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思思啊周思思,你讓我怎麼說你好!」
我平靜地指出事實:「這個項目是我們的,團隊也是我們的,陳瑞從頭到尾沒有出過一份力,我們也不需要他家砸錢。拒絕陳瑞加入,合情合理。」
史導一改上次溫和遊說的方式,疾言厲色。
「什麼叫都是你們的?!你和方蕊的成長,離得開學院的栽培嗎?這個項目的申報書上,有沒有寫你們來自 XX 學院?學院給你們創造了這麼好的條件,你們要有感恩之心!」
我這個人吧,吃軟不吃硬。
你吼我,我也會吼你。
「感恩學院的方式就是把陳瑞加進一個肯定獲獎的隊伍裏?即便他什麼也沒幹過?陳瑞難道是學院的親兒子嗎?!」
史導咬牙:「周思思我跟你說過很多遍,我這是為你們好,是想節約你們的開銷。」
我毫不客氣地反駁:「我也和您說過很多遍了,我們不需要錢,一分都不需要。」
我真是不想理他了:「我還有課,我先走了。」
我轉身朝門口走去,聽見史導在身後說:「行,你有骨氣,不需要錢是吧,你等著。」
5
沒過幾天,本年度的評優評獎工作啟動了。
國獎名額有限,基本跟大一新生絕緣。
大家競爭的焦點,都放在了新生鴻鵠獎學金上。
這個獎學金的名額很少,大概是每個學院 top0.5% 的同學才能拿到。
Advertisement
評選方式就是績點+綜測,兩者各佔 50%。
我從學姐那裏要來了去年的評選細則,打算自己先對照著找一遍材料。
她說:「這個細則三年都沒有變過了,你就放心參考吧。」
隔壁寢室的妹子問我有沒有評選參考,我就很大方地把這份細則發到了班群裏。
大家公平競爭嘛,各憑本事。
一圈參考下來,我的總分是最高的。
我績點其實排第二第三的樣子,隔壁寢室的山東姑娘和浙江姑娘並列第一。
不過我的綜測分數特別高,因為我經常參加各種比賽,從文體到科研,樣樣沒落下。
隔壁寢室也來問過我大概有多少分,我如實以告,她們就決定把更多精力放在另一個校級獎學金的申報上。
材料遞交後第三天,獎學金公示就出來了。
我的微信被許多新消息填滿,大家都在跟我講同一件事情——
新生鴻鵠獎學金的得主,是陳瑞。
聯想到前幾天史導的那句「不要錢是吧,你等著」,我越發懷疑是他從中作梗。
我把所有的證明材料都整理好,帶著文件夾殺去了院樓。
「史導,我對評優評獎的結果有疑問。」
史導坐在電腦前,晾了我好幾分鐘,才施捨地看了我一眼。
此時的他,態度和前幾天遊說我往隊伍裏加人的截然不同。
「有疑問?什麼疑問啊?」
「我覺得新生鴻鵠獎學金的評定不合理……」
沒等我說完,他就一臉不耐煩地打斷了我。
「你覺得,又是你覺得。你能不把學校當自己家嗎?幹什麼都是你覺得,那你乾脆去當校長得了。」
?
如果說原本是懷疑他刁難的話,那麼現在就是肯定了。
「您能聽我把話說完嗎?既然學院出了公示,那就說明願意接受質疑……」
他再一次打斷了我,語氣很厭煩:「周思思,你怎麼那麼多事兒啊?別的同學都沒問題,就你天天有問題,你要不要反省一下你自己?」
我忍著一口氣:「陳瑞績點排到了十幾名,平時也不參加活動和比賽。我不知道獎學金為什麼要頒給他,如果不徇私,那就麻煩給我一個解釋。」
砰——
史導重重拍桌,拿手指著我:「周思思,我警告你,捏造事實惡意誹謗的,是要挨處分的!」
我冷笑:「我惡意誹謗?如果真的公開透明的話,你為什麼不敢拿出評選依據,反而還要威脅我?」
史導推開凳子,凳腿刮擦地面,發出刺耳的聲音。
而史導的聲音比它更難聽:「你太囂張了,是誰允許你這樣跟老師說話的!請家長!把你爸媽叫到學校來,我要好好跟他們談談!」
請家長?
我有片刻的遲疑。
跟我爸比起來,我隻能算是小兒科,史導這不是自討苦吃嗎?
還沒想好到底是笑呢,還是大笑呢,史導已經開了口。
他顯然誤解了我的沉默,得意而輕蔑道:「你爸媽來這裏得請假吧?算曠工吧?你別想求我,沒用!你這樣的學生,我早就想請家長了!」
我搖搖頭,鄭重道:「我馬上讓他們過來,趕在您今天下班之前過來。」
史導一臉看笑話地看我:「從山西到這裏,高鐵都要六七個小時,除非坐飛機——你爸媽坐過飛機嗎?」
我一邊往家庭群裏發消息,一邊回答他:「哦,他倆不在山西。我們家在西湖邊也買了別墅,他們這兩天剛好過來休假。」
史導一臉不可思議:「周思思,妄想癥的話,就去醫院治治。」
叮!
我爸回消息了。
「現在是吧?馬上來,讓他等著!」
我收起手機,笑著看他:「我哪裡也不去,就在這裏,等著挨您的處分。」
6
雖然我在微信裏,狠狠渲染了史導是如何嫌貧愛富的。
但我發誓,我真的沒有讓我爸打扮成這樣過來。
我爸人到中年,發際線告急,他直接剃了個光頭。
此刻,這個光頭花臂的大哥,戴著卡地亞的鑲鉆墨鏡,穿著古馳大 logo 的衛衣,脖子上為什麼會有那麼粗的金鏈子?!
這還是那個教我低調做人、樸素消費的老爸嗎?
他身邊跟著我媽,我媽的表情跟我一樣一言難盡。
如果心理活動可以發彈幕,我媽應該發了上百條:我跟這個男的不熟。
他倆的身後,跟著兩個西裝革履的男人,都提著電腦包,看上去分外專業。
我爸路過我,側頭邀功:「怎麼樣,打扮得還可以吧?杭州家裏沒幾件衣服,沒把貂穿身上,我下次補上。」
我有氣無力地誇獎:「沒有,你這一身,很潮。」
我爸心滿意足,越過我徑直往前走了。
我一路小跑,推開了史導辦公室的門。
剛一看見我,史導就開始冷嘲熱諷:「喲,還知道回來啊?心虛了就跟我道個歉,你爸媽天天下礦幹活,養你這麼大也不容易……」
他抬起頭,我爸跟他四目相對。
史導舌頭打了個結:「您哪位?您找誰?」
煤老闆平靜道:「哦,我是周思思的爸爸。」
他又貼心補充:「就是你說的,養大她不容易的那個。」
史導推開椅子站起來,有點結巴:「你是周思思的爸……?啊,您好您好。」
我爸潦草地跟他握了個手:「謝謝你替我考慮能不能養大思思,其實吧,我們家有幾十個煤礦,別說養她,養整個學校的學生,都沒問題。」
我沒忍住,笑場了。
煤老闆實力雄厚是沒錯,為什麼吹牛技術也如此雄厚?
幾十個煤礦到底是哪裡來的,夢裏嗎?
我站在史導身後,他沒注意到我的表情,隻一個勁地點頭。
我爸很王者風範地一一介紹:「這位是我愛人,周思思的媽媽。這兩位是我們集團法務部的,聽說周思思要被處分了,我就把他倆喊來參謀一下。」
我媽和兩位律師含蓄地沖史導點了點頭。
史導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啊?法務部……思思,你家庭條件這麼好,怎麼瞞著我呢?」
嘖嘖嘖,現在開始喊我「思思」了。
我無辜道:「我跟您說過的呀,我爸是煤老闆。您當時怎麼說的來著,哦,讓我有病就去治。」
我爸不輕不重地「嗯?」
了一聲。
史導的臉色更尷尬了,費力圓場:「哈哈,老師那是跟你開玩笑呢。你一開始在家長資訊表裏填上多好,哈哈,這樣就不會有那麼多誤會了嘛。」
我爸淡淡說:「家長資訊表是我讓填的,畢竟誰都沒想到老師會因為這個看不起學生不是?」
花臂土老闆在沙發上大馬金刀地坐下,儼然把這裏當成了自己的主場。
「不過呢,我們今天來也不是要算賬。聽思思說,老師你要請家長,還要處分她?」
史導連連惶恐道:「哎喲,沒有的事,沒有的事。」
我爸隨意地一點頭:「既然沒有這回事,那就聊聊獎學金的事兒吧。我文化程度不高,『公示』兩個字是什麼意思,方律師您能不能給解釋一下?」
西裝革履的律師立刻答:「公示一般是讓公眾瞭解並提出意見的一種告知方式。」
我爸恍然大悟似的:「哦,那就是說,本來就該虛心聽取多方意見咯?」
律師答:「從邏輯和情理上講,的確是這樣的。」
「那要是有人堵塞了這個進言通道,屬於什麼行為呀?」
「屬於違反程式,往嚴重了說,是瀆職。」
史導雖然嫌貧愛富,但他不是個傻子。
這一唱一和,他當然能聽出弦外之音。
他剛要說話,門口走進來一個瘦弱的中年女人。
看著有點眼熟……
史導喊了一聲:「張書記,您怎麼來了。」
哦,我想起來了,她是我們學院分管學生工作的黨委副書記。
我大一剛來的時候,她生病動手術去了,身體一直也不太好的樣子。
張書記沖他一點頭,聲音緩緩:「我聽人說,學生家長過來了。」
史導說:「對對對。」
張書記問:「是有什麼事嗎?」
史導卡了一秒,賠笑:「沒什麼事,就是家長想孩子了,來學院坐坐。」
看來我爸說得對,在大學裏,輔導員忌憚的東西,遠比學生多。
譬如此時的史導,面對張副書記時,顯然更為緊張。
「史導之前好像不是這麼說的吧?」我脆生生接話。
在張副書記看向我的時候,禮貌地自我介紹:「書記好,我是大一卓越班的周思思,參與了此次新生鴻鵠獎學金的申報。獎學金名單公示後,我想找史導瞭解情況,他就說要給我處分,還說要請家長。」
說著,我把列印出來的情況反饋書遞給了她。
她接過,推了推眼鏡,仔細閱讀了起來。
「評選結果不公正不合理……周思思,你有什麼依據嗎?」
史導連忙說:「汙蔑,這絕對是汙蔑!獎學金評定都是有程式、有章程可依的,不存在徇私的情況!」
書記淡淡說:「那你給學生一個解釋。當時這個獎學金是你帶著評的,你給她講講她為什麼落選了。」
史導猶豫了一會兒:「評選細則是內部檔,您看……」
書記看他一眼:「評選細則本身就是為學生服務的,不存在內部不內部的界定。」
史導連連點頭:「是是是,還是您考慮得周到,我這就去列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