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元帝看向鄭皇後,自從二弟一家出事,他大部分時間都住在兵營,一雙兒女都是鄭氏照顧撫養。
鄭皇後早在聽到御醫的問題時,便無法控制她的臉色變得蒼白如紙。
當年宋池的母親一屍兩命,澈哥兒不小心撞見了,她害怕兒子受驚,讓乳母寸步不離地守著兒子,確保無事才放了心。
難道,兒子當時隻是沒有表現出來,其實一直都很害怕那一幕嗎?
昭元帝看出問題了,不悅道:“阿澈到底受過什麼驚嚇?”
鄭皇後不敢說,至少此時不能說,於是去問御醫:“就算是驚厥,對康王影響大嗎?是不是以後不再受刺激就沒事了?”
御醫不敢直視帝後的眼睛,低下頭道:“這,臣不敢斷言,驚厥之症發作起來沒有規律,有時候沒有刺激便會無事,有時候就算沒有刺激,也會突然發作。”
鄭皇後的身體晃了一下。
昭元帝攥緊拳頭,目光一一掃過在場眾人的衣擺,忽然道:“除了皇後,其他人都退下吧,各回各府。”
宋氏跟著眾人走了出來,卻沒有離開,隻叫小輩們都先回去。
宋池扶著虞寧初慢慢地往外走。
“有沒有受驚?”他關心地問。
虞寧初搖搖頭,剛得知康王妃可能小產的時候她也心慌,仿佛她腹中的孩子也變得脆弱起來,後來御醫說康王妃的孩子能保住,她就沒那麼難受了。
宋池緊緊地握著她的手:“沒事就好,謹慎起見,孩子出生之前你都先別出門了。”
虞寧初點頭。
走了一陣,她後知後覺地發現,宋池的掌心很涼,以前不是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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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抬起頭,夏日炎炎,宋池的臉卻有些蒼白,仿佛,剛剛出事的是她。
嚇到了嗎?
沒有懷孩子的人,往往更傾向於低估孕婦的承受能力。
虞寧初便撓撓他的手心。
宋池意外地看過來。
虞寧初笑了笑:“今天手怎麼是涼的,大熱天裡握著還挺舒服。”
宋池看著她清澈似水的眸子,也笑了:“以後每晚睡覺之前我都泡個冷水澡,讓你渾身都舒服。”
等夫妻倆上了馬車,宋池的神色已經恢復如常。
同一時刻,康王的病榻前,昭元帝還在等著鄭皇後的答案:“阿澈究竟受過什麼驚嚇?”
鄭皇後看著昏迷的兒子,抿唇不語。
胎兒、失血……
昭元帝閉上眼睛:“弟妹出事時,阿澈看見了,是不是?”
鄭皇後依然沉默。
昭元帝就笑了,笑著笑著,吐出一口血來。
報應,全是報應。
第121章 (遲來的懲罰)
昭元帝這一吐血,把鄭皇後嚇了一跳,趕緊喊守在外面的御醫進來。
宋氏、宋沁也跟了進來,就見鄭皇後拿著帕子想幫昭元帝擦血,被昭元帝嫌惡地推開了。
察覺到宋氏的目光,鄭皇後垂了眼,不再主動做什麼。
御醫扶著昭元帝坐下,為其診脈,道昭元帝隻是一時氣血攻心,這口血吐出來反而是好事,但以後切忌情緒躁動,大悲大喜都對身體無益。
昭元帝沉默不語。
就在這時,床上忽然有了動靜,鄭皇後見昏迷許久的兒子終於醒了,關心地撲了過去:“阿澈,你感覺怎麼樣?”
康王剛剛睜開眼睛,還沒想起發生了什麼,就看到了鄭皇後蒼白關切的臉。
母子倆對視著,康王的記憶突然回來了,倒在血泊中的嬸母與裙上染血的王妃交替衝向他的腦海,康王痛苦地抱住腦袋,很快又開始抽搐起來。
在場的五人,隻有宋氏已經見過一次了,其他四人都未見過康王的驚厥發作,首當其衝的鄭皇後都被親生兒子嚇得連連後退,恐懼之後是鑽心的痛苦,哭著喊御醫:“快快診治我兒,快快診治我兒!”
御醫還算冷靜,快步走到床邊抱住康王抽搐的身體將其放置平躺,同時溫聲哄著:“王爺不用擔心,王妃很好,孩子也保住了,隻要王妃好好休息,母子都會平安……”
御醫不停重復著這些話,漸漸這話起了效果,康王的抽搐越來越輕,隻是仍然縮在御醫的懷裡,不知是不想去看鄭皇後,還是不敢去看。
御醫手抱著康王,回頭對帝後道:“皇上,娘娘,殿下現在最受不了刺激,身邊也不宜留太多人,還請將殿下最熟悉親近的侍女或太監叫來,由他們守著殿下更加穩妥。”
御醫深諳大戶人家對子女的養育方法,骨血之情雖深,然而陪伴一個孩子時間最久的,其實是他們身邊的下人。
昭元帝第一個出去了,心知兒子絕不會在他面前放松下來。
鄭皇後仿佛丟了魂,站在康王看不到的地方,腦海中仍然是兒子剛剛看她的眼神,恐懼害怕,仿佛她是個惡人。
“娘娘,咱們先出去吧。”
宋氏低聲勸道,再用眼神示意宋沁扶鄭皇後出去。
宋沁心裡亂糟糟的,既擔心母後與哥哥,又擔心自己的婚事。明日就要出嫁了,結果鬧出這種事情來,會不會耽誤什麼?
幾人各有心事。
康王身邊的小太監默默地走了進去,在御醫的囑咐下好生伺候主子。
昭元帝站在窗邊,一身蒼涼。
其實,他一直都沒想好該立誰為儲君。
他知道侄子更合適,但宋澈畢竟是他的兒子,且從來沒有過一個皇帝會在有親生兒子的情況下立侄子為儲君的先例,他真立了侄子,天下百姓會疑惑兒子到底哪裡不好,亦會猜疑他與侄子究竟是不是伯侄關系,唯獨不會輕易接受他就是認為侄子更適合做皇上的想法。
今日之前,昭元帝的計劃是花幾年時間好好栽培兒子,如果兒子能展現出匹配儲君的能力,他會立兒子為太子,命宋池好好輔佐兒子,堂兄弟倆齊心協力治理大周江山。
然而,昭元帝親眼目睹了兒子發病的樣子。
驚厥這種病,基本治不好的,那他又怎麼能立一個隨時可能會因為一片血而驚厥的人做儲君?怎能將好不容易太平的江山交給這樣的兒子?
這是老天爺給鄭氏的報應,也是給他的報應。
如果他當年便肯處置鄭氏給二弟一家一個公道,或許兒子也不會埋下這個病根。
到了黃昏,康王的病情基本穩定了下來,還去探望了康王妃,隻是目光一直回避著鄭皇後。
宋氏對昭元帝道:“王妃暫且不好移動,便讓他們夫妻倆在公主府暫住一段時日好了,明日阿沁的婚事照常舉辦,我會留下來照應,皇上與娘娘先回宮歇息吧。”
昭元帝點點頭:“辛苦你了。”
宋氏笑道:“您跟我客氣什麼,都是一家人。”
昭元帝扯了一個笑出來,然後便叫上鄭皇後一起離開了。
宋氏一直將帝後送出公主府,此時天色已暗,目送車駕離開,宋氏臉上的笑也慢慢消失了。
她想起侄子宋池去照看康王時,始終背對著康王妃的方向。
人人都關心康王夫妻倆,又有誰察覺端王心上的舊疤也裂開了?
宋沁的婚事並未因為兄嫂的意外受影響,翌日還是順順利利地嫁了,百姓們暫且也不知道昨日發生了什麼,隻管簇擁在街上,看另一位公主出嫁的風光。
隻是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過了幾日,忽然有傳言入了市井,說康王有癲痫的毛病,去親妹妹的公主府吃席時發作的,多少貴婦人以及身邊的丫鬟都看見了。
其實康王是驚厥,然而抽搐起來,確實與癲痫有幾分相似。
昭元帝登基時就取締了錦衣衛,可百姓間的闲言碎語還是傳到了宮中。
鄭皇後找到昭元帝面前大哭了一場,要求昭元帝徹查究竟是誰別有居心散布的謠言,一個皇子有驚厥之症,隻要隱瞞嚴實未必會影響他做儲君做未來的皇帝,可一旦此事傳得天下皆知,康王就與皇位無緣了。
“皇上,一定是端王做的,他覬覦皇儲之位,便借此機會詆毀咱們澈哥兒!”
關系到兒子,這些時日本就憂心忡忡的鄭皇後再也無法保持冷靜,又哭又恨地跪在昭元帝面前,求昭元帝肯聽她一次,趕緊處置了宋池,讓她們母子不必再擔心驚惶。
昭元帝看著滿臉是淚的鄭皇後,沉默許久,終於道:“你放心,朕心裡有數,澈哥兒也是朕的兒子。”
說著,他還拿起帕子,替鄭皇後擦去臉上的淚,他看著鄭皇後的目光,也異樣的溫和。
鄭皇後呆住了,她已經忘了上次昭元帝肯如此溫和地看她,是什麼時候了。
年輕時的昭元帝,與如今的宋池一樣,隻要一出現就能俘虜所有閨秀的心。鄭皇後剛嫁給昭元帝的時候,她知道昭元帝心裡有別人,她也不期待昭元帝立刻就能溫溫柔柔地對她,隻要昭元帝能用他對待陌生人那種溫和的目光看過來,鄭皇後都心滿意足。
“皇上……”鄭皇後哭著趴到昭元帝的腿上,說什麼心如死灰,其實從未真正地死過,隻是不敢奢望才告訴自己已經不在意了,一旦他給個笑臉,那死灰又能燃起熊熊大火。
“別哭了,朕還有事,你先回去,晚上朕再過去陪你用飯。”昭元帝輕輕拍了拍鄭皇後的肩膀。
鄭皇後慢慢止住眼淚,乖順地走了。
回到坤和宮,等待昭元帝的時候,鄭皇後想了很多很多,患得患失。
她一會兒擔心自己會錯了意,昭元帝隻是想維護宋池,不想她怨恨猜疑宋池,才用這種辦法哄她。
她一會兒又覺得,昭元帝終究更看重自己的親兒子,以前宋池掩飾地夠好,昭元帝相信侄子,但這次宋池故意散播兒子有癲痫的謠言,觸了昭元帝的逆鱗,徹底將昭元帝推到了她們母子身邊。
究竟是哪一種呢?
鄭皇後想,今晚她就知道了,昭元帝是假裝與她親近還是真的要疼她,她總會看出來。
黃昏時分,昭元帝來了坤和宮,比鄭皇後預料地要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