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才不信呢!”
會堂裡再次爆發出議論聲。
“——敢不敢接受真言測試?!”
人群中有人這樣大喊道。
周圍有瞬間的寂靜。
戴雅也來了精神。
所謂的真言測試,就是她之前向謝伊提過的,用精神魔法測謊的官方說法。
納蘭彤輕盈起身,伸手將胸前垂落的長發別至耳後,臉上神色也不見驚慌,“我願意接受,因為我說的是真話。”
會堂裡的聖職者再次開始低聲議論。
然後,隨著一陣驀然爆發的金光,整個場地慢慢地靜了下來。
納蘭彤已經置身於魔陣之內,腳邊衍生出數道金線,它們迅速蔓延,然後彼此交疊穿插,組成了一幅環形的測謊魔陣。
“公爵小姐昨夜是和誰一起度過的?那人技術如何?”
尤瑞粗粝的嗓音響起,帶著鮮明的嘲諷。
會堂四周響起議論和笑聲。
納蘭彤面不改色地吐出一個名字,然後進行了技術評價,“還可以。”
魔陣毫無異動,這證明她說的是真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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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排又響起其他人的嗓音,聽著是一把美妙的女聲,“公爵小姐不是和那個祈願塔雙錄取的學生打得火熱嗎?人家都要和凌曦小姐訂婚了呢,看來你不僅盯著有婦之夫,沒結婚的也一樣喜歡呢。”
周圍的笑聲越來越大。
前排有個蒼老的聲音咳嗽了兩聲,“不要胡言亂語。”
“抱歉,導師,”問話的人毫無歉意地,“不過公爵小姐必然不會介意,畢竟她也一把年紀了。”
不少女性聖職者互相看了一眼,臉上都流露出諷刺的表情。
納蘭彤看著年輕不過二十多歲,實際上,她的哥哥都快一百歲了,她又怎麼可能真的尚在青春年華。
“我們近期沒有見面,因為他認為我是他的女人,不願我再和其他人有接觸,我們吵了一架,”納蘭彤深吸一口氣,她已經沒力氣去表示憤怒了,“最初我隻是他很有趣,我沒怎麼見過那樣的人,而且他——”
她頭上滲出汗水,臉色越來越難看,手都輕微地顫抖起來,似乎在抵抗某種力量。
這個魔陣不僅用於測謊,還會逼迫其中的人回答問題。
“他早告訴我,他雖然喜歡著凌曦,但他——最愛者另有其人,因此不斷拖延訂婚——”
整個會堂一片幸災樂禍的哗然聲。
戴雅第一次發現,原來八卦和圍觀是人類的天性,不分世界也不分職業。
譬如說這滿堂的聖職者,其實有一半都不知道葉辰是哪根蔥,但是大家不會不知道凌曦是誰,因此看笑話看得十分開心。
“公爵小姐。”
前排最中央站起一個兩鬢斑白的男人,他披著繡金色月桂紋的雪白外套,頭上還戴著十分別致的黃金桂冠。
戴雅知道這就是總殿大主教,平時日理萬機,忙著協調皇室和教廷的各項事宜,還要參加各種的大場合,處理各種亂七八糟的神殿政務。
她甚至都沒有直接見過這位大主教閣下,不過也隻是因為後者太忙了。
大主教的聲音略顯滄桑老邁,不過聽上去依然很沉穩,“你有沒有將納蘭宗家的家族令牌贈予他人?”
——這是要進入正題了。
“沒有。”
納蘭彤平靜地站在魔陣裡,“我沒有將與家族相關的任何信物送給任何人,它是被人偷走的。”
魔陣毫無異動。
會堂裡一陣寂靜。
——這證明她說的是真話。
“怎麼可能?!”
“這一定是假的!她在撒謊!哪有這麼巧的?記錄也可以偽造!”
會堂中間的聖職者們亂了起來,好幾個通曉精神魔法的都摩拳擦掌,恨不得自己上去審問一番。
雖然這次事件隻是丟了一些無關緊要的金幣和卷軸,但是總殿的聖職者們臉上無光。
尤其是昨夜輪值的那些,恨不得把納蘭丞大卸八塊——要是他們知道這家伙現在被關在哪裡的話。
更何況,現在人人都知道這事和納蘭家有所牽扯,別的暫且不說,那個空間法師似乎是個人類,但能和被通緝了幾十年的暗精靈混在一起,必然是異教徒。
他們想幹什麼?納蘭家又想做什麼?
“安靜。”
某種無形的力量波動如同浪潮般衝刷了整個會堂。
戴雅抬起頭,望見自家便宜導師的背影。
大神官從前排站了起來,隻說了一個詞,全場的人卻都有了奇怪的壓迫感,讓他們無法再繼續開口質疑。
“你的記憶這麼告訴你,所以那似乎是真的。”
謝伊說著某些人聽不懂的話,看向魔陣中的納蘭彤,“但是,你知道嗎,公爵小姐,你站到魔陣裡的那一刻,我們就知道,你的關於那個令牌的記憶被人改動過——你就是因為這樣才敢接受測謊,但是很遺憾,如果這件事我們不能弄明白,你今天就別想走出總殿的大門。”
納蘭彤首度色變。
她本是豔麗成熟型的美人,如今站在金光流溢的魔陣當中,臉色被光芒映得慘白,竟然有了幾分楚楚可憐的意味。
“你們——”
她其實不知道自己的記憶被修改過。
——因為她關於“自己被修改記憶”的記憶也被修改了。
聽上去好像有點繞,但稍微一想就明白了。
當日葉辰說不定也料到今天這一幕,聖術和精神力量息息相關,因此聖職者當中擅長精神魔法的極多,教廷裡有很多此類高手,所以,為了以防萬一,他幹脆將納蘭彤整段記憶洗掉。
當然納蘭彤本人肯定同意了,否則以他倆的實力差距,葉辰也沒法強迫她。
現在,納蘭彤的記憶裡,她隻知道令牌就是失竊了。
其實這裡有個漏洞。
假如納蘭丞並沒有幫助葉辰,他的家人也不會因此受罰,因為納蘭彤根本不記得自己把令牌給了葉辰。
但是,納蘭丞並不會這麼認為,所以他還是幫了。
戴雅聽到這裡也想清楚了,葉辰絕對是挑了納蘭丞值夜的時候,一旦他真的被抓了,納蘭丞也會想辦法把他放走。
男主為了地圖真是煞費苦心。
戴雅回憶自己和葉辰第一次在總殿相見,那時葉辰帶著凌曦不知道來什麼,現在想想,恐怕是進來查看地形,這樣他第二次借著那個死掉的佣兵鬧事時,就可以直奔他看好位置的某座神殿並留下傳送陣。
“……”
如今納蘭彤憤怒的是另一件事。
——他們早就知道她的記憶被改動過,僅憑這一點就可以把她帶走了。
然而,那些人竟還借此機會問些下流問題,讓她當著這麼多聖職者的面回答,這裡的大部分人都是貴族,今日這番話,不過幾個小時就會傳遍帝都的貴族圈子。
謝伊也不看她,目光掠過納蘭彤,看向了旁邊的納蘭家主,“公爵閣下可知曉此事?”
一群聖職者目光灼灼地望了過去。
納蘭彤隻是天劍師,七階戰士,這裡隨便就能挑出一隊人暴揍她,然而她的兄長是十階戰士,倘若要和一個劍皇動手,前排那些高階聖職者也不會懼怕,隻是那樣打起來恐怕會有不可估量的損傷。
“我不知道。”
納蘭殷很幹脆地站起來,“各位隨意吧。”
說完,他竟然就在眾目睽睽下,十分瀟灑地走人了。
戴雅倒是沒怎麼關注他,她看到旁邊凌旭的表情,就順手將表哥拉了出去。
會堂裡的聖職者開始陸陸續續地散去。
接下來的審訊恐怕會更加私密,因為主持者大概也會換成那些精通精神魔法的人,總之納蘭彤未必會死在這裡,但是不死也要脫一層皮。
戴雅想到自己聽到的納蘭丞在折磨中的慘叫,忍不住搖頭。
“不要在意,我是說凌曦的事,反正你早就知道葉辰是什麼狗東西。”
凌旭自從聽到“葉辰不想和凌曦結婚”的時候,表情就十分微妙,看上去很想當場剁掉葉辰的腦袋。
“……大少爺也在這裡啊。”
兩人身後傳來一道慵懶的男聲,還帶著幾分沙啞的睡意。
戴雅回過頭。
納蘭家的公爵佇立在走廊裡,隨手整理著襯衣領子,大敞的衣領裡露著健壯的胸腹,他手上堆疊著七八枚指環,各色斑斓的附魔寶石折射出一片彩光。
他一邊漫不經心地和凌旭打招呼,目光卻凝聚在旁邊的少女臉上,“你的小表妹真可愛。”
凌旭冷淡地頷首回應,“日安,納蘭家主。”
他們兩人都理所當然該被稱為閣下,但是納蘭殷故意喊他少爺,他也就用這種方式回敬。
戴雅發現對方還頗具興味地盯著自己,“我覺得你妹妹也挺厲害的——”
畢竟是讓別人修改自己的記憶啊!
“能那樣狠得下心。”
納蘭殷笑出聲來,他那雙亮褐色的眼眸宛如鷹隼,一瞬間射出攫魂的光。
這位大公爵微微俯身,饒有興趣地伸出手,“要去我的城堡裡玩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