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可真是我生平第一次,體會到被穿小鞋的滋味。
2
下午我其實是不想去史導辦公室的。
但室友從他辦公室回來後,跟我說,史導點名要我去找他。
推開門,史導正在打電話。
好傢伙,從對方父親生病住院開始關心,又關心到對方剛讀幼兒園的孩子。
「我和園長很熟,你家孩子要是想參加元旦文藝匯演,我可以跟園長打個招呼。哈哈哈,對對對,是我想漏了,你家條件這麼好,園長肯定早就安排了。」
辦公室裏其他人都見怪不怪,大概是史導這一套操作已經重復過太多次了。
我覺得無聊,打開某平臺,刷到一張梗圖,八戒為了討好美女送上人參果,結果偷雞不成蝕把米。
嘿,你還別說,這八戒怎麼越看越像史導呢?
我忍不住笑出了聲。
史導可能以為我在笑他,瞪了我一眼,掛了電話。
「周思思啊。」
我熄屏,乖巧站好。
「老師,聽人說您找我。」
他好像很滿意我的禮貌,點點頭,帶我去了一個空會議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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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剛坐下,他就開口了。
「周思思,父母都是煤礦工人,年收入五萬元,是吧?」他抽出家長資訊表,開始朗讀。
如果我真是個心思敏感的貧困生,這會兒我已經想找地縫鉆進去了。
這還不算,史導還很訝異地問:「現在還有雙職工家庭年收入隻有五萬的嗎?」
別問我,我也不知道,是煤老闆讓我這麼填的。
見我沉默,他又自問自答:「如果情況屬實的話,那你確實該申請貧困生補助。一學期的助學金,都可以抵你爸爸媽媽幾個月的工資了。」
「我這麼跟你說吧,周思思,咱們學院隻有十個名額,符合條件的有十六個人。僧多粥少,你懂我意思嗎?」
我慢吞吞說:「那把名額讓給有需要的同學吧,我確實不太需要。」
史導笑出了褶子:「我知道你是個聰明人。其實呢,這件事也不是釘死的。陳瑞你知道吧,他競選的時候謙虛,說自己爸媽是搞管理的。那可不是一般的管理,是可以給我們學院捐錢設立獎學金的管理。」
我打斷他:「他捐了多少錢?」
史導說:「捐了二十萬!」
「二十萬?」我錯愕地重復一遍。
別誤會,實在是,我沒想到……在這個一線城市,竟然還有輔導員眼皮子這麼淺,能用這麼得意洋洋的語氣說出「捐了二十萬」這種臺詞。
我說句裝逼的話,當年大地震的時候,我爸媽給災區買物資都不止買了這個數。
這是什麼值得吹噓的事情嗎?
史導顯然是誤會了,用那種憐愛的眼神看我。
「是啊,二十萬,你爸媽四五年的工資。周思思,陳瑞跟我說了,你要是願意退出競選,今年的獎學金名額可以留給你一個。」
哦,說了半天,原來為的這個。
我其實沒什麼官癮,本來這個班長呢,也不是非當不可。
可是,自己不想當,和被逼著放棄,完全是兩碼事。
你非要我退出,我還就偏不了!
我故作疑惑:「獎學金評定不是流程公開透明的嗎?難道是史導想給誰就給誰的?」
史導嗤笑了一聲:「怪不得說出身決定眼界呢。也罷,師生一場,你爸媽教不了你的,我來教你。所有事情都是人做的,隻要是人做的,那就有商量的空間。
這筆錢是陳瑞家長捐的,捐贈者當然有話語權。」
我表現得更加驚訝:「那這麼說,誰有錢,誰就是老大了?」
史導理所當然地點頭:「這個社會的規則就是這樣。」
我一時語塞,為他不忍直視的三觀。
這種人做輔導員,得教壞多少學生啊?
見我沉默,他又變換了戰術,循循善誘。
「周思思,你也別灰心。我要是你呀,我就退出競選,換一個獎學金。這樣既可以減輕你爸媽的負擔,又能給陳瑞留下一個好印象,何樂而不為呢?」
我覺得荒謬:「我要給陳瑞留下好印象的理由是?」
史導一臉的恨鐵不成鋼:「周思思,你看上去挺聰明的,怎麼想不明白呀?陳瑞爸媽都在本市工作,你畢業了要是找不到工作,陳瑞爸媽給你介紹一個,那不是分分鐘的事嗎?」
我不知道該說他蠢,還是他當我蠢。
普通同學的交情,介紹工作?
我笑了笑:「老師,我說了,我不需要獎學金,也不會退出競選。」
他急了:「你這姑娘怎麼都說不聽呢?」
我說:「還有,史導,你在年級大會上說卓越班的班委是學院指派的,但你現在又勸我退出競選。所以,你在年級大會上,是撒謊了嗎?」
史導臉色一僵。
我看著他的表情,真的很想笑。
估計他是說謊太多,已經忘記自己說過什麼了。
看見我沒忍住笑,史導臉上有點掛不住。
「你笑什麼笑?周思思,你就沒有一點女孩子的樣子!我好心好意為你打算,你倒好,有你這麼說老師的嗎?!」
他急了他急了。
誒,他越急,我就越鎮定。
「老師您別生氣呀,咱們有事說事,攻擊我性別算怎麼一回事呀?您身為輔導員,『潛心育人』的方式就是讓學生閉嘴嗎?」
他瞪著我,久久沒有說話。
我不閃不避,笑著與他對視,慢悠悠補上:「您這麼生氣,是因為自己真的撒謊了吧?」
砰——
史導一拍桌子,指著門口,氣急敗壞:「你給我出去!」
3
晚上,我跟爸媽視頻的時候,聊起了這件事。
我媽猶豫了一會兒:「要不然告訴輔導員,那個家長資訊表是你瞎填的,別說二十萬的獎學金了,再加一個零也沒什麼問題。」
我爸一瞪眼:「那可不行。咱們這樣,和那個姓陳的有什麼區別,不都是用錢砸人嗎?」
我媽小聲反駁:「那你說怎麼辦,總不能看著思思受委屈。」
我連忙笑嘻嘻:「哎呀,我可不委屈,我都快把那個輔導員氣死了。去找他的時候我也全程錄音的,他要是真敢一手遮天,我就敢去鬧。」
我爸欣慰道:「對嘛,就是要這樣。惡人像彈簧,你弱他就強,你強他就弱。遇到這種渣滓別慣著,這才是我的好女兒。」
我故意說:「可是今天那個輔導員居然說我沒有女孩子的樣子誒。」
我爸怒拍茶幾:「他算老幾?讓他自己照照鏡子去,配評價你嗎?」
我媽拿胳膊肘捅他,他喝了口水,想見是壓抑住了一串罵人的話。
「思思啊,我這麼跟你說。隻有平庸甚至是垃圾的男人,才會要求女性溫順聽話。優秀的男人,隻會鼓勵身邊的女性活得精彩漂亮,像男人一樣去爭取自己的東西。」
我琢磨了一會兒,謹慎進言:「咱能不這麼誇自己嗎?」
我媽哈哈大笑起來。
我爸放下茶杯,坦然自誇:「我一直覺得我們倆對你的教育沒有出錯,女兒怎麼了,女兒也要當兒子一樣培養。
你今天敢懟那個狗屁輔導員,不就證明了我們教育的成功嗎?」
我忍著笑點頭:「啊對對對。」
我爸話鋒一轉:「不過呢,你要是真遇到了自己解決不了的事兒,還是得跟我們說,不要因為我說的話就有心理負擔。」
我繼續點頭:「啊是是是。」
電話結束了,我的心情也好了不少。
正如我爸說的那樣,我們這種名校裏,老師忌憚的東西,比學生忌憚得多。
所謂光腳的不怕穿鞋的,隻要我合理合法地剛上去,誰也拿我沒辦法。
想到這裏,我不僅不 emo 了,還決定光明正大地惡心史導一把。
我專門跑去年級群裏@他:「尊敬的史導,請問二班班委名單還沒下來嗎?」
順便 po 上那天唱票的黑板。
周思思底下有 35 票,陳瑞底下有 4 票。
而我們班總共就 42 個人。
誰該當選,一目了然。
請注意,這個年級群是第一次年級大會後建的。
各位系主任、學科帶頭人當時為了表示對我們這些新生的歡迎,也十分熱情地掃碼入群了。
你史導和陳瑞不是偷偷摸摸把我喊去私聊嗎?
我偏要把這些事情攤開了說!
過了整整七個小時後,史導終於出來了。
不知道他掉了多少根頭發,才想出這麼個妙招——
他創造性地設置了兩個班長。
「卓越班情況特殊,由陳瑞和周思思共同擔任班長,陳瑞為學院任命的常務班長,周思思為民主投票的常任班長。」
一個常務,一個常任,擱這兒繞口令呢?
學院班委群裏,別的班都隻有一個班長,就我們班,倆班長。
陳瑞這個狗東西壓根不做事,通知發下來,班群、班委群裏,從沒見他吱聲。
我就當他不存在,統計資訊、發放物資、組織班聚活動……我一個人能全搞定。
室友替我抱不平:「陳瑞是什麼狗屁班長啊?掛著名,一點實事兒也不做,活都是你在幹。」
我說:「這樣挺好的啊。」
我不是在自我安慰,我是真的覺得這樣很好。
古人說,作戰的關鍵在於人心向背。
陳瑞以為不做事是輕松,殊不知是在敗好感。
群眾基礎這種東西啊,看上去稀鬆平常,到關鍵時刻才知道多重要。
就在我以為陳瑞會一直做一個掛名班長的時候,他又出了麼蛾子。
我們院有一門專業課,平時上課講的內容極其豐富。
眼看著就要期中考了,大家都央求老師劃個重點。
老師嘴上說著好好好,眼看著就要開考了,重點卻一直沒給我們。
我跟隔壁班班長吐槽,隔壁班班長很驚訝:「你們沒收到嗎?老師早就給了呀!」
我比她更驚訝:「啥?那他怎麼不給我們班?快快快,你微信上發給我,我發給我們班同學。」
她一邊轉發,一邊嘀咕:「不可能漏了你們啊,我記得那天整個年級四個班都有人去拷貝檔的。」
?
我敏銳地捕捉到了重點:「那天是你去拷的?不應該是學委嗎?」
她回憶了一下,說:「誰知道老師哪根筋搭錯了,喊的是班長……哦對,那天你們班是陳瑞去拿的文檔!」
不誇張地說,如果陳瑞此刻出現在我的面前,我很有可能沖上去給他兩巴掌。
我把檔轉發到班群,留言:這是 X 老師畫的重點,大家抓緊看看。
班群裏一下子湧出許多條消息,我沒顧上看,直接給陳瑞打了電話。
等待接通的間隙,我看向隔壁班班長:「我等會兒可能會跟他吵起來,你別被嚇到。」
她多聰明的一個人啊,都不需要我解釋,一下子就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