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不是鬼。”薛茗道。
鹿蠻道:“的確你現在還不是,但燕赤霞此次下山來,就是為了追殺你。”
“不是我。”薛茗糾正她,“是姜箬鳴。”
鹿蠻聳聳肩,對此等辯解毫不在意。薛茗也沒有爭個高低,將手裡的紙錢燒完後,把寧採臣的屍體掏了出來。
這是在方才的混亂中,薛茗唯一保住的屍體,其他掛在樹上的約莫沒什麼好下場。她剛將屍體掏出來,寧採臣就跟著現身了,青煙凝成的身體好似一陣風就能吹散,呆呆地站在房間的角落,像個文弱窩囊的書生。
薛茗指使聶小倩將他嘴上縫著的線解開。聶小倩原本還不情不願的,過去用長指甲將線挑開,結果大量的陰氣飄出來後她登時雙眼放光,大口大口地吸起來。
寧採臣幽怨地看著聶小倩,一時敢怒不敢言,嘴上的縫合線跟著消失後,他這才開口道:“你既殺了我,又為何救我?”
薛茗道:“此事說來復雜,不過害你性命之事非我所為,我知道你死得冤枉,等出去之後我會找個地方將你好好埋了的。”
寧採臣聽得此話,嗚嗚咽咽地哭起來,不知道是不是變成了鬼的緣故,這哭聲極其悽慘,讓薛茗心裡發毛,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她乖巧地坐著,努力讓自己渾身上下都散發出“大善人”的光輝,溫聲細語道:“別哭了,我雖然不能給你報仇,但日後若是有門路,我跟那些陰官老爺打點一下,讓你下輩子投個好胎。”
話雖這麼說,但薛茗也沒什麼門道幫寧採臣走後門,不過是口頭上安慰安慰。
“可否讓她別再吸我的身體了嗎?”寧採臣含著淚哽咽道。
薛茗回頭一看,見聶小倩正趴在寧採臣的嘴上吸得入迷,原本還飽滿的身體此時已經癟下去,漸漸顯露出骨頭的形狀。薛茗喊了兩聲聶小倩叫她停下來,她佯裝聽不見,於是抄起燒得所剩無幾的香燭砸她腦袋,她才松開寧採臣的屍骨,還頗為滿足地舔著唇。
這一番大補不僅讓她的傷勢完全好了,修為還大增,氣色好得近似活人。
薛茗起身把東西簡單收拾一下,將聶小倩和寧採臣收起來,隨後伸了伸筋骨,說道:“暫時就到這兒吧,我要睡覺了,先把精神養足。”
鹿蠻不需要休息,她站起身道:“我出去打探消息,你從燕赤霞眼皮底下逃走,定然會引起他的大怒,說不定會假借玉面鬼王的勢力發通緝令。此地也不可久留,等你睡醒我們就換地方。”
她離開之後整個房間就安靜下來,薛茗正打算起身脫衣裳,忽而面前憑空燃起火苗。她嚇了一大跳,連連往後退了兩步,繼而稚嫩的哭聲傳來,“救我……救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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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茗心中大喊一聲臥槽,脫口而出:“什麼鬼?”
“不是鬼,是我……”卻見面前火苗熄滅,突然飄出個小小的影子,凝結成小孩子的模樣。薛茗凝眸一瞧,竟然是先前那個給她裝了神仙水,又送她一根草苗指路她來羅剎鬼市買聚陽符的遊音。
那日他進了廟後就幾日不曾再見,薛茗都要將他拋之腦後了,沒想到他在這時候找上門來。薛茗疑問道:“你怎麼了?哭什麼?”
遊音身上的衣服有些破爛,不如先前見到時那般金貴體面,他坐在地上揉著眼睛號啕大哭,“我身陷囹圄,你快來救我。”
薛茗沒見過這麼漂亮的小孩,又哭得這麼可憐,當即有些心軟,蹲下去問他,“究竟是怎麼回事,你別哭,跟我說說,我幫你想想辦法。”
遊音抽泣著說:“我被惡鬼抓了,他們要分食我,現在我隻能來求你啦。”
薛茗一頓,當下有種不大好的預感,想著這小神仙本事不是很大嗎?竟然也會被鬼抓走?她問:“被哪個惡鬼抓走了?”
遊音道:“就是那隻死烏鴉,他言而無信哄我上當,趁機將我抓起來!”
薛茗一琢磨,這死烏鴉說的該不會是百鴉鬼王吧?她心道剛才話說早了,趕緊又站起來,露出為難的表情:“你來找我那算是找錯人了,我現在自身難保,沒法救你。”
這樣一說,遊音又有些惱怒,氣道:“我先前可幫過你好幾回,你去羅剎鬼市時還特地贈你遮陰物件,你不能對你的恩人見死不救!”
薛茗疑惑地想了想,忽而明白他所說的是什麼,在脖子處比劃比劃,“你是說當時我戴在脖子上的那個錦囊?所以那天我毫無記憶地出去了一趟又回來,是你所為?”
遊音擦著淚,“我是見你身上陰氣太重,若貿然進入鬼市怕是要被盯上,所以才好心送了你遮陰之物,否則你以為你能安然站在鬼市中嗎?”
“那你也提前跟我說一聲,害得我以為自己中了邪。”薛茗見他哭得可憐,思及之前確實得他幫助,是個心地善良的小孩,心裡也過意不去,柔聲說:“能不能救你我也沒把握,但是我會幫你想辦法的,你先告訴我,你現在身在哪裡?”
他抬手,遞上來一根草苗,可憐巴巴地看著薛茗,“你可一定要來救我。”
最後落下兩聲哭泣,遊音便在空中消失了,薛茗握著手裡的草苗心中五味雜陳,她算是發現了,這天下果然沒有白吃的午餐。不過想到遊音那小孩號啕的模樣,也於心不忍,打算等鹿蠻回來了再與她商議一下。
她等了片刻,確認不會再有人出現之後,便脫了衣裳跑去隔間的池子裡泡著。池子水是熱的,冒著騰騰熱氣,薛茗的身體被水泡滿之後,神經也終於得到放松,長長地喟嘆一聲。
周圍安靜,隻有偶爾撥動水面會傳來聲響,薛茗將腦袋靠在岸邊,身體完全放松,在水裡漂浮著,忽而感覺心裡空落落的。
她想起燕玉鶴,從相遇之後一次次在他的手裡活下來,其實也不過短短幾日,卻又感覺相識了很多天似的。薛茗從忌憚到信任他是經過了認真的思考和斟酌的,然而就在她已經認為燕玉鶴是個好鬼,可以安心相信的時候,突然間真相揭露,有人告訴她,這是一個局,他在騙人,目的就是為了剝了你的魂魄,但是他沒有錯,因為他是正派人物,而你的身份則代表反派。
這感覺其實跟失戀有點相像,薛茗倒不是憤怒,隻是覺得心裡酸酸的悶悶的,像團著一股鬱氣,莫名委屈。
她把半張臉埋進水裡,開始吐著充滿怨氣的泡泡,心說那姜箬鳴曾是燕玉鶴的師妹,難道這幾日的相處中,燕玉鶴還分辨不出來這身體已經換了主人了嗎?
她那麼善良正直,心胸豁達,也就隻有那麼一點點膽小,自當與姜箬鳴那個大惡人截然不同才是。
薛茗正在心中埋怨,忽而感覺後頸貼上一隻冰涼的手,將她的腦袋一下從水裡提了起來。薛茗嚇得大喊一聲,猛地轉頭看去,就見燕玉鶴不知何時出現,泡在她的身邊,正面無表情地看著她。
薛茗一看見這張臉,當即嚇得魂飛魄散,下意識爬起來想逃,結果剛起身一半就發覺自己沒穿衣裳,又泡進水裡往後退了些許與他拉開距離,氣道:“你是人又不是鬼,能不能不要用這種出場方式,想活活嚇死我?”
燕玉鶴聽了她這一聲斥責,面上也沒什麼反應,隻將沉沉的眸光落在她身上,問道:“你去了何處?”
“你不是都找過來了,還問什麼廢話?”薛茗嘀咕了一句,忽而意識到什麼,轉頭一看,就見身邊已經凝聚了濃鬱的霧氣,完全看不清楚周遭環境,當下明白,哦了一聲道:“又是夢境,怎麼我這夢裡誰都能進,改天掛個牌,進來的都要給我付費。”
燕玉鶴往前些許,拉近了兩人之間的距離,盯著她問道:“為何要走?”
“走?我那不是走,是逃。”薛茗哼了一聲,背過身去,開始控訴,“燕玉鶴,你可真能騙人,打從見我第一面開始就在騙,當初我跟你說我叫燕赤霞的時候,你在心裡偷笑我呢吧?我原本還當你是個可靠的好人,沒想到你跟人盤算著怎麼收拾我,我再不逃,難道被你剝魂嗎?”
燕玉鶴沒有應聲,薛茗等了片刻,沒聽見動靜,便悄悄回頭去張望他的臉,想看看他是不是在笑話她。
卻見他傾身貼了過來,雙手抱住她水下的腰身,將她撈回懷裡。冰冷的胸膛貼上她灼熱雪白的脊背,燕玉鶴的身體與她完全貼合住,嚴絲合縫。
他俯下頭,氣息落在薛茗的耳邊,柔軟的手指在鎖骨上輕輕摩挲,低低道:“你扔了聚陽符,身上的陽氣很快就會被消耗幹淨。”
薛茗撲騰了兩下,發現他雙臂如鐵,桎梏得很死,隻得放棄,說:“陽氣而已,多的是門路獲取,又不是隻有你身上才有。”
話音剛落,她就覺得下巴一緊,被燕玉鶴捏住而後迫使她抬起了頭顱,露出纖細脆弱的脖子。他此時語氣終於有了些變化,隱隱有些不悅,“你想找誰?”
薛茗被這麼光溜溜的抱得那麼緊,心裡還真有點羞恥,而且他力道不斷收縮,導致她呼吸有點困難,於是抬手掐住燕玉鶴的手腕,轉頭對上他漆黑漂亮的眼睛。
難得在他眸中看到其他情緒,薛茗莞爾一笑,“燕玉鶴,不管你是斬妖除魔也好,清理門戶也罷,都與我無關。我從前不曾作惡,以後也不會,你要找,就去找你那個已經逃了的師妹,別來找我。陽氣一事你也不用操心,我隨便找個男人都能補,又不是非你不可。”
薛茗往他手腕處咬了一口,又道:“馬上離開我的夢境。”
下一刻,她睜開眼睛,發現自己半躺在池水邊睡著了,身邊仍舊空無一人。她哈哈兩聲,“果然是我的夢境,我能掌控。”
在夢裡對燕玉鶴硬氣一回,倒也挺爽的。
薛茗爬上岸將自己擦幹淨,隨手披了件寬松的衣袍當睡衣,卷著被褥睡去,這回倒是一夜無夢,睡得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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