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隻剩下一條,盡頭有一座房子,隱在夜色裡看得不分明。此刻薛茗已經沒有退路,隻能硬著頭皮往前跑,一路踩著滿塘荷花中間的道路,往屋子飛奔。
這屋子建在河中央也夠奇怪的,沒有門,薛茗一頭撞進去,摔進了正堂處。
她這麼一摔,就徹底爬不起來了,這個時候已經是難受到了極致,心肺要爆炸一樣疼得厲害,連呼吸都相當困難。薛茗發泄一般在喘息時發出叫喊,大腦充血導致意識變得暈乎,整個人癱倒在地,連手指頭都抬不起來。
薛茗本絕望地以為要被那些蜂擁而至的小妖怪分屍,卻沒想到周圍竟然安靜下來,那些尖利刺耳的嘶聲也全然消失不見,除卻滿塘荷葉搖曳的聲響之外,什麼都沒有。
薛茗半死不活地躺在地上,熬過了最難受的那一陣,呼吸漸漸趨於順暢,心肺也不再那麼疼痛,被風一吹才察覺自己渾身是汗,衣衫盡數湿透,明白自己死裡逃生。
左肩處傳來隱隱疼痛,她扭頭看了一眼,才知最開始的那一爪子果然抓破了她的肩膀,留下了三道長長的痕跡,但傷口並未流血而是不斷冒出絲絲縷縷的黑氣,且疼痛也不明顯,像是打了什麼輕微的麻醉一樣。
好過被開膛破肚。薛茗安慰自己。
正當她大腦放空,盯著天花板發呆時,忽而有一聲極輕的聲響落在腦袋邊上,接著餘光就飄過了布料似的東西,像是有人站在她頭頂前方。
又來?!
薛茗用著剛恢復的力氣驚慌坐起,轉過半個身子去看,就見身後果然站著一個人,是個十分年輕的男子。
他穿著寬松的黑色長袍,長發半绾散落在肩身,以一種很是隨意懶散的姿態站著,居高臨下地看著薛茗。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生了一張非常漂亮的臉,眼睛好似浸了墨的玉映著皎潔月光,與眉間的英氣相襯,淡漠如冰雪,沒有絲毫情緒。
薛茗在與他對上視線的瞬間,感覺心頭被狠狠擊了一下,劇烈地顫抖起來。
面前這個人,簡直與先前看見聶小倩時給她的感覺一模一樣,下意識讓人覺得不是凡人。
細看之下,他的皮膚白得沒有血色,雙手的指甲也是黑黢黢的,赤著腳踩在地上,影子被月光映出一小截。
聶小倩是嬌媚柔情的,眼前這個卻充斥著冷漠的銳氣,使人在面對時難以抑制地萌生退意。
是一隻看起來就不好惹的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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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忽而有一股強風從薛茗的背後湧進來,霎時間屋內的紗簾都飄蕩起來。
這隻漂亮的男鬼身量很高,寬敞的衣袍翻飛時勾勒出他精壯的身體,青絲繚亂間,薛茗看見他的側頸處好像有什麼圖案,還沒看個清楚就被墨發遮擋。
她隻走神了一瞬,很快又對上男鬼的眼睛。他似乎對有人闖入自己的領地不悅,表情隱隱有些冰冷。
薛茗剛才要死要活跑了那麼久,現在雙腿的骨頭軟得像棉花,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再跑是不可能了。
而且面前這男鬼渾身上下都散發著危險的氣息,怕是一個比聶小倩還兇猛的厲鬼,薛茗自然是識時務者為俊傑,緩緩舉起了自己的雙手,努力表現出無害的模樣,“這位鬼大哥,我是誤入此地並非有意打擾您,外面有東西在追我,我隻想在這裡借幾寸地方歇歇腳,您大鬼有大量,別跟我計較。”
薛茗的語氣和表情都非常誠懇,做出投降的姿勢,眼眸緊緊盯著他,生怕他突然暴走。
然而男鬼聽了她的話後卻沒有什麼太大反應,隻是眼眸微動,像是將她上下打量。
半晌,他的面上流露出一絲疑惑,卻仍沒有開口。
薛茗的思緒飛快翻滾,心想著難不成這隻男鬼是個啞巴?但若是真啞巴也無妨,隻要不聾就好。
最重要的是這男鬼看起來情緒似乎很穩定,應該是能夠交涉的樣子,薛茗趕忙加把勁,“我一個人佔不了多少地方,明日一早我就會走,絕不會發出任何聲音驚擾您,您當我不存在就好。”
男鬼面無表情地看著她,隨後開口,聲音如佩環輕撞,清朗悅耳。
“出去。”
薛茗怔住。好消息這男鬼既不是聾子也不是啞巴;壞消息是剛才她說的那些顯然毫無用處,白費口舌。
“鬼大人!俗話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您就算死了,也可以積陰德,隻要您讓我在這躲一夜,他日出去後我必定給您修墳立像,讓我後世的子子孫孫都供您香火!”
薛茗在這門道上懂得不多,能說出這些話也是小時候看電視學的,隻求這男鬼能受香火的誘惑,網開一面準許她留下來。
這要是被趕出去了,外面的那些小鬼定然會將她生吞活剝,後果不堪設想。
若怎麼都是死薛茗或許還會表現得有骨氣點,但隻要有一線生機,再窩囊的方法她也會毫不猶豫地選擇。
誰料這該死的男鬼油鹽不進,面上的神色更是一點變化都沒有,語氣比方才更冷了幾分,“出去。”
話音一落,穿堂風變得猛烈而凌厲,直往薛茗的面上撲,隱隱蘊含著一股將她吹出屋子的力量。
薛茗沒有任何地方可以抓著借力,感覺自己的身體被風吹得往後倒,也是病急亂投醫,高喊道:“等等!就算你不要陰德,不要香火,那陽氣你總要吧!你讓我留下來,我供你幾口陽氣!”
男鬼不為所動,反問,“我為何要你的陽氣?”
薛茗急得滿頭大汗,鬼要陽氣還不是跟妖怪要吃唐僧肉一樣,是天經地義之事嗎?這還要問為什麼?
她避而不答,隻將聶小倩的話搬過來用:“我的陽氣比尋常人要純,吸我的一口頂上吸別人十口,方才還有個女鬼想吸都被我趕走了呢!”
男鬼沒有應聲,風也沒停,薛茗急聲道:“鬼大人,你吸過陽氣嗎?”
男鬼像是終於被挑起了一絲興致,慢騰騰地回答:“無。”
薛茗心中大喜,心說沒吸過就好,容易騙。
她語速飛快地極力自薦:“你沒吸過就體會不到其中滋味,你嘗一口就知道了,爽翻天。”
風勢依舊迅猛,薛茗說了這幾句話就被灌了滿嘴的陰風,肺裡都是冰涼一片,再想說話已是開不了口,要了命地咳嗽起來。
男鬼在風中屹然不動,站得穩當。他的目光輕飄飄落在眼前這人的身上,若有若無地打量起來。
屋中沒有點燈,但月光足夠明亮,大片的銀光落在她的身上。
她隻穿了一件長衣,左肩胛處被抓破,露出大片嫩白的膚色,黑色的爪印在上面極為醒目。領口也揉得很驟,敞開一大片,隱約能看見裡面雪白的肌膚和姣好的身姿。也不知是方才經歷了什麼惡戰,她形容狼狽,青絲凌亂地散下來,卻遮不住面容。
她的眉眼濃黑,有著墨筆精心勾勒的美,因著連續咳了許多下太過難受,無辜的杏眼沁出了水液,顯得極為晶瑩剔透,央求地看著他。
面前這人呈現出了一種完全陌生的神情和姿態,渾身上下的每一處都像是白皙柔軟的,因為求生意志出奇的強烈,所以即便是弱者的姿態也並不顯得懦弱。
眼睛裡的蠱惑比她所說的那些直白的話要濃鬱百倍,能夠輕而易舉地勾起人心底的欲。
他的視線若無其事地掠過很多地方,最後隻集中在一點,落在她鼻尖的那顆痣上。
繼而風勢迅速減小,不消片刻就停息,周圍再次變得寂靜,薛茗整個人松懈了力,全身力竭,險些癱在地上。
接下來就是很長時間的沉默,久到薛茗以為男鬼不會再回應時,堂中才響起男鬼平靜無波的聲音,“好。”
薛茗累得一句話都不想再說,隻能呼哧呼哧地喘氣,思考都變得費力,隻餘下一個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