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仰不知怎麼想起了姜人,他死後的第一年村裡什麼事都沒有,第二年才開始出現怪事,他不是死了就變成厲鬼的。
那女遊客很有可能也是那樣,她原本隻是普通的鬼魂,搞不好她一直被困在關小雲家,葉宇死時的怨氣和執念激化了她。
每個厲鬼都是任務的中心點。
陳仰頭昏腦脹,等他出去了,他一定立馬把阈值提上去,太低了,想法又多又碎,沒重點。女遊客是一開始就是厲鬼,還是慢慢轉變,這都不重要,他非要想,操。
現在重要的是,殺人的厲鬼身份出來了,背景也查完了,可這都跟第一個任務無關,他們還沒查出殺害葉宇和程金,關小雲的兇手,也不清楚那三人做了什麼事。
遺書裡的“他們”又是誰。
陳仰的腦中閃過一片鮮紅,那是紅袖章。
管理處的那伙人要查,劉值是主要Npc,關系到第二個任務,不好下手,可以接近其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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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陳仰燒了幾個菜,熱氣往他臉上撲,他在傷春悲秋。
是的,盛個飯都要感傷一會。
陳仰把碗上面的白米飯壓了壓,加上一勺才遞給朝簡。
“琦哥呢?琦哥?!”陳仰衝客廳裡喊。
張琦窩在沙發裡睡著了,他迷糊著坐起來,渾身骨頭都是酸的,沒什麼精氣神。
“老弟,別給我裝飯,我不吃,我喝點酒吃點菜就行。”張琦抓著頭進廚房,鞋子在地磚上擦出拖拖拉拉的節奏。
陳仰於是就把裝一半的飯倒回鍋裡:“行吧,我不裝了,你想吃了再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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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冷,飯菜涼得快,桌上的菜正在降溫。
“老弟,你發現沒,任務世界的體感跟真的沒區別。”張琦打開他在來的路上買的白酒,“哪個世界都一樣。”
“關鍵是通關,不通關就是死,哎,我都感覺沒指望了。”張琦嘮嘮叨叨地給陳仰倒酒,“這點夠不?”
“夠了夠了。”陳仰的視線落在張琦發白的鬢角上面,“琦哥,你心事太重了。”
張琦把大半杯酒一口悶了,咳著往杯子裡添酒。
陳仰在心裡嘆氣,死去的老婆孩子是張琦命裡最深的一道疤,他湊到朝簡耳邊,還沒說話,就聽對方道:“不清楚。”
“你知道我要問你什麼?”陳仰不死心。
朝簡:“張琦有沒有二次重置。”
陳仰無語:“……你到底是有多了解我?”
朝簡夾菜的手頓了頓,他沉默片刻,說:“不知道。”
這個回答讓陳仰心頭一疼,他放下了手裡的酒杯,眉心擰在一起。
桌子底下的腳被踢了踢,陳仰抬頭,對面的張琦用嘴型問他:“怎麼了這是?吵架了啊?”
陳仰搖搖頭,他讓張琦吃菜,空腹喝酒對腸胃不好。
“在任務世界折騰出一身毛病都沒事,隻要留口氣回去就行。”張琦不在意,“腸胃不舒服算不了什麼。”他嘬口酒,龇龇牙,“老弟,喝啊。”
陳仰點了根煙抽一口,等尼古丁的味道融進了他的唾液裡,他才喝了點酒,辛辣無比。
“琦哥,這酒度數高了。”陳仰說,“你少喝點。”
張琦嘴上應聲,杯子卻不離手。
“葉宇他們是被劉值殺死的吧。”張琦颧骨燒紅,滿口酒氣,“我捋給你聽啊。”
“那女遊客入夢說自己想參加旅遊節,劉值很害怕,他就想辦法完成她的遺願,葉宇三人因為錢做了個事,或者還沒做成正要做,那事會影響旅遊節的舉行,所以劉值就把他們殺了。”
“你看合不合理?”張琦打了個酒嗝,夾一筷子千張絲塞進嘴裡。
陳仰提出一個說不通的地方,如果是劉值殺的,那遺書裡就是“他盯上我了”,而不是“他們”。
張琦那著筷子的手擺擺:“那就是劉值濫用職權,把管理處的其他人也拖下了水。”
陳仰垂著眼皮吞雲吐霧,他思考了一會:“我也懷疑是管理處的人滅的口,不過,動機方面……”
“再查查,我覺得不會那麼簡單。”陳仰吃掉朝簡給他挑得魚肚白,口齒不清道,“琦哥,不要忘了我們還有第二個任務。”
“第二個任務不就是在旅遊節期間做好治安工作嗎?”張琦不假思索地說道。
陳仰沒回應,他的直覺告訴他,不是這麼回事。
這頓飯朝簡幾乎沒怎麼開口說話,他不參與任何話題,卻絲毫不減存在感。
張琦光是看他就看了好多次,看他伺候陳仰。
老夫老妻的相處模式,熱戀期的氣泡泡,這兩樣竟然能一起出現。
張琦喝到後來,胡話都出來了,他喊他媳婦,讓她給自己拿下毛巾,他想擦擦臉。
清醒過來的時候張琦就不行了,他搖晃著離開餐桌,揮開陳仰的手,一個人去了衛生間。
不一會,衛生間裡傳出哭聲。
陳仰把杯子裡剩下的酒全都幹了,手往酒瓶那伸。
朝簡攔住他:“別喝了。”
陳仰掙扎著說:“再喝一杯。”
“哥哥,你喝醉了,下午怎麼做任務?”朝簡貼在他耳邊,提醒他。
“不喝醉就好了。”陳仰擺出發誓的手勢,“我保證不醉。”
朝簡無動於衷。
“讓我喝吧,我情緒上來了,不喝壓不住。”陳仰晃朝簡的手臂,“好弟弟。”
朝簡愣住了,也傻了:“好吧。”
陳仰迅速夠到酒杯,倒酒。等朝簡回過神來的時候,陳仰已經喝得眯起了眼睛,臉頰燒紅。
陳仰說不醉,他就真的沒有醉,他清醒著點燃中午回來的第二根煙,將喝成爛泥的張琦扶到隔壁床上。
之後陳仰就站在床邊,一口一口抽煙,康復院的經歷有真有假,分界線是他醒來。
昏迷的兩年多是假的,那是他在B區重置。在A區病床上睜開眼睛的那一刻,就是他重新出發的那一刻。
醒來以後的大半年復建時間裡,他除了把“孫文軍”這個名字幻想成自己曾經的假名字“李躍”,並帶入他和朝簡的合成模樣,把照料他的護工阿九想成朝簡,其他都是真的,譬如向東的找死,孫文軍的鼓勵和陪伴,以及張琦對他的幫助。
出院的當天他就開始做任務,和張琦的接觸次數變少,去年下半年就沒見過面,但他們還是朋友,老友。
陳仰佩服武玉,她能跟規則為她設置的父母生疏,不顧重置後的那些真實經歷和情感,將自己孤立起來,他不行。
香子慕把重置理解成前世今生。陳仰接受今生的一切,他的親情是愛情衍生出來的,友情關聯的幾個人他都在乎。
陳仰想給張琦呼嚕把臉,他剛轉身,朝簡就把盆給他端過來了。
這已經不是肚子裡的蛔蟲這麼簡單了,陳仰看著朝簡將湿毛巾丟到張琦臉上,大糊刷似的擦幾下。
“別這麼看我。”朝簡面無表情,嗓音冰冷,“我不可能讓你給別的男人擦臉。”
陳仰走過去靠近朝簡,下巴蹭著他線條平闊的肩膀:“你給我擦過臉嗎?”
“擦過。”朝簡把毛巾扔進盆裡。
陳仰見張琦還是醒不過來,呼嚕聲震天,他就把被子拽出來搭到對方身上,拉著朝簡出去。
“問你啊。”陳仰一時心血來潮,“如果重置後的我不喜歡你,你打算怎麼辦?”
“曾經再怎麼樣,現在的我都不記得,我不能跟你一起回憶。我要是不喜歡你,那你對我來說,就隻會是一個可憐的病人。”甚至還會覺得那種感情很可怕,想要逃避,不願意面對。情感不連線,愛情這座城就會缺少構架。
朝簡去客廳收拾碗筷:“如果你沒有喜歡上我,那也沒關系,我一樣會送你去終點。”
“走到終點線外面,我們有的是時間。”他的語調不快不慢,似乎很平靜。
“那我要是喜歡上別人了呢?”
陳仰話音還沒落下,朝簡就側過頭看他,眼底掀起陰暗的暴風雨,“以後不要喝酒了,你喝了酒欠幹。”
陳仰:“……”他下意識拉住想要從他身邊離開的朝簡,“去哪?”
“吃藥。”朝簡冷冷的,呼吸間盡是克制。
陳仰哎了聲:“吃什麼藥,吃我。”
朝簡的背脊一麻,他的喉頭急速顫了好幾下,滾燙發抖的手摸上陳仰的腰,又軟又有韌勁的觸感讓他頭皮戰慄。
家裡有外人,隻能去浴室了,什麼戰位好呢,背後吧,手要繞到前面堵住哥哥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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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張琦醒了,人沒勁,他在陳仰家躺著休息。
陳仰跟朝簡去了程金那兒,阿緣她們今天凌晨碰到的鬼魂就是他。也隻有他能修自家的抽水馬桶,他是個把日子過得很細的人,死了還怕浪費水。
變天了,氣溫也降下去了,疑似要下小雪,景區的遊客卻不減熱情。
陳仰按照地址,穿過大半個三連橋去程金家,給他開門的是個陌生大姐。那大姐手裡還拿著一塊尿布,用過的。
“你們找誰啊?”大姐的嗓門不小。
陳仰溫和道:“我找程太太。”
“這裡沒有程太……”大姐的眼珠一轉,“你說程金他媳婦啊?!”
陳仰笑著點頭。
“說什麼程太太,文鄒鄒的,我都沒反應過來,還以為跑錯門了。”大姐碎碎叨叨地去陽臺洗尿布,手往一個屋子方向指,“她人在那裡頭躺著呢,剛生完孩子,味兒大,你們要是受不住就別進去,有什麼事站門口說。”
陳仰一邊打量程金家的客廳,一邊用禮貌的語氣問道:“大姐,請問你是?”
“我是對門的。”大姐的聲音從陽臺傳來,“這家沒老人,娃他爸又不知道上哪去了,我就過來幫幫忙。”
陳仰挑眉,鄰居這麼好啊。兩秒後,他就聽見了大姐的嘀咕,“一個月三千,最次的保姆都請不到,我也就是看在鄰裡間的份上……”
哦,給錢的。
“小馬還在屋裡頭呢!”大姐突然從陽臺探頭。
陳仰隨意道:“小馬是誰啊?”
“老程同事,”大姐接著搓尿布,忙得很。
陳仰對朝簡說:“管理處的人來這了!”
朝簡:“我聽得見。”
“我激動的。”陳仰壓低聲音,“程金家的線索阿緣他們都搜完了,我們這趟是不是白跑,就看那小馬了。”
陳仰拉著朝簡去程金老婆屋裡,就在這時,一個瘦瘦的青年從裡面出來,他垂著頭走路,給人的感覺有點畏縮。
那青年冷不丁地看見陳仰和朝簡,他的眼睛瞪大,嘴裡發出受驚的喘息聲。
除此以外,還有他以為已經很好地藏了起來,卻沒想到被陳仰當場抓捕到了的不安跟內疚。
為什麼不安,又為什麼內疚?陳仰打量青年:“你好。”
青年飛快回了一聲,腳步匆匆地走了,胳膊上的紅袖章擦過陳仰,他的腳步沒停。
“小馬,你這就走啦?”陽臺的大姐抓著擰幹的尿布進客廳,“不再待會啊?”
“不了。”小馬開門關門,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陳仰:“……”還沒查,人就走了,他的心情變得很差。
朝簡捻了捻陳仰的後頸。
陳仰瞥瞥他,扭頭去看大姐:“那小馬跟老程關系很好嗎?”
“還成吧,一個單位的嘛。”大姐說,“比其他同事走得要近一點。”
陳仰問:“他知不知道老程上哪去了?”
“問啦,說是不知道。”大姐朝裡屋走,“老妹啊……”
陳仰和朝簡躲在屋外,聽到裡面的對話,程金老婆說小馬給孩子包了個紅包。
“包了多少錢?”大姐好奇地問。
程金老婆說:“六千。”
“這不是孩子滿月,怎麼包這麼多。”大姐驚訝道,“小馬平時還是摳摳搜搜的人,這回忒大方了吧。”
程金老婆說了什麼,陳仰沒聽清,大概是想收一小部分,剩下大部分都還回去。不然下次小馬有個喜事,她得包的比六千多才行。
隨禮就是這樣,像是滾雪球,你添一把雪,我添一把雪,互相添。
陳仰刻意重重咳了一聲,裡面的說話聲停了下來,他敲敲門,等程金老婆應聲了才走進去,入眼是一摞尿布,五顏六色的,都是用舊衣服剪下來碎布,邊沿拖著細碎的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