邊去!”
兼竹和他講道理,“長得好看不是我的錯。”
四周傳來克制的悶笑,檜庾氣得抬在窗上加了道結界,阻斷了外界觀摩的視線。
一節課終了,檜庾氣噔噔地走了。他覺得最氣的就是有氣沒地方撒,他總不可能叫兼竹下次換張臉來上課。
弟子們下課後兩兩離開,兼竹剛起身,先前的師兄師姐們又圍過來。
師兄拍拍他,“師弟,你美貌名動宗門,大家都好奇想來看看,過段時間就好了。檜庾長老也隻是脾氣大,人還是很好。”
兼竹心說名動宗門的可能不止是他的美貌。
還有他的才情。
他說,“我知道。”
許師姐看他沒受影響,開開心心地換了個話題,“對了,蒼山怎麼樣?”
師兄也好奇,“你和仙尊相處得如何?”
旁邊另一人,“仙尊會指點你修行嗎?”
兼竹,“清貧,不熟,基本見不上。”
他們,“……”
“算了。”最開始安慰他的何師兄說,“這才正常。不要灰心,不要喪氣,師兄們今晚帶你去見識新天地!”
兼竹頭頂緩緩冒出問號?
何師兄嘻嘻笑,“換身光鮮亮麗的衣衫,咱們下山玩。”
兼竹很懷疑,“我們能私自下山?”
何師兄霸氣地攬住他的肩,“怕什麼,隻要不被發現就行。況且蒼山沒有別人,仙尊一心向道,哪兒會管你!”
兩秒後,兼竹輕輕撫掌,“真有道理。”
作者有話要說兼竹鼓掌說得好,很難不贊同。
百裡之外,懷妄睜眼……有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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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月下酒色
待兼竹換好衣服從屋裡出來,黃昏將近。
還是那身青衫,隻不過在外面披了層薄如蟬翼的罩紗。師兄特意叮囑他穿得別太寒碜,免得出門被人小瞧,他又在腰間系了珠玉帶,赤紅的朱瑗落在腰際,很是惹眼。
席鶴臺上空無一人,懷妄的庭院內亮了燭火,院那隻鶴正在給自己梳羽毛。
兼竹沒有停留,從院門口晃了過去。
剛走出幾步,白鶴突然撲稜一下衝著他飛了過來。
大概是對它“怕生”的認知過於深刻,當鳥喙精準地啄住他腰間的朱瑗時,兼竹才反應過來。
他沒敢用靈力,隻能一拽住腰帶拉扯,“乖崽,這不是你能吃的東西。”
白鶴仗著物種障礙佯裝聽不懂,宛如一隻熊鶴崽,一個勁兒想把那枚惹眼的朱瑗叼走。矯健的翅羽“呼啦呼啦”地拍打,像在刮小型妖風。
很快,腰帶就松松垮垮掛在了胯上,外衫也在被掀得滑落一頭,衣襟沒了約束放肆地散開。
兼竹痛心,“懷妄是這樣教你的嗎?我不信。”
正對峙著,院內屋門“吱呀——”一聲推開。
院門口的動靜驚動了懷妄,後者從門內走出來。他冷聲,“你們在幹什麼。”
一人一鳥同時停住。
白鶴這時候能聽懂人話了,也知道自己做了不該做的事,翅膀撲稜一扇瞬間飛得不見。
兼竹,“……”
場面上一時隻剩他二人。
兼竹還一撈住衣襟,一拽了腰帶,流光的珠玉從腰間勾落至胯骨,沒入罩紗若隱若現。肩頭半敞,襟口灌了蒼山的冷風,小塊瓷潤的皮膚激起一層疙瘩。
他想,自己此刻看上去肯定像個被打劫的良家少男。
懷妄的目光定了一秒便移開,“它喜歡漂亮的珠玉。”
兼竹兩下攏了衣衫,“從小拜金是不對的,你得多教育教育。”
“它八百歲了。”
“……”兼竹卡了一秒,“那就是為老不尊。”
懷妄被哽了一下說不出話。他看兼竹轉身要往外走,重拾威嚴,“去哪兒。”
兼竹的腳步停了下來。
在懷妄以為他要解釋時,他回過頭挑起嘴角,將散落的珠玉腰帶隨意一勾,有種漫不經心的風流。
他拿捏著白日裡懷妄的語氣,“和仙尊有什麼關系。”
說完也不看懷妄,從乾坤袋掏了把雕花折扇出來,“刷啦——”一聲瀟灑展開,大搖大擺從懷妄面前晃了過去。
……
傍晚的鷺棲城,橙紅的燈火如長街遊龍,攤販的吆喝都模糊在了昏黃的夜色。
兼竹跟著幾名師兄穿過熙攘的人潮,何師兄側頭看了他一眼,“師弟,你心情很好?”
兼竹想起剛剛那一幕,嘴角微揚,“出來玩,心情當然好。”
何師兄哈哈大笑,輕車熟路地帶著他們徑直走進一家酒樓。
樓雕梁畫棟,絲竹聲聲。何師兄要了個臨窗隔間,幾人入座,點過幾個小菜,便有歌女進來撫琴吹笙。
兼竹聽了會兒沒品出什麼特別的興味,待酒菜上桌他便埋頭專心幹飯,幾乎把歌舞聲屏蔽。
一旁常師兄注意到,“兼竹師弟,你怎麼都不欣賞一下民間曲藝?”
何師兄拍了下腦袋,“喔!忘了,師弟對姑娘不感興。要不師兄再叫幾個俊俏郎君進來……”
兼竹一秒婉拒,“倒也不必。”
常師兄笑道,“也罷,這凡塵酒樓的小郎君,師弟必然是看不上。那宗門裡的如何?”
何師兄喝了點酒,面頰紅紅的,興致上頭八卦之心熊熊燃起,“師弟,咱宗門裡有很多人關注你,你知道嗎?”
兼竹想起絡繹不絕的窗口,“很難不知道。”
何師兄道,“洛師兄在我們面前都提起你兩回了。诶,你認識洛師兄嗎?”
“不認識。”他感慨,“但想必檜庾長老提起我的次數更多。”
師兄幾人一陣大笑,轉頭繼續欣賞民間曲藝,沒再提這話題。
隔了會兒,兼竹起身,“師兄,我出去透透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