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茗不想被叫作栓子,也不想說出真實姓名,於是道:“你可以叫我茗茗。”
“這又是什麼?”
“我的小名。”
玉鶴忽而很輕地一勾唇角,眉眼蕩開笑意,像是取笑她,“燕赤霞究竟有幾個小名?”
薛茗心說我哪知道,反正我就這一個小名。
“你想坐到什麼時候?”玉鶴往後一靠,滿不在乎道:“人在剛死的三個時辰內,魂體會留於屍體附近,時間一長就到處飄散,未凝聚成形之前可能飄去各個地方,你想一點一點地去找?”
薛茗知道玉鶴這是催促她快點動手,但是聽到尋魂這麼麻煩,心裡也清楚不能浪費時間。
她深吸一口氣跪直了身體,抬手往他身上探,第一次做這種事實在是害怕緊張,手抖得不行,像帕金森復發。
薛茗的手卡在半空中停滯不前,深呼吸都進行了好幾次,仍沒有下一步的動作。
玉鶴將她的模樣看在眼裡,慢慢抬起手,捏住了她的手。他的手指像是撫摸上滾燙的小火爐,是薛茗身上爆發出的強烈熱意,順著血液流淌全身,延伸至指尖。
玉鶴捏了捏她的指頭,那黑得十分均勻的指甲還有幾分時尚,在她的掌心揉了揉,隨後攏住她的手背,帶著她的兩隻手落在自己的腰際。
她在局促中顯著生澀,墨黑的眼眸緊張地頻繁眨著,額頭鼻尖冒出細細密密的小汗珠,襯得膚色白裡透紅。
玉鶴在這方面倒表現得有些耐心,安靜地看著她,並不催促。
後來漸漸熟悉,薛茗偏著頭,視線落在別的地方,臉上燙得能烙煎餅。原本頭還低著,結果有一次不知怎麼杵到了嘴邊,她嚇得趕緊把頭扭開,盡管如此,她的下颌骨到脖頸也全都變得湿漉漉。
有時也會撞到她脖子上的聚陽符,血一樣的紅繩蘸著黏液,在白嫩的頸子上留下水漬的痕跡。
仍舊是安寧的長夜,荷塘在夜風下搖曳,卷著清香送入屋中。燈火明亮的房間裡,光芒照在兩人身上,投下親昵的影子。交織錯落的呼吸聲打破了夜的寧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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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累得出了汗,墨發盡數黏在肩頸上,葡萄眼也變得湿淋淋的,有時望向玉鶴的眼睛時,裡面總不經意流露許多討饒。每當她的胳膊支在玉鶴腿上休息時,玉鶴就往她攥住她的胳膊往上提,不準她停下。
薛茗感覺自己的腰要累斷了,喘得像犁地一整天的牛,比長跑三千裡都要累。到最後汗流了滿身,薛茗實在沒力氣,耍賴趴著不動,喊著自己的腰要斷兩半。
玉鶴拽著她的手腕,將她一把提了上去,往她嘴上啃咬,靠自己這結束了漫長的前半夜。
出了一身的汗,薛茗也累得腰酸背痛,泡在溫泉裡反復搓洗,洗幹淨之後就迫不及待爬上去尋找玉鶴。按照兩人先前的約定,玉鶴會告訴她怎麼將那兩個小廝救回來。
等她穿好衣裳跑回房間的時候,就看見玉鶴站在窗邊。窗子大開,帶著清香的風卷進來,吹散了房中的膻腥味,月亮落在他身上,為他的輪廓披上一層美輪美奂的銀光。
玉鶴緩緩轉身,手裡拿著一炷香,偏頭看她,“躺上去。”
薛茗走進去,看了一眼方才兩人廝混的軟椅,最後選擇了玉鶴的床榻,爬上了拔步床躺著。反正玉鶴現在正處於餍足階段,不會計較這些。
玉鶴拎著一個碧玉香爐走來,擺在床邊的矮櫃上,繼而拿出一張紙折了幾下,又撕掉一部分,不知撕成個什麼東西,往她手裡一塞。
他捻著香,緩聲道:“不管路上看見什麼人都不要停下,不需理會,更不準回頭瞧,隻要去那二人身亡之地就能找到魂體,但切記,不可強迫他們回來,倘若他們執意離去,你就往回走,在香燃盡之前,任何東西都傷不到你。”
雖然簡明扼要,但這也算是玉鶴說得比較長的一句話了,薛茗將這些銘記於心,認真地點了點頭。
玉鶴問了最後一句,“走陰間路身體會被陰氣侵蝕,想好了,當真要去?”
薛茗又點頭,摸了摸自己脖子上的聚陽符,問道:“這東西要摘下來嗎?”
“不必。”玉鶴應了一聲,隨後用指尖往香上捻了一下,火苗便騰地燃起來,又很快熄滅,白煙緩緩飄出。
他將香插在香爐上,再一轉眼,薛茗已經閉上眼睛。
她睡覺時,姿勢擺得很端正規矩,雙手交疊於腹部,老老實實的。長發散落在床榻間,發尾還滴著水珠,玉鶴勾起一縷在指尖摩挲片刻,隨後出了拔步床。
薛茗再睜眼時,站在荷塘地界之外,周遭一片霧蒙蒙的,前路並不清晰。她謹記著玉鶴點香前那句不可回頭看的叮囑,大步往前走。忽而有光影在地上一晃,薛茗低頭看去,發現自己手上竟然提著一盞燈籠。
這燈籠極是好看,玲瓏剔透的燈罩和黑白相間的流蘇,中間插著一根蠟燭,火苗經過折射在地上照出明亮的光彩,濃鬱的霧氣也退讓,讓光芒照出了前路。
薛茗攥緊燈籠,一刻也不敢耽擱。
這條路她走過幾次,對此已經熟悉,待走了五六分鍾出了荷塘地界之後,周圍突然出現了一些人影。薛茗不敢胡亂扭頭,隻用餘光去看,隱約分辨出那些人影有男有女,都站得遠遠的。
又快步走了一段,周圍的人影就近了許多,也變得比方才多不少,幾乎在檐廊,牆邊,房舍各處都有,離得最近的在薛茗身側幾步遠處。
薛茗隻覺得脊背發寒,不敢慢下腳步。她意識到這些都不是人,全是廟中藏著的鬼,因為她走這條陰間路所以才得以看見。隻不過他們好像畏懼薛茗手裡提著的這盞燈,所以不敢靠得太近。
然而燈中的蠟燭一直在燃燒,應該就是玉鶴點燃的那炷香,她需要在蠟燭燒得見底之前回去。
“你在找人嗎?”
身後突然傳來一聲疑問。從聲音上聽是十分年輕的聲音,而且有幾分耳熟。薛茗並未理會,隻佯裝聽不見,繼續往前走。
很快身後的少女就繞到了她的前方,跟著她行走,又道:“你為什麼不理我?”
薛茗看了她一眼,發現這女孩她之前還真見過,就是上回被一個女鬼追殺,而聶小倩中途跑出來阻擋的那次,當時站在聶小倩身邊的姑娘就是眼前這個。
她生得也好看,但五官並不明豔,反倒是有一種溫和的美麗,一雙略顯圓的眼睛看起來清澈又活潑。
薛茗沒有說話,那小姑娘就揚起驚喜的笑容,一對虎牙露出來,笑道:“我就知道你能看見我們,那你怎麼不理我呢?這燈籠散發的光好刺眼,你可以把它遮住嗎?”
饒是薛茗沒打算理會她,這個時候也忍不住了,罵道:“你當我傻x啊,走開。”
小姑娘笑嘻嘻道:“姐姐,你莫生氣,我知道你要找誰,我帶你去好不好?”
薛茗心說別的鬼都不敢靠近,就你敢站著我邊上說話,道行深得也不知道死了多少年,說不定年紀趕得上我從未見過的太奶,還管我叫姐姐?
她想加快腳步甩掉這女鬼,卻沒想到小姑娘也跟著加快腳步,繼續道:“我知道你,每回你在這下面跑的時候,我都坐在房頂上看呢。小倩姐姐最近恨上你了,還叮囑我若是看見你了就通知她,但我不想與你結仇。我覺得你本事很大,荷花地界裡住著的那位人物,連姥姥都不敢招惹,不管誰去了都會死,隻有你活著出來了,還去了好幾次呢。你還記得柳蔓嗎?就是上次追著你,頭發長長的那個,她上次追你進了荷花地界受了傷出來,姥姥救治了許久,最後還是魂飛魄散了。”
這小姑娘一張嘴嘚嘚個沒完,就算薛茗不理會也絲毫消減不了她的熱情,繞在薛茗左右說了許久。
最後薛茗實在嫌她吵鬧分心,便道:“你說你不想與我結仇,那為了表示誠心,你將名字告訴我。”
小姑娘愣了愣,像是認真考慮了一番,而後道:“我姓鹿,單字一個蠻,‘清歌低唱,小蠻猶在’的蠻。”
薛茗嚴肅道:“好,鹿蠻,你現在保持安靜,我在找人,別打擾我。”
鹿蠻果真不再說話,隻在她身邊飄來飄去,時不時多餘地指一下路。
薛茗記得春夜秋生死在什麼地方,用不著她指路,隻是為了避免不必要的事情浪費時間,她沒再理會鹿蠻,一直走到了兩個小廝喪生之地。
原本以為此行冒險又艱難,薛茗是為了兩個小廝給她喂的那些吃的喝的,還有平日裡的殷勤才做好了思想準備來的,卻沒想到情況比想象中的要好得多。她行到檐廊的時候,就聽見兩個人在吵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