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莼忽然坐起來拍書,這書籍並不十分珍貴,品相也一般,盛長天本以為許莼喜歡,但看許莼似乎面上也沒什麼期盼之色,就這兩本書竟然拍到了一萬兩銀子才拍下來。
盛長天問:“這藏礦之處,古籍地名與現在相差甚遠,其實不一定準,我們家也不做礦,這礦也不是一般人家能經營的,你花這許多錢買這書來做什麼?”
許莼道:“九鼎為國之象徵,買下來留個念想。礦藏這個,我是想著若是流到了外國人手裡,來日按圖索驥,覬覦我大好河山,豈不虧了,遺禍千年,不若買了帶回家去藏著也好。”
盛長天見他都是孩子話,忍不住發噱,但他們本就豪闊,幼弟喜歡,自然隨他買去。
接下來又陸續買了幾本書《丹房鏡源》、《大冶賦》、《浸銅要略》等,這些價格都頗為便宜,基本都是幾百兩銀子便買下了,倒是佛經、詩書一類的拍得高一些,許莼都沒出手,隻看到那些有些西洋的煉銅法、制糖法等書,便都買了下來,還有一些西洋的如《測量全義》、《圜書》、《泰西水法》、《天問略》、《主制群徵》等涉及算學、幾何、輿圖、天文、航海、醫學等書,盡皆都拍了。
盛長天少不得又問:“怎的這麼旁學雜收的,這些外洋的書也不是古書,買了也不怎麼劃算,還有些說法聽說荒誕不經的,未必是真,不若找時間我讓人去替你慢慢收去。”
許莼道:“我那不是開著個印書堂嗎?總該印一些旁的書堂沒有的書。詩文經典,滿京城都是,不稀罕了,倒是這些有用。我之前籌辦義學,見他們說今後辦學,恐怕要多教些實學,那多收一些這般的書如此才好,三哥若是留意幫我收一些這類外洋的書,那就最好不過了,隻要實務,不要風花雪月,還有農書也極好。”
他卻是心道,我看他也說過國舅旁學雜收,什麼都懂一些,九哥那般聰明,定然是喜歡這些外洋的格物致知的書的。
盛長天見他喜歡,便道:“原來如此,這些書賣的價格倒不高,既然你今後讓商行都來這裡看看。”
話才說完,卻見下面忽然一陣轟動,他們低頭下去看,看到拍賣師卻是打開了一本書道:“此書為《陸氏海船制法》!宋陸秀夫一脈後人所珍藏的制海船之術,數百年來秘不外傳,已驗過,真品!大家看這幾頁,每一處尺寸盡有!從選木材到繪圖,到制作工藝,全部皆有,甚至有許多秘技!十分珍貴!這上頭甚至還有陸秀夫陸宰相的親書筆跡,以及陸氏數代族長的筆記。”
“陸氏制的寶船,大家都知道品質如何了,此本書切切不可錯過!”
一時喊價沸騰起來,不停有人將號牌價格遞給一旁負責舉牌的僕役,許莼也瞬間坐了起來!九哥說了開海路,還說了要辦水師學堂的,這制船法當然要!
他立刻開始精神抖擻喊起價來。
想來這裡都是海商海盜,都知道此書珍貴,瞬間已拍到了五十萬銀之巨,然而許莼面不改色,仍然抬價,此時場中隻剩下一位老者帶著數位男子,盡穿著文士衫,看著應為中原人,卻並沒有在包廂內,隻在大廳內時不時向喊價的包廂那方作揖,然後漸漸喊價的人少了。
盛長天拍了拍許莼低聲道:“幼鱗,那好像是陸家人,我以前見過,那是陸家的族長。看那不善的樣子,恐怕這書是他們族中的秘籍,流出來拍賣不是他們本意,大概是被人盜竊出來賣的。這書……算了吧,陸家在南洋,因為制船工藝好,極有人緣的,便是海盜們也都給他些面子,他們能使喚得動各路海盜的,不太好惹。你看拍賣的人少了,那是不敢惹他們家,索性賣個面子了。我們在外,小心他們黑吃黑。”
許莼一怔,看了眼那邊那老者正肅容向自己這個方向下拜作揖,他略一猶豫,卻低聲道:“陸家既然流亡在外,這些制船的技法代代相傳,秘而不宣,若是我拍下來拿回去了推廣開來,將來能夠造福我們海疆多少漁民啊,而且水師學堂……正要籌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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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到九哥的海疆大業,遲疑著道:“既然能到了拍賣行,那就是他們自己管理不慎,這珍貴的也主要是手跡。我買了以後,原書奉還給他們,隻求他們給我們誊印一份技術給我們,這樣他們應該也不好意思吧?而且剛才島主不是給我誇口,說在這裡拍賣,不會泄露拍者的身份嗎?我們先把書拿到手,才有主動權吧,也算表達我們的誠意。”
沒什麼時間思考,機會稍縱即逝,他伸手示意繼續加價,直接加到了八十萬兩銀子,這卻是他手裡能動用的銀兩了,他和盛長天道:“三哥先替我墊了,回去我便給你補上。”
盛長天道:“兄弟不外道,你真要,那邊買,三哥這裡有的是錢。”倒沒有繼續勸阻了。
隻看到那下面陸家族長一行反復作揖,但他這裡仍然毅然加價。陸家一行面上露出了怒色,陸老族長也厲聲加到了一百萬兩銀子,看來陸家果然有些家底,許莼算了算,仍然還是繼續加到了一百二十萬兩。
場中已寂靜一片,顯然都不知道這是哪裡來的巨賈,要說這場內百萬白銀拿得出來的海商不少,但花在一本書上,卻沒幾個人。無論如何,花這許多銀子,還要冒著得罪陸家人的危險,說不準以後都被陸家人給銜恨盯上,買這麼一本書,實在是過了。
隻看到下面陸家人面色鐵青一片,族長忽然問了旁邊僕役一句話,那僕役上來問拍賣師,拍賣師賠笑道:“老族長,天字號拍賣間,是驗資才能進入的,既能出到一百二十萬兩,那就確實是有這麼多白銀。拍完後立刻交割,扣除一成的手續費,剩下白銀絕對立刻交割給您,請問您還要加價嗎?按規矩,再不加價,便可要拍定了。”
陸老族長面色鐵青,站起來對著許莼閣樓這個方向高聲道:“這位貴客,若是執意與我陸家作對,隻怕你拍得下書,卻帶不回去!”
場中一片安靜。
那僕役提醒道:“這位客人,不可威脅客人,拍賣行保護客人安全和隱私。”
陸老族長一言不發,站起來拂袖而去。
場中哗然,上面拍賣師笑著確認:“一百二十萬兩白銀,還有人加價嗎?一百二十萬兩一次,一百二十萬兩二次,一百二十萬兩三次!成交!”
許莼噓了一口氣,看向盛長天:“回去外公舅舅恐怕要責怪我……還有二哥那邊,一下子出去這麼多白銀……”
盛長天笑道:“這有什麼,長雲早和我說了隻管放手買,你難得有喜歡的東西,買便買了。再說這東西若是真有那麼多秘法的話,我們船廠也能造出船來,那一百二十萬兩,很快便能賺回來了。”
隻是這般就真的和南洋陸氏給得罪死了,罷了回去自有祖父和父親想辦法去,橫豎幼鱗高興就行,大不了全賠了不制船書收著就是了,一百二十萬兩,盛家也賠得起。
說完卻見沙鷗島主和季思農已進來了,沙鷗島主苦笑道:“盛四少好大豪氣。”
許莼眸光閃爍:“島主如此豪闊,該不會要來告訴小可,說你懼怕陸家,保不住我這拍賣人的身份吧。還是說島主要來勸說我放棄這本書?聽說陸氏在南洋勢力極大……交遊廣闊,但島主為何又要讓這本書在你這裡拍賣?既能拍賣,人人都可拍,島主不會要壞了自己的規矩吧?”
他看向季思農,又道:“之前季將軍也說要去陸氏那裡取船,該不會要把我的消息給陸氏賣好吧?還是說季將軍也要勸我放棄這本書?”
季思農連連拱手苦笑:“四少這麼說我是無地自容了,三少四少帶我是救命之恩,我如何敢行此忘恩負義之事?今日確實出乎意料,陸氏於我確實交好,也確實厚顏想要請四少放棄此書,隻是四少甘願出一百二十萬兩銀子,可知心意之堅,但此書於陸氏意義重大,您也知道,陸秀夫宰相千秋忠義,這是他們陸氏一族的根本,如今被不肖子弟偷竊出來拍賣,四少若是拿了此物,便是與陸氏結了死仇了,四少年少極聰慧,又是有俠氣的,不若放過這一次,陸氏必定厚還報之。”
許莼卻道:“非也,我適才看那族長,拂袖而起,怒氣盛於面上,定然已銜恨入骨,如今就算還回去,他也隻是感激你與島主,卻仍然是恨我,既然都是招恨,不若堅持到底。隻看季將軍是否仍然堅持,此書我是絕不讓的。”
季思農苦笑一聲拱手道:“四少,我絕不會泄露此書在你手中,但你要知道,這爪哇島太小了,能一次拿出百萬銀子買書的能有幾家?陸氏在南洋人面之廣,你恐怕不知,隻要略微一家家求證過去,很快便能鎖定你們盛家的。他們但凡買通海盜,自有海盜願意替他們動手,能夠在海外站穩腳跟的,表面再如何行善積德,私底下也絕不是善茬。”
許莼道:“到時我已回去了。等我將書翻刻後,此書原物奉還,保管不傷他陸氏先祖的筆跡,也一頁不少他的,我一百二十萬兩,隻買這造船的技術,難道這還不行?我是按規矩拍賣的,也絕不少他一文錢,若是季將軍與他們相熟,能否從中轉圜,曉以大義,也都是九州兒女,炎黃子孫,同在海外,能造福故國,也是他們的大義。”
他看向沙鷗島主:“履道坦坦,幽人貞吉。島主如今意欲何為?是要背信棄義,還是仍直道而行?”
沙鷗島主看著他笑道:“佩服佩服,是我看走眼了,之前隻覺得四少年少意氣,天真爛漫,聰慧可喜,來日必成大器。沒想到幾句話下來,四少這是藏於九地之下,動於九天之上。這應變之強,口舌之便給,竟利若刀刃,擠兌得我和小季無話可說,何待來日成器,這豪氣,這決斷,這勇毅,如今已是真鳳凰兒也。”
許莼嘻嘻一笑:“島主若是不願,亦可直說,那我也隻好放棄了。這是君子可欺其方,島主和季將軍仁義守信,還給了我這天字號房的便利,並未驗資,是我有些不君子了,但這制船技術,我志在必得,原書到時候原物奉還,隻做借閱,島主若能替我轉告,我感激不盡。”
沙鷗島主揮了揮手:“第一,陸氏我不怕,若是你真要,對外可說是我強留下這本書;第二,此書確實是陸氏一極能幹的年輕人來拍賣的,一切拍賣合規矩,你要拍走,陸氏也不能拿我怎麼樣。但我卻有幾句話與四少爺私下說,若是聽我說完這緣由,四少爺還非要買,那我二話不說,立刻讓人交割,且保證四少和盛家在南洋期間,絕對無人能滋擾你,也無人知道是誰拍走了書,並且還能派船立刻送你們回去。”
許莼怔了怔,看沙鷗島主含笑看著他,一股熟悉之意不知為何湧了上來,奇怪,他之前看沙鷗島主,似乎是全然第一次見面,但現在沙鷗島主看著他,面目仍是那面目,卻無端有著一股熟悉感。
沙鷗島主道:“如何?請尊兄、小季,以及尊僕都先出去,我私下與四少說幾句話。”
許莼想了下揮手道:“好,三哥,你先出去吧。”
盛長天有些猶豫,許莼笑道:“別怕,我看島主是正人君子。”
盛長天卻道:“不必以我們為念,什麼陸氏,我們盛家也不怕,你若真想要,就買。”
沙鷗島主噗嗤笑了聲:“這護弟如命,還真是合我脾性,放心吧三少,一定一根汗毛都不少。”
一時清場,盛長天與季家人都退了出去,隻有定海一動不動仍然站在許莼身後,沙鷗島主笑道:“還請這位護衛也先出去,放心,此處安全。”
許莼轉臉看到定海仍然還在,有些意外,但仍然笑道:“定海大哥,您還是先出去吧,莫擔心的,隻是說幾句話。有什麼事我會叫的,而且……”他揚了揚手:“島主贈我的輕-弩還在呢,不至於一點自保之力都無。”
沙鷗島主滿臉無奈,定海這才拱手退出了。
許莼看向島主道:“請先生說吧。”
沙鷗島主道:“首先,小季說的是對的,陸氏在南洋確實人緣極好,勢力極大,他們行善積德,又有威望,制船技術確實也高,因此他要真的打聽起來,我也不能全然保證不被發現,隻能說你們在南洋這段時間,我可放些風聲出去迷惑他們視線,擾亂他們的思路,但等你那書印出來,終有一天他們會發現的。”
許莼道:“方才我三哥也說了,盛家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