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不防地,一個低沉而冷淡的聲音從耳邊傳來:「那是人頭。」
我猛然縮回手,不敢再看床上的東西。
檀陰不知何時站到了我身後,聲線又輕又低,像在我耳邊喃喃自語,卻帶著某種壓抑的,冷漠的倦意:「騙你的,人頭不是這樣的。」
瘋子!
我心有餘悸地看了一眼床上的東西,攥緊了手中的燈籠:「那是什麼?」
「沒什麼。」他離我極近,忽地從後面伸手捂住了我的眼睛,「公主找我何事?」
我雖然被捂住了眼睛,但卻不聾,我聽到了他側身伸出另一隻手拿起了床上的東西,然後利落地扔出了窗外。
聽那落地的聲音,像極了某種瓜掉在地上濺了一地汁兒的感覺。
我一哆嗦。
很難不多想。
他很顯然察覺到了我的顫抖,微乎其微地嘖了一聲,那語氣似乎覺得我格外嬌氣:「不是捂住眼睛了嗎?怎麼還怕?」
我活了二十年,十三歲之前可以說是在蜜罐子裡長大的,最大的悲傷與痛苦是母後的病,十三歲之後開始被我皇兄刷新三觀,漸漸能接受殺人,能接受血液飛濺,能接受生命在我面前逝去。
但今天,實在是人生第一次。說到底,我就是個隻會吃喝玩樂的廢物公主。
我忍不住一陣陣反胃。
他松開了捂住我眼睛的手,我立刻回身想要跑出去,剛跑兩步又想到剛剛聽到摔得碎裂的聲音,腳步一滯,又回身看向檀陰:「你,傷如何?」
絹燈並不明亮的燭光隻能讓我看清他半邊臉,另半邊臉隱在黑暗中,活像是來取人性命的鬼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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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偏偏頭,嘴角微微勾起:「公主不怕了?」
我凝了凝心神,畢竟在祝以琰那個瘋子身邊時間長了,這點心理素質還是有的:「誰說我怕了?我隻是來問問你傷勢如何。」
「哦,不怕。」檀陰饒有興致地近了一步,用掌風滅了我手中的絹燈。
這下全都黑了下來,房間內又恢復了漆黑。
他似乎低下了頭,就在我頭頂上方說道:「既然不怕,為什麼不自稱本宮了?」「在外人面前我才會端著架子自稱本宮。」
他離我實在太近,近到我能嗅到他身上血液與草藥混合出來的一種詭異氣味,並不難聞,反而讓人上癮。
我欲要後退,他先一步察覺到了我的動作,長臂一伸便將我攬在懷中,語氣莫名不爽:「又要走?」
我茫然地抬頭,雖然並不能看清他的臉,但仍梗著脖子說:「誰說要走了?離遠一些,我都動彈不了了。」
他的手輕輕捏在我的後頸處,敷衍性地後退了一步:「哦。」
檀陰這人,對人的信任度極低,即便我說了不走,他也要捏著我的後頸不讓我逃跑。
「做我面首吧。」我發出邀請。
他冷笑一聲,仿佛聽到了天大的笑話:「憑什麼?你倒是極有自信,真以為救了我便能以此要挾?我殺你也不過抬手之間。」
我有對付瘋子豐富的經驗,他既然會反問一句,就說明他並不是過分抗拒此事,即使他嘴上說得厲害,但心裡如何想的,怕是他自己也迷茫。
隻要方法好,瘋子變成寶。
我迅速地向前逼近了一步,徑直地撲進來他的懷裡,緊緊地摟著他的腰,將臉埋在他的胸膛:「因為我喜歡你。」
我當年靠這一招,阻止了想要殺了所有人的祝以琰。
我抱著他,哭得兇猛:「哥哥,你我是天下最親密之人,我不會走的,你把我困在皇城,我便一生不出京都,不要殺人了好不好?」
他在血月下肆意虐殺,又在我的懷抱下扔掉了刀。
檀陰被我的動作驚到,久久不能回神,忽然輕聲笑了起來,語調慵懶,又有點被傷了心的幽嘆:「可惡啊,你全無真心,我應該殺你。」
嘶。
這人不按照套路來啊。我的眼淚難道不值錢了?
我抽泣了幾下,剛要開口辯解,卻聽他又說道:「全無真心是最好,我當你的..」
我踮起腳尖在他下巴上啄了一下,用來證明我並不是全無真心:「當我的面首吧。」
他身子一僵,隨即笑了起來:「公主,你的騙術真不精湛,沒有人會把想要什麼寫在臉上,太笨了。」
檀陰粲粲低笑,卻又將我死死地擁在懷中,一隻手掐住了我的脖子。他的力道不輕不重,好像在等待我掙扎。
「那我臉上寫的什麼?想要你嗎?」我有些怕了,但嘴卻誠實得很。檀陰和我哥不是一個類型的瘋子,他不太好騙啊。
我想著想著,又猛然回想起那年。
當年我大概說的不是謊言吧。
他忽然像是犯病了一樣大笑起來,親親密密地用下巴蹭了蹭我的頭發:「你臉上寫滿了看我怎麼騙你,倒是讓我覺得好笑。」
「要不然你還是掐死我吧。」我寧死也不想讓人笑話我。
檀陰又大笑起來,掐著我脖子的手上移,轉而捏住了我的臉,晃了晃,親昵道:「我可舍不得掐死你,你這樣的美人,應該做成燈籠啊。」
我被他的話嚇了一跳,雞皮疙瘩起了一身。
瘋子,變態。
檀陰好像又察覺到了我的顫抖,頗為奇怪地問道:「怎麼又嚇到了?」
說罷,他又象徵性地拍了拍我的背,語氣懶洋洋的:「別怕,逗你玩的。」
「我怕黑。」我其實不隻是因為他的話而顫抖,更多的是受不了長時間的黑暗,我抿抿嘴,「把燈點上。」
他似乎是嘟囔了一句嬌氣,讓我站在原地別動,他去找火折子。
檀陰很快就找到了火折子,彎腰把我的絹燈重新點燃,頓時,溫暖的光暈在無盡的黑夜中乍破而出,視線再次清晰,檀陰嘴角的笑似有似無:「公主,還有何吩咐?」
「當我面首吧。」我再次說道,「就當是做生意,我會給你想要的。」
他眸子一動,看了我半晌:「好啊。」
「你想要什麼?」
我剛問出口,他再次捂住了我的眼睛,在我的脖頸上不輕不重地咬了一口:「我現在就想要這個。」
瘋子!
三
檀陰緩緩松開了捂著我眼睛的手,他一雙笑吟吟的黑眸一眨不眨盯著我:「公主確實與常人不同。」
我瞟他一眼:「有何不同?」
檀陰微微歪頭,仔細回憶了一下,隨後咧嘴朝我笑起來,陰森森的:「肉更甜些。」
我默默捂住了自己的脖子,微微後仰,避免他能一口咬到我。
檀陰看著我的動作,又是一陣狂笑,笑夠了捏捏我的臉,眼睛亮晶晶的:「你真以為我吃過人?」
這人嘴裡沒一句實話!
「姜國皇室盡是些虛偽狡詐的東西,怎麼會有你這麼一個..他端詳著我,仿佛想看看我皮囊下的靈魂,那語氣又愛又恨的,怎麼有你這個笨蛋?」
「不會說話盡量別說。」
「舍不得殺了啊。」他抱著我,長長嘆了一聲,像是遺憾不能殺我。
他的下巴蹭了蹭我的頭發,極為依戀,忽而想起了什麼似的抬起頭,兩手握著我的肩膀,認真地問:「要不然你當皇帝吧?」
我第一反應是覺得他的病無藥可救了。
第二反應是嘲諷。
篡祝以琰的位?
就憑祝以琰能在眾多皇子中殺出來這一點就能證明他不是個好惹的。
他不是個好人,不是個好君主,但對見不到他本人的百姓來說,他確實是個好皇帝。
不重徭役,不加苛稅,完善律法,政治清明。主要的是貪官極少。
祝以琰心情不好便要殺人,心情不好就殺貪官殺昏官,時不時在朝廷上殺雞儆猴,久而久之姜國上下貪官所剩無幾,而剩下的官員絕不敢貪贓枉法,一不小心便是百般酷刑。
「我不想當皇上,一點意思也沒有。」
檀陰萬分遺憾,纖長白皙的手指開始玩我的頭發:「那算了,你還是當你的小公主吧。」
夜色愈深,我手中的絹燈也快要燃完了,光線微乎其微,我抬高了手臂,給他看我的絹燈:「我要回去了,這裡太黑。」
「好。」
檀陰不再摟抱我,我也終於如釋重負,他渾身冰冷,像是一塊石頭,根本捂不熱,還要奪走人本身的溫度。
我提著燈,鼓起勇氣向外走。
剛走兩步,檀陰一把將我打橫抱起,大步流星地往外走:「閉上眼睛。」
我這個人向來明白什麼叫聽人勸吃飽飯,檀陰讓我閉眼我就閉眼。
檀陰一路把我抱回了主殿,主殿從來不剪燭,殿內燭光明亮,即便不睜眼也能感受到外界的光明。
我睜開眼,門口的侍女Y鬟跪了一地,在我們進殿之後又緩緩關上了門。
檀陰將我放在床上,眼神在我身上打量了一番,隨口說道:「貌似做你面首也不虧。」
他很有眼光,鄙人傾國傾城,身姿婀娜,自封姜國第一美人。
我往大床裡面一滾,將被子裹在身上,警惕道:「既然送到了就走吧。」
「公主好狠的心,不留我陪你過夜?」檀陰慢條斯理地寬衣解帶,作勢半跪在床上,玩味地挑眉瞅我。
他內裡的白衣也隨著敞開,鎖骨明顯且胸肌結實,腰腹部纏著白布,更顯蜂腰長腿,好不誘人。
我猶豫再三,還是拒絕了,隻是臉蛋發燙:「不行!我母後說這種事要和驸馬……」
檀陰卻徑直躺了下來,順手把我身上的被子搶了過來,瞥我一眼,眼神都帶著嘲弄之感:「想得倒美,不演給別人看,你皇兄不會信的。」
他就是故意逗我的!
不對,我什麼都沒和他說,他怎麼知道我要演給皇兄?
我剛要起來質問就被他的大手摁了回去,他已經閉上眼了,懶洋洋道:「睡覺。」
皇宮內。
燭火搖晃,琵琶之音繞梁,不絕如縷,在靜謐的夜泛起波瀾。
一個面容清麗的女子抱著琵琶獨坐在大殿中央,指尖已經磨出血來,卻片刻不敢停下來。
因為另一側的床上躺著個殺人如麻的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