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床上,一豐腴女子神色恭敬地跪坐著,祝以琰便躺在她腿上,精致而蒼白的臉上神色恹恹,闔著眼,手卻不停地摩挲著一串玉珠。
他這樣安靜地躺著,沒了平日帝王的威懾之力,反倒像一個大病初愈興致不高的公子哥,全無危害性,讓人不自覺地愛他憐惜他。
誰能想到這樣貌似不經風雨的公子哥是當今人人畏懼的瘋皇?
「皇上。」
殿外匆匆進來一個小太監,彎腰快步走進,跪在龍床邊,低聲道:「秦大人來了。」
琵琶聲漸漸弱了下來,聲如私語,撩人心弦。
「宣他進來。」祝以琰仍闔著眼,手上動作不停,「你二人下去吧。」
那兩位女子心中皆是狂喜,但也不敢流露出一點,低聲告退,不急不緩地走出了殿。
等走出了殿,她倆才如釋重負地松一口氣,仍有幾分腳軟,身邊候著的宮人立刻上前來攙扶,準備送她們回宮。
祝以琰後宮佳麗三千,美人如雲。
祝以琰從不真的臨幸哪位妃子,隻當她們是一群漂亮的擺設,時不時想起來便叫幾個人來整日整夜地彈琴跳舞,沒有他的命令便不能停下,停下來便是想不到的
酷刑。
有時心情煩躁,他便把幾個嫔妃關在一個宮殿內,給她們一把刀,誰活到最後,誰便能晉升品級,甚至當上皇後,賞金百萬,光耀母族。
開始眾人皆惶恐不安,卻有人憑此當上皇後,日子一長,活下來的人眼都紅了,甚至開始期盼祝以琰給她們遞上一把刀,從此平步青雲。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權力的誘惑之下,很難有人抵抗得住不加入這場惡鬥中。
那位候在門口的秦大人渾身煞氣,如閻王羅剎,見到兩人微微躬身,冷硬道:「拜見皇後娘娘,貴妃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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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後抱著琵琶虛虛一笑,有些怕他,隻想快點離開:「秦大人有禮了,皇上正等著大人呢。」
「好。」他冷冷說罷,目不斜視地跨進大殿。
祝以琰聽到腳步聲,緩緩睜開了眼,隔著龍床上的帷帳便能看出秦克打了敗仗,施施然坐起來:「秦大人。」
秦克的臉色奇臭無比,半跪了下來,音色極冷:「臣下無能,請皇上責罰。」
祝以琰挑眉:「山陰王逃了?」
姜國開國始祖祝奇有一位情同手足的好兄弟檀復生,兩人一起打下天下,祝奇為彰顯仁厚,將檀復生封為並肩王,封號山陰王,享封地軍權,天子不可令,又贈免死金牌,可庇後世子孫。
山陰是他二人初遇之地,祝奇便將山陰一帶劃作了山陰王的封地。
最開始兩人感情深厚,相信對方不會背叛自己,可一代又一代,坐在皇位上的祝家人又怎能不忌憚擁兵自重、羽翼豐滿的山陰檀家?
秦克臉色更加不好:「臣等在半路設伏,卻不想山陰王狡詐多端,找了替身假扮,自己另改小路入京,臣又在郊外埋伏,雖然重傷了他,但還是讓他跑了。」
「京城遍地都是眼線,為何沒搜到?」
「都搜遍了。」他抿了抿唇,深知那位公主在主子心中的不凡地位,但還是說了出來,「除了公主府,公主府內安插的暗衛一直沒有消息……臣….
祝以琰薄唇殷紅,詭譎一笑,手中的珠串忽地斷裂開來,玉珠崩落一地。
「朕那蠢妹妹,救下了山陰王。」
他冷笑著,聲線中卻帶著要控制不住的暴戾,黑沉沉的眸子蓄著狂風暴雨。
秦克垂下頭,饒是他常年在血海屍山中打滾的人都有些脊背發涼。
他的主子暴戾嗜血,陰晴不定,每每動怒都要血流成河,橫屍遍野。
過了一會,祝以琰抄起來床頭的劍,剛邁出一步,又忽地想起了什麼,腳步一頓o
他似是頭疼不已,盯著劍身自言自語:「她又該哭個不停了。」
四
翌日,天剛蒙蒙亮。
我是被突然推門進來的侍女們嚇醒的,檀陰先醒了過來,他用被子把我捂得嚴嚴實實,背對著我,說話的語氣說不上和善:「這樣冒失,不怕公主割下來你的頭嗎?」
為首侍女的聲音不知為何在顫抖:「奴來伺候長公主….」
檀陰轉過身,把我圈在懷裡,暖昧地撥弄我額前的碎發:「我來伺候公主就好。」
我隻感覺頭皮發麻,他嘴角詭異地揚起,絕美的面容透著絲絲的冷意,像是幽靈披著美人皮來魅惑我,再不知不覺地取走我的生命。
而我無法拒絕他,他那雙漆黑的眼眸帶著令人炫目的吸引力,任由他將我擁住。
殿中的侍女們仍是一動不動,跪在地上,我頓了一下,還是說道:「都出去。」待到所有人都走了出去,他緩緩松開了我。
侍女們從不會這樣貿然地進來,她們都是宮中最好的下人,不僅被派來伺候我,也負責替皇兄監視我。
今日此舉,一定是因為祝以琰。祝以琰又在發什麼瘋?
「你想什麼呢?」檀陰閉目平躺著,卻像是長了第三隻眼睛一般,看透我的心思,「你若憂心,我可以幫你。」
我不屑道:「你怎麼幫我?」
檀陰睜開了眼睛,瞥我一眼,漫不經心道:「殺了讓你憂心的人。」
我深深地皺起眉頭。
說到底,我與他是血濃於水,雖無半點相像之處,但卻是一母同胞,再者說,若是殺了他,這姜國皇室的其他人也斷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我與他們纏鬥,費心
費力,登帝之後怕是會無比艱辛。
更何況,我也不想當皇帝。
檀陰自從醒了之後就有一下沒一下地摸著我散在床上的長發,大概是看著我皺眉,頗為煩躁地捏住我的下巴,也皺起眉:「別皺眉,不殺就是了。」
我拍掉他的手,抽回自己的頭發,從床上坐起來,沒好氣道:「好像你能殺得掉一樣。」
檀陰的皮膚白皙,一拍就紅,他收回手,裝得一副無害無辜的模樣,陰陽怪氣道:「唉,他人惹了公主不快,公主不殺不惱,也不知是何人能讓公主這樣偏心。」
若不是他昨夜險些將我掐死,我說不定真會被他這張臉迷住,認為他單是一個以色事人的面首。
我被他逗笑,挑眉看了過去:「昨日要死要活不肯做我面首,今日就開始爭風吃醋了?」
他眸光微動,似笑非笑地開口,還帶著一些威脅性:「我不喜酸,還是不讓我吃醋的好。」
我盯著他,一晃入了神。
嘖,長得比我都好看,真可氣。
我穩了穩心神,起身下床,坐到銅鏡前,朝他揚了揚下巴:「過來。」
檀陰身上的衣服還敞著懷,衣帶曳地,綁著白紗的腰腹處有微微滲出的血跡,他坐起來走到我身後,一雙手緩緩地捧起了我的長發,自顧自地給我梳頭。
我原意是讓他看看他昨夜掐我脖子留下的紅痕,誰知道他竟然給我梳起了頭。我也不攔著他,任由他一下一下給我梳著頭發。
這人對頭發有什麼執念嗎?
「算了吧,一會兒叫下人來。」他極沒有耐心,笨手笨腳地打算給我梳個發髻,折騰了半天也不曾绾上,很快就興致缺缺地松了手。
我睨他一眼:「你之前不曾給別人绾過?」
他生得一副好相貌,舉止輕佻,不說他放蕩已算不錯,但一個相好的都沒有我可不信。
檀陰的手慢慢握住了我的脖頸,一股涼意從背後襲來:「不曾有人敢要我做她的
面首,公主是第一個。」
我想起他昨晚說的話,心中疑雲再起:「我還不曾知道,你到底是什麼人?」
他面不改色:「山陰人氏。」
敢堂而皇之地在半路攔截公主的馬車,又有如此好的身手隨意殺人,半點沒有忌諱。
又化名檀陰。
他是我皇兄的心腹大患,大名鼎鼎的殺神檀歧安。「啟稟公主,傳皇上口諭,要昭陽長公主即刻觐見。」門外太監尖銳的聲音傳了進來。
我下意識地看向檀陰,他表情淡淡,松開了手。
我快步走到門前,剛要奪門而出,忽然覺得身後一陣陰冷,我鬼迷心竅地停住了腳步:「本宮還不曾梳洗,恐冒犯聖上,還請使者稍等片刻。」
再次轉過頭去時,檀陰手持著一把泛著寒光的匕首,正頗為遺憾地收回鞘內,不滿地自言自語:「嘖,怎麼跑了一半不跑了。」
我一陣後怕,我剛才若真跑了出去或者叫人緝拿他,我肯定死在他前頭。
「一會兒,我會拖住他們,你趁機跑了吧。」我小心翼翼地試探道。
他偏了偏頭,不解道:「為何要跑?不想讓我做你的面首?」
祝以琰定是已經知道了山陰王在我府中,才會一大早讓人來看看我是不是還活著,山陰王逃沒逃走。
現在說不定御林軍已經將公主府包圍了,隻等我從殿中出去,好將檀歧安埋伏射殺。
他看起來卻絲毫不擔心,甚至還饒有興致地打量著我。
我一步一步走了過去,站定在他面前。
檀陰卻眉頭微蹙,精致的眉眼中略帶不爽,修長的手指輕輕一點我的眉心:「又在害怕什麼?」
我害怕隔牆有耳,盡量壓低了聲音:「..聖上會殺了你。」
可能是我緊張兮兮的樣子太好笑,他眉頭舒展,放聲大笑,再次親親密密地抱著我,下巴抵在我的頭頂上:「你盡管去,沒人能讓我死。」
我沉默不語,也沒有進行反抗。
因為他手裡還握著匕首。
我看著他,還有一絲看向死人的同情,人說一日夫妻百日恩,我倆同床共枕,也算是有點情分。
更何況他如此俊朗,就這樣死了著實可惜。我伸出雙臂,緩緩將他抱住。
此等人間絕色,能佔一點便宜就是一點。
但他似乎很不適應,身體僵直,想要掙脫,卻最終還是任由我輕輕抱著他。
我安撫了檀陰,隨意從梳妝臺上拿了一根玉簪,绾了一個松松垮垮的發髻,在檀陰的復雜目光下邁出了殿門。
沒有我想象的御林軍,甚至一個侍衛都沒有。隻有宮內使者和一輛轎輦等著我。
我上了轎輦,身上還穿著昨天穿的衣服,晃晃悠悠地前往皇宮。
皇宮內大量的宮女和太監匆匆忙忙地來回穿梭,匆忙程度堪比封後大典。我忍不住問宮內使者:「這宮裡發生何事了?」
「回長公主,今晨山陰王一行人進京,宮中正在準備今夜的晚宴。」我有些訝然:「山陰王入京,為何不提前通知?」
「公主有所不知,本就是應聖上之約而來,卻不想他們早到了半個月,今早城門剛開,山陰王一行人便拿著文書大張旗鼓地進了京,寶馬香車,所經之處錦繡鋪地,現在滿京城的人都知道山陰王入京,都在說聖上仁義,有當年始祖風範。」
怪不得祝以琰沒有動手。
他錯失了最好的動手時機,現在山陰王入京,他是如何也動不了手了。我忽地渾身一抖。
我剛才還在擔心檀陰慘遭皇兄毒手,實則我擔心的人應該是自己。祝以琰這人睚眦必報,我破壞了他的計劃,不知道要承受他怎樣的怒火。我現在很想跳下轎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