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誰的理?”聶小倩問。
薛茗沒想到她會這樣問,猶豫片刻後試探道:“……蒲松齡?”
聶小倩的眸光一轉,在她臉上掃了幾個來回,約莫是成了鬼之後頭一回意識到話不投機半句多,於是幹脆直說:“你放心,我不是來殺你的,隻是取你幾口陽氣。”
薛茗渾身的汗毛一立,“什麼東西?!”
“陽氣。”聶小倩道:“你們活人都有的東西,隻取幾口,最多讓你精神萎靡半日,睡一覺就養回來了。”
薛茗看著她的臉,特別想把桌上的鏡子拿來讓她自個照照。
她現在的表情簡直跟黑心老板騙人加班,車站司機拐人上車,景區商販宰人消費的時候一模一樣,兩眼散發著“我就是要害你”的精光。
這哪有半點好人的樣子?誰會信啊!
薛茗不知道這個世界的“陽氣”是什麼樣的設定,但她現在是絕對不信任聶小倩的。這隻女鬼在遇到寧採臣之前,不管被迫也好,主動也好,是實打實地害了很多人,根本就是隻惡鬼,被她的皮囊蠱惑而喪生的人太多,絕不可掉以輕心。
她記得原著中,是寧採臣嚴詞拒絕了聶小倩且當晚並沒發生什麼,或許她也該如此才對。
“不可能。”薛茗佯裝硬氣,將手搭在了懷裡的箱子邊上,暗暗威脅,“我是人,自然不會與你這隻鬼交易,你別看我脾氣好就當我好拿捏,我這箱子裡可有不少寶貝,足夠對付你。但我隻不過是在此地借宿一夜,不想與你交惡,若是你現在離開我可當作什麼都沒發生。”
聶小倩的視線落在她懷中的箱子,似乎當真有幾分忌憚,不敢再冒進,但也沒有放棄,又道:“妾身沒有惡意,不過是想借你幾口陽氣。”
薛茗道:“隔壁人的陽氣更多,你何不去找他試試?”
聶小倩卻忽而靠近,像品嘗某種事物一樣先聞了一口,長長地舒一口氣,“你的陽氣更純,更讓人舒坦。”
雞皮疙瘩瞬間起了全身,薛茗脊背發涼,她隱約從這句話中察覺到了什麼信息,恍然間意識到聶小倩沒去找寧採臣反而進了她的屋子可能不是什麼偶然的意外。
她不再與聶小倩糾纏,手指將箱子的鎖扣挑開,做勢要往裡拿東西。聶小倩見狀便輕飄飄地下了榻,燭燈落在她身上,地上拉出長長的影子,薛茗才知原來憑借著影子來分辨人鬼是完全無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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聶小倩赤著腳,腳步落在地上幾乎沒有聲音,走到門邊的時候突然轉頭,風情萬種地瞟了她一眼,“今夜怕是不太平,你可要保護好自己。”
薛茗都還沒來得及細想,就看見聶小倩身影一晃,化成了縹緲的煙霧消散,簡直像變魔術一樣。她飛快將箱子打開,把小劍攥在手心裡,仔細回憶著聊齋的原著劇情。她記得分明,在寧採臣入住的頭一晚,聶小倩就進了房中試圖魅惑他但沒有成功。
但是隔壁房一點動靜都沒有,聶小倩反而來了她的屋中,而且箱子裡的寶貝也沒有發揮出作用,薛茗不明白究竟是哪裡出了問題。
天一亮就馬上離開。薛茗暗暗下定決心,後半夜也不打算睡覺了,想睜著眼睛守到太陽露頭。
隻是接下來的事情並不順利,聶小倩的出現仿佛隻能算一個開始。
起先她是聽到一些窸窸窣窣的聲響,像是有誰拿指甲在牆壁上來回地刮,聲音很細微但因為夜裡太過寂靜,所以薛茗聽得清楚,她警惕地尋找聲音來源。
那聲音一陣一陣的,若有若無,雖然不大但讓人心煩,尤其是這樣狀態下的薛茗,越聽越難受,心裡像是有十幾個爪子在撓。
她攥著小劍緩慢地下床,彎著腰動作十分緩慢地朝著窗子摸去,直到貼上窗邊細聽,才覺得這聲音更像是某種東西觸碰窗子發出的。
薛茗耐心等了許久,仍舊無事發生,她便慢慢站起來將窗子推開,隨後發現那其實是探入檐下的樹枝被風吹了之後,刮在窗子上發出的聲音。
果真在這樣的情況下,自己就能把自己嚇死,一個小樹枝就讓她緊張了大半天。
薛茗無奈地勾了下嘴角,有點嘲笑自己的膽小。接著她伸手,打算將探來的樹枝給掰斷。不料這手剛伸出去,忽而一個醜陋的東西打窗子上方倒吊下來,同時發出尖利刺耳的叫喊。
“啊——!”
薛茗的心髒都要被嚇停,猛一哆嗦,尖叫脫口而出。下一刻,就見這醜陋的妖怪極快地伸手抓來,那黑黑的指甲跟筷子似的,長得誇張。
她下意識將握著小劍的手抬起來抵擋,但這被寄予厚望的寶貝卻是半點用都沒有。薛茗隻覺得肩膀一痛,被狠狠抓了一爪子,整個人也因為強大的力道往後摔去。
薛茗的反應也快,馬上就從地上爬起,看見那東西沿著窗子爬進來,一隻接著一隻,體型約莫是小型狗的大小,隻有爪子特別長。
她此刻也顧不得什麼箱子裡的寶貝了,往門處狠狠一撞,也不知是門闩太脆還是她此刻爆發的力量太大,竟生生撞碎了門闩,跑出房間。
“救命啊——!”
薛茗發出嘹亮的聲音。
她本能地想往人多的地方去,卻不料出了門一轉頭,就見寧採臣的房屋外面圍了不少這種小妖怪,窗子上檐廊下都爬滿了,密密麻麻。
薛茗沒有任何停頓地調頭,朝著另一個方向跑去。這種小妖怪步子邁得飛快,但劣勢在於它們腿短,因此薛茗奮力地奔跑起來,當真拉開了一段距離。
她在心中大罵不止,心說聊齋原著裡,在這個篇章的燕赤霞殺這些妖魔鬼怪跟喝水一樣簡單,到了她這兒不會使那些厲害的法術也就罷了,怎麼連箱子裡的那些寶貝也沒了用處?
肯定不是原著,指定是穿到哪個傻x作者寫的同人小說裡了。
身後不斷傳來嘶聲高喊,尖銳刺耳,且還在不斷拉近。薛茗簡直是使出吃奶的力氣逃命,完全不顧上前方是什麼路,瞧見哪裡寬敞就往哪跑,一刻也不敢停下。
無雲的夜空中隻懸掛著一輪圓月,天穹之下整座華麗的殿宇都沐浴在月色中,清風過境,茂密的樹冠喧哗起來,織就精美的畫卷。
檐上站著兩人並肩而立,一人穿著雪白長裙,一人身著杏色衣裙。
裙擺飄搖間顯出二人妙曼的身姿,面容都生得相當美麗,正同時盯著地面上奮力奔跑的人。
無比寬闊的長道上,薛茗踩著滿地月光大步狂奔,姿勢算不上好看,發帶也不知什麼時候被身後小鬼的爪子勾去,滿頭青絲飛舞著。
杏色衣裙的女子問:“小倩姐姐,當真不救她嗎?”
聶小倩盯著薛茗看了一會兒,忽而轉頭朝著更遠處望去,夜色朦朧間,有一座若隱若現的大殿。
“倒是會挑地方逃。”聶小倩哼笑一聲,又道:“她已經跑入荷塘地界,是生是死全看她自己造化,我們可管不了。”
*
薛茗發現人的潛力確實會被無限激發。
有時候你覺得這已經是你的極限了,但是再逼一逼,你還是能有所提升。
薛茗剛工作的時候租了個比較便宜的地段,要回家必須經過別人家門口的小巷子,偏偏巷子裡有個死老頭養了條攻擊性極強的大狗,還不拴繩。也不知道那大狗怎麼就看薛茗不順眼了,每回她上下班經過,那條死狗都能精準地認出她的腳步,然後衝出來一頓狂咬狂追。
薛茗上門協商幾次未果,開啟了很長一段時間的衝刺上下班生活,也正因如此,她的跑步的速度和耐力都算上等。
後來她咬牙斥巨資買了電瓶車,回家的時候手裡拿著一根棍,那條死狗一來追她就一邊擰油門一邊拿棍子敲它的狗頭,連敲了好幾天,狗就老實了。薛茗懈怠了一段時間,所以這會兒被身後小鬼追的時候,她有好幾次都差點被追上,那鋒利的爪子從她脖頸處擦過,仿佛再往裡幾寸就能割開她的脖子。
薛茗心裡清楚,這不是她家門口的那條狗,這要是被追上了那就是一個“死”字,說不定還會被開膛破肚,腸子扯了一地。
一想到這,她快要枯竭的力氣又生出不少。
也不知跑到了哪裡,周圍的景色已經完全陌生,跑著跑著兩邊出現了寬闊的河塘,河面上那些密集的荷花荷葉都隨風搖曳著,清香在空中彌漫,迎面而來的風終於有了夏日裡的溫度,不再是陰冷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