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玉鶴站在滿地狼藉的大殿中,碩大的柱子上都滿是裂痕,想來經歷了不小的摧殘,各種琉璃玉石碎落紛飛,被破壞得很嚴重。
百鴉走進來,左右瞧瞧,笑道:“玉面兄弟,誰招惹你了,何以動大的氣?”
燕玉鶴冷聲道:“滾出去。”
“欸——”百鴉走過去,攬住他的肩膀,拍著他胸膛寬慰,“不就是跑了個寵姬嘛?都下了命令去找了,沒跑出鬼蜮應當很快就能找到。不過話說回來,你也稍微自省一下,先有小金仙在前,後有這個也跑了,可能是你床上功夫大不如前才會如此。”
燕玉鶴沒動,忽而空中響起凌厲的風聲,短短一下,百鴉的手臂就整個削斷,甩飛出去。
百鴉哈哈大笑,走過去把斷臂撿起來又重新裝上,調侃道:“別為個消遣的小玩意兒動怒了,我昨日剛抓了個稀罕物,正逢琉璃和白墮也到了,咱們一同喝幾杯,順道讓你們長長見識。”
第28章
薛茗醒的時候差不多剛入夜。
羅剎鬼市的時間與外界相反,日落而作,日出而息,到了太陽落山各種鋪子就逐一開門,街道上就熱鬧起來。薛茗作息顛倒,尚有些不適應,坐在桌前慢吞吞地吃著早飯。
聶小倩和寧採臣都被她放出來遛遛,就好像養了兩隻寵物一樣,薛茗總覺得把他們關起來會憋壞。
聶小倩被昨日的香燭紙錢養過後,今日再見時已是截然不同往日,剛一出現房中就充滿陰氣,仿佛升了不止一個等級,就連臉上原本留下的那些傷口也慢慢有好轉的趨勢。她眼巴巴地跪坐在薛茗的身邊,詢問道:“昨日的香燭你還有嗎?”
“哪有這麼多。”薛茗見自己的馬仔升級了,心裡也高興,笑著道:“不過以後要是有機會,我肯定多給你拿點。”
聶小倩與她一免恩仇,也不記恨先前她挖自己的屍骨的事了,圍在薛茗身邊打轉。而寧採臣則一直縮在角落,時而想起傷心的事情便嗚嗚咽咽地哭,哭聲又頗為可憐,像蚊子的叫聲。
薛茗體諒他的遭遇,尚可忍受,但聶小倩卻忍不了,總是拿白眼甩他,聽得煩了還會吼他叫他閉嘴。原本應該成一對的夫妻現在倒是相看兩厭,互不搭理。
沒多久鹿蠻到來,手裡捏著一張紙,道:“燕赤霞果然動用了鬼王的勢力搜尋你,如今外面遍地都是告示。”
紙遞到薛茗面前,隻見上面畫了個人頭像,線條雖簡潔,但也抓準了各種特徵形態,是相當完整的畫像。薛茗拿著細細一瞧,登時滿臉茫然,疑問道:“等等,這畫的是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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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蠻沒想到她會發出這樣的問題,愣了一下,回道:“你犯下大錯逃下山,自然不會以真面目示人,這是你偽裝在臉上的假面。”
薛茗摸了摸自己的臉,捏了兩把,隱約覺得不對,視線在房內掃視一圈,發現房中並沒有鏡子,就對鹿蠻道:“有鏡子嗎?”
鹿蠻不明所以,但還是掏出一面圓形銅鏡遞給薛茗。
她接過來往臉上一照,就看見鏡中出現一張圓餅似的臉,有一雙狹窄而長的眼睛,像是核桃開了條縫,鼻子又寬又大,嘴唇厚得像香腸,發際線也很高,是一張普通得難辨雌雄之臉,與畫像上的一模一樣。
薛茗驚叫一聲,嚇得伸手在臉上摸來摸去,鏡中出現的臉也做出相同的動作和神態,此時她才明白,現在她的臉就是這個模樣。
她所住的地方沒有鏡子,之前拿到的鏡子也是那個假寧採臣給的,一時間她還真分辨不出來究竟是先前的鏡子有問題,還是她的臉在這幾日內發生了變化。薛茗反手將鏡子扣住,一時接受不了自己這張臉。
倒不是非常醜陋,隻是平庸得毫無特色,是那種讓人完全記不住,光看臉也分不出性別的面容,與先前在鏡中所見是天壤之別。
薛茗琢磨著,先前那個假寧採臣給的鏡子可能施加了什麼術法,照的是她真實的臉,而現在這是普通鏡子,照的是她經過偽裝的臉。原來她一直都是頂著這張臉示人,難怪原身女扮男裝沒有被人發覺,想來這張臉也不願意叫人多看。
瞬間她覺得燕玉鶴的眼睛有問題,難不成他有戀醜癖?
“如今這張臉也用不得了,我給你改改。”鹿蠻又掏出個藥丸,得意地笑了一下,“你將這個吃下,決計讓他們找不到你。”
薛茗現在戒心十足,不敢亂吃東西,接過藥丸之後警惕地看了她好幾眼,鹿蠻又解釋這藥隻是改變體型和年齡的,絕對沒有其他問題,又表了一番與她為伍的忠心,薛茗才半信半疑地吃下。
剛吃了沒多久,她的身體開始縮小,眨眼間就變成了個十一二歲的小姑娘。薛茗晃了晃四肢,扯著松松垮垮的衣袍,覺得很神奇,問:“有時效嗎?”
“當然有,一顆藥丸管上十二個時辰,不過我還有很多,足夠你用了。”鹿蠻將她的臉抬起來,說:“我現在給你換一張臉,咱們先換個落腳地。”
薛茗閉上眼睛,乖巧地坐著任她擺弄,半晌後才聽她說一聲好了。面上也沒什麼感覺,她拿起鏡子看,就見鏡中仍舊是一張平平無奇的臉,但因為顯得稚嫩,所以沒有醜得很厲害。薛茗無法對這張臉評價,咂咂嘴放下鏡子,從袖子裡摸出草苗,給鹿蠻看。
誰知鹿蠻盯著那草苗一看,馬上驚叫起來,“這你從哪裡得來的?!”
薛茗便將遊音哭著來求救的事說了,原本她還想跟鹿蠻商議要不要去救,卻見鹿蠻拍著大腿連聲道:“救!救!當然要救!沒想到你這麼走運,竟然能遇見他!”
她反應這麼激烈,薛茗也跟著好奇,“這小孩究竟是什麼來頭?”
鹿蠻捻著草苗,在她面前晃了晃,說道:“你別看這根東西小小的,可不得了,尋常凡人若是吃了,不僅長壽,並且一生都能康健無病,活死人肉白骨不在話下;若是讓修行之人吃了,必定大增其修為;便是神仙妖怪吃了,也極有益處。”
鹿蠻說:“這是千年人參的根須。”
薛茗大吃一驚,心道難怪她先前就喝了一口遊音給裝的水便完全恢復了身體,精神十足,又憑借他給的小草苗換得聚陽符,原來那小孩兒來頭那麼大?
“千年人參,是不是很難得?”薛茗問。
“何止難得,簡直世間罕見。”鹿蠻道:“人參成精本就是萬裡挑一,百年人參更是少之又少,修行千年的人參精世間恐怕都沒有幾個。年歲越久的人參精則越是接近瑩白,你手裡這根毫無雜質,白得似雪,絕對已有千年。”
“他好像是被百鴉鬼王抓住了。”薛茗訥訥道:“能救嗎?”
鹿蠻當即露出為難的神色,皺著眉毛想了想,說道:“難說。難怪百鴉在宣揚抓了稀罕的東西,正逢琉璃與白墮也到了此地,雖都是為了爭奪鬼皇之位,但面上必定和和氣氣地坐下來喝一杯,百鴉約莫是想在那時拿出來顯擺。燕赤霞必定在場,去了則等同自投羅網。”
薛茗猶豫道:“那……”
“但千年人參精受天道看重,若是救下必是大功德。二來人參精向來行蹤難覓,遁行千裡,倘若你能成功救出他,跟著他定能離開鬼蜮,且人參精重恩,你於他有救命之恩,他必千萬倍報答。”鹿蠻又說:“此為铤而走險之招,成了則受益無窮,不成的話……反正暫時也死不了。”
二人權衡利弊,最後決定去救遊音那個倒霉孩子。
薛茗知道燕玉鶴在遍地找她,心裡也犯慫,怕這次自投羅網被抓住就跑不了,但鹿蠻再三保證,說她現在這模樣就是站到燕玉鶴面前,他也絕對認不出來。薛茗對鏡子照了又照,瞧著越看越醜的臉,心裡也慢慢贊同。
其後的三天,薛茗在鹿蠻的帶領下離開了天上人間,轉而去了一座城鎮。這是那日薛茗逃出廟後走了一整天,最後走到的鎮子。鬼蜮其實就是將人間與鬼界連接起來,這鎮子裡的也不全然是鬼,其中混雜了一些不想在陽間生活的,或是誤入鬼界的人。
這裡面日夜顛倒,薛茗靠著身上的藥效來計算時間,她吃了三顆,代表著三個二十四小時過去,她的身體開始出現了乏力氣短的情況。
她很清楚這是陽氣開始衰弱的表現,雖然之前在夢中對燕玉鶴很硬氣,一時誇下海口說陽氣找誰都能獲得,實際上薛茗現在根本沒有別的途徑獲取陽氣。在鬼界裡找個活人本就難,更何況她現在的形象還是個十一二的小姑娘,出去在外面走著,任何落在她身上的目光都會移開得很快,無人在意。
鹿蠻對此狀況,表示:“隻有通過房術採陽才是正統的方法,其他的都太過陰邪,我本是修行之人,沒辦法用那種方式給你補陽氣。”
“但是說來也怪。”她道:“究竟為何你的陽氣會衰竭?你雖是極陰之體,可也是正常活人的身體,為何會出現陽氣衰竭的情況?”
薛茗上哪知道去,她萎靡不振,躺在床榻上癱成鹹魚。
鹿蠻推了推她的肩膀,安慰道:“或許出了鬼蜮就會好了,你也無須擔心,等救出那個千年人參精,你就可以離開了。”
薛茗還真有被這句話安慰道,開始想著逃出鬼蜮之後的逍遙時光,鹿蠻說千年人參行蹤最隱秘,若非自己想現身,天下間就沒人抓得住他。薛茗打算出去之後就跟著遊音混,絕對不會再被人抓住。
好在薛茗也算有點運氣。在她的身體衰弱到拄木棍走路前,鬼宴召開了。鹿蠻帶來了一套衣裳讓薛茗換上,假扮成她的侍女跟著混進去。
正值深夜,月亮懸掛於空曠的天幕中,街上人頭攢動,皆在熱議四大鬼王之事。待鹿蠻帶著她到了宴席之地,薛茗就看見這場宴席辦得極為盛大,各色的燈籠飄在空中,照得一路都五光十色。
再往前走,那些用來照明的燈籠花樣就更多了,各種龐大的擺件立於兩邊,穿著鮮豔的男女來回穿梭,往遠處看則是巨大的宮殿與架在半空中的臺子。飛在空中的遊魚,踩在雲上起舞的歌姬,時而灑落一陣雨,細細一看才發現是大小不一的鮫珠,走在其中好似誤入仙人之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