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者賜不敢辭,葉勉趕緊躬身道謝。
家宴時,何氏依舊把葉勉帶在身邊,看著倒是真的喜歡,一直在給他布膳,哄著他說話。
人真心與否是能感覺的出來的,如此葉勉倒也很是喜歡這個一身富態,慈愛可親的大伯母,兩個人在一邊小聲地說笑著,一頓飯倒是十分愉快。
一般有他哥在,葉勉往往會被家人無意識地忽略掉,因而他今晚也是十分受用,待與長者請辭回寶豐院時,對著大伯母竟有一絲依依不舍。
老夫人看著兩人話別,哈哈大笑,道:“沒想你們娘倆竟投了緣。”
晚上,葉勉在寶豐院剛沐浴好換了衣裳,寶年從屋外跑了進來,小聲道:“聽小丫頭說,正院兒裡夫人和老爺又鬧起來了,這回吵得可兇了。”
葉勉一愣,問道:“因個什麼?我爹又要納妾了?”
寶年搖了搖頭,“把人都趕到院子外頭站著呢,夫人身邊的幾個老嬤嬤在守著,誰也沒法過去打聽。”
葉勉皺了皺眉,長輩吵架,他們當小輩的不好往前湊,如此不能打聽,他倒也沒有辦法,隻能待到明晚下了學再去他娘那裡請安,問問他那爹又怎麼欺負他娘了。
葉府的正屋兒裡,邱氏砸了桌上一整套的青花細瓷杯子,抖著手指著葉侍郎的鼻子罵道:“葉恆,你要是敢把我勉兒給了他們,我就跟你們家拼了我這條老命!”
葉侍郎站在一旁嘆氣,去扶老妻的袖子,被邱氏一把甩了出去。
葉侍郎嘆道:“唉!你別聽風就是雨的,大哥也就是今晚這麼一提,又不是定準的事,你動這麼大氣做什麼?”
邱氏“呸”地一聲啐在他臉上,罵道:“他倒是有臉提!當我勉哥兒是你後院那些個賤人生下來的不成?明兒我倒要問問大嫂,他們大房是多大個臉啊?與兄弟家過子嗣,有庶子那麼些個他們不提,竟提人家嫡子!如此做人,竟是像上輩子也沒積德,活該他們斷子絕......”
“你住嘴!”葉侍郎見邱氏越說越不像話,仿若瘋魔一般的模樣,厲聲斥道,“胡說八道個什麼!”
邱氏哭的滿臉是淚,氣都喘不勻了,就見一個嬤嬤跑了進來,十分著急的模樣,小聲和邱氏說:“大夫人正在和老太太哭呢......”
邱氏猛地站起身,一邊抹臉一邊喊道:“她還有臉哭?走!我們也去,我倒要看看他們葉家要怎麼欺負我!今兒個老太太要是也心疼那一房,我明日就帶我們勉哥兒回邱府去,當我們邱家都沒人了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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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侍郎愁容滿面地將急急往出走的邱氏攔了住,嘆道:“你在我們院子鬧鬧就行了,可去那邊做些什麼!再說我又沒同意定了勉哥兒,誰還能將他搶去不成?”
第47章 大房
壽雲齋裡, 幾個婆子在各處把持的嚴嚴的,葉老夫人一臉愁雲裡坐在那邊, 臉上早已不見了家宴上的笑模樣, 何氏在一旁拿帕子擦著眼睛。
“這麼些年娘也知道,媳婦兒自打進門兒給大老爺納了多少個了,就隻那個婺州買來的妾生了個敏哥兒, 我們養在正房活佛爺似的供著,奈何那孩子沒那福命,”何氏說到這裡哭得更大聲些,“自打出生就就沒斷過藥,三年前終是夭了, 這三年來後院裡的人就沒斷過新的,婺州的那些個夫人們哪個不背後笑我, 如此後院那些竟也沒哪個爭氣的再有過動靜。”
何氏拿帕子捂著臉哭得傷心, 葉老夫人看著她,滿臉疲憊地嘆了口氣,道:“這不是你的錯,這些年你的委屈我都知道, 是我們葉家對不住你,如今我這老臉也不敢去翰林府見親家了。”
何氏擦了擦眼睛,“娘別這麼說,葉府待媳婦好, 我們何家都是知道的,如今媳婦厚著臉皮來哭求, 倒也不是和您道委屈,媳婦隻是心疼大老爺,他如今這年歲再指望後院那些個怕是不能了,我們如今也隻有過繼這一條路能走了。”
葉老夫人拍了拍他的手,安撫道:“知道你懂事,體貼丈夫,他們這一輩,隻有他們兄弟二人,你們那頭如此,按理說從二房挑個哥兒過去是正理,隻是你偏要這四哥兒,”葉老夫人深深地嘆了口氣,“先不說我和恆哥兒點不點頭,你弟妹怎麼可能舍得?”
“娘!”何氏擦幹眼淚,握著葉老夫人的手道:“隻要您老人家同意了,我自去與弟妹求去,咱們大老爺在婺州雖隻是個從四品的府臺,但他這些年辦了不少的好差,這次回京述職定是要升上一升的,況且我也不瞞著娘說,我們在婺州雖不是京官兒,那地方卻是個肥地,我們這些年別的不敢說,定是比二房家底充裕的。”
“並不是如此道理。”葉老夫人打斷她說。
“娘您聽媳婦兒說,”何氏急急道:“我懂娘的意思,這些身外物自不可與勉哥兒比,隻是媳婦兒也大體知道些咱家二房。”
何氏打量了眼老太太才繼續說道:“二房有璟哥兒這個嫡長子,庶子也不少,日後到勉哥兒手裡的雖夠用,卻也絕不會豐厚就是了,”說到這裡何氏來了精神,“可他要是在我們這房就不一樣了,我們夫妻倆什麼不是他的,媳婦命苦連個女兒都沒有,如此連當年我那些豐厚的嫁妝都能一並留給他。”
“況且,我們倆隻他一個,平日裡隻能疼他,也沒什麼偏心不偏心的。”何氏拿帕子擦著眼角,小心地打量著葉老夫人。
葉老夫人想了半晌,勸道:“過繼還是選個年紀小的好些,長大了也和你親,你不如看看六哥兒,如今八歲,也是個可人疼的孩子。”
何氏無力嘆道:“媳婦兒命不好,再不敢養那年歲小的,隻怕我和老爺二人養不住,到時候真要是......”何氏哽咽道:“媳婦兒也隻能去抹脖子了。”
何氏帶著一群婆子出了壽雲齋後,身邊的嬤嬤小聲與她嘆道:“怕是難,老太太那意思是定五少爺喬哥兒最好。”
何氏抿著唇,“說話唯唯諾諾,一看就是養在小娘身邊的,如今已經十二,性子早成了,改都改不過來。”
“可是這四少爺......”嬤嬤為難嘆道:“您看那人物人品,小仙童一般的,京城老奴不敢說,隻說在那婺州,再是找不出一般的,二夫人哪裡會放手。”
何氏嘆氣,“我自矮身去求她,但凡她提什麼,我都應她。”
何氏回了侍郎府給他們備的院子,大老爺見何氏眼睛通紅一臉不樂,便嘆氣問道:“娘那邊不允吧?”
何氏疲累地搖了搖頭,將手上帶的兩副玉镯子讓丫鬟們褪了去,“娘想讓我們過喬哥兒,可是,老爺,”何氏苦口道:“今兒要是沒見著勉哥兒,我們也就定了喬哥兒了,隻是我這一見了他,我就......”
“不怕您罵我糊塗,”何氏看了一眼大老爺道:“今兒我一眼掃過去,我就覺著這就是我兒子!”說道這裡,何氏又開始掉淚,“我要是能生養個哥兒,定是這一般模樣的。”
大老爺面露愧色,拍了拍何氏的手。
何氏拿帕子擦了擦眼,嘴角微微揚了下,溫柔道:“而且這孩子與我也投緣,小時候沒顯,如今大了竟還挺黏我,以後真過繼了給我們這一房,我們娘倆兒定不會生那些龃龉。”
大老爺垂著頭,手指在梨花茶案上敲著,不知在想些什麼。
何氏又加了把火道:“老爺信我,我這人看人還是有幾分本事的,勉哥兒這孩子眼睛裡看進去都是良善,人品定是錯不了的。”
大老爺嘆道:“這孩子好我自然是知道,你以為我不想要,隻是我這弟弟竟也不肯松口,實是難辦的很吶。”
何氏沒好氣地看了他一眼,“您這臉皮兒我可不用問都知道,定是在書房裡擺著大哥的款兒隻與他問了一嘴,他能允了才是怪事。”
何氏苦口婆心道:“咱們要了人家那麼好的嫡子,還不得矮著些身子?待真過繼過去了,我們把勉哥兒往婺州一帶,您想怎麼挺腰板兒不行?”說到這裡,何氏得意道:“今年年前,璟哥兒去咱們婺州辦皇差,您帶出去交酬臉上多有光您都忘啦?那還隻是侄子,若這回咱們領回去個這樣的兒子,看那些一輩子都沒見過世面的,還拿什麼臉取笑我們!”
何氏說到這裡不知想起什麼,眯著眼睛,手上帕子絞得死緊,心裡更堅決了些,定是要將勉哥兒過繼來才行。
大老爺被何氏說得有些意動,微微點了點頭。
葉府兩房大人們如何徹夜未眠,葉勉自然不得而知,第二日下了學特意去邱氏那裡問安,小心地打聽著昨兒夜裡的事,這邱氏哪敢告訴他,隻笑眯眯地說兩人因著瑣事拌了嘴。
葉勉見邱氏不肯說,他做小輩的也不能刨根問底,隻私下裡偷偷與他爹說,要是他敢再娶新姨娘進家門,他就把那日醉月樓風塵女子的事捅出來,倆人“同歸於盡”,氣的葉侍郎脫下靴子就朝著早已跑遠的葉勉砸了過去。
葉勉走後,邱氏趕緊下令給昨日守在院裡的幾個心腹嬤嬤,不準透漏一絲風聲到寶豐院那頭。
葉勉不知曉兩房的這番官司,隻每日樂呵呵地上學下學。
榮南郡王那頭的書法課倒也沒耽擱,這個莊珝做起師傅來十分認真,更十分霸道,他有一日偷懶和魏昂淵他們先去玉仙樓用了個膳才去得他那院子,因而便遲了些,莊珝倒沒說他什麼,隻第二日這玉仙樓就歇業大吉了,氣得溫尋在門口捶胸頓足,這裡的廚子最合他的胃口。
這日葉勉散了學,便直直跑去了他大伯和大伯母的院子,這院子原是葉侍郎備給葉璟大婚用的,隻是後來買了隔壁的碧華閣,這方院子倒是空了出來,大房夫妻倆帶著一眾僕從暫住在此,倒是不覺擁攘。
葉勉能感受得到,他大伯和大伯母十分地喜愛他,因而時不時地邀他一起用膳,他便也欣欣然地往這邊來。
嬤嬤一臉喜色地往屋裡報著說四少爺來了,何氏笑顏逐開,起身就迎了出去,一口一個“我的兒”拽著葉勉的手把他往屋子裡領。
葉勉嘻嘻笑著,不太好意思地把手抽了回來,道:“大伯母,我這手上不幹淨呢,午後我們學的騎射,那校場上滿場的土。”
“嗐,這值當什麼,”何氏一抬下巴讓丫鬟們去打了水來,親自洇了巾子給他擦手擦臉,看他小臉兒因著瘋了半晌還紅撲撲的,透著足足的精神氣兒,心裡更是歡喜,笑道:“咱們擦擦手便去用飯,回去寶豐院你再好好洗洗,咱們這個年紀可餓不得。”
葉勉的大伯因是回京述職,不去外頭交酬的時候便隻在府裡難得地闲歇著,因而這三口人倒是時不常地湊到一塊兒用膳。
葉勉十分喜歡他這位大伯,看著他總是笑呵呵的不說,問起他功課也不像葉侍郎一般,不出三五句就吹胡子瞪眼,隻細細地在他不足之處耐心地指正著。
葉勉性子活潑,何氏又有意哄著他頑鬧,便沒講究那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葉勉把白日學裡發生的趣事一一學給他們聽,他嘴上功夫最為利落,形容又生動,把個大房夫妻倆逗得直樂,跟前兒伺候的有頭有臉的丫鬟婆子們,也跟著湊趣兒兩句,逗著主子們樂呵著。
何氏不僅心裡感嘆,這才是個家的模樣,這麼些年他們這一房一直冷冷蕭蕭的,也不知她是怎麼熬過來的。
說到他在皇家林苑大展身手抓住的那隻錦狸,葉勉轉頭吩咐豐今,“快去寶豐院把王習習抱來。”
豐今答應了一聲就跑了出去,抱著錦狸回來時,這邊已經用好了膳,何氏正領著葉勉在院子的抱夏裡喝著用冰沁過的果子水。
身後的丫鬟們齊齊地打著扇子,葉勉放下杯子將豐今手裡的錦狸抱了過來。
“大伯母,你看,這個就是錦狸,我給它取了名叫王習習。”
何氏帕子捂在嘴上直樂,“這怎麼還有名有姓的?”
“您抱抱看。”
何氏倒也不似其他婦人一般嫌棄這些野物髒手,笑著伸手抱了過來,隻是看到錦狸脖子上的珠鈴時,沒忍住多打量了兩眼,如今天色已見漸晚,金鈴鐺兩側的珍珠正幽幽暗暗地發著碧光。
這珠鈴是榮南郡王叫人做好了送過來的,說是他送給王習習的,叫葉勉不要自作多情,葉勉“哈”了一聲,當晚就替錦狸寫了個謝貼過去。
“長者賜不敢辭”
落款兒,小王
何氏看著這兩顆珠子,心下一驚,再見葉勉就這麼隨隨意意地將這東西打了孔,拴在這麼個小畜生的脖子上,一時心緒雜亂,竟也沒了那十足的把握,自家這些籌碼果真能打動邱氏嗎?
葉勉高高興興地抱著王習習回了寶豐院,何氏又是一夜未眠。
邱氏今晚也是氣得連晚膳都沒用兩口就叫人給撤了,也沒管葉侍郎是不是筷子剛提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