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時,馬車停到了四井胡同,三夫人已經讓人掛上了新的牌匾——虞宅。
這是一座五進的宅子,帶個小花園,三夫人連各處要用的丫鬟小廝都置辦好了,除了粗使打掃的,虞尚身邊安排一個照看的長隨與丫鬟,虞揚身邊配兩個大丫鬟一個伴讀,虞菱身邊也有兩個大丫鬟,至於虞寧初,還是她在碧梧堂用的那批老人,個個知根知底。
虞寧初挺不好意思的:“表姐就快嫁了,還要勞煩舅母為我的事費心。”
三夫人捏她的鼻子:“又跟舅母說這些客氣話了,行了,你算是比你表姐還先管家了,往後你就是這宅子的女主人,該嚴厲的時候就得嚴厲,別讓下人跳到你頭上。”
虞寧初笑:“舅母放心,我沒那麼笨的。”
微雨等人已經搬了過來,一行人在這邊用了午飯,飯後虞寧初換了身衣裳,跟著舅舅一家前往平西侯府,給長輩們見禮,算是報平安,畢竟也在侯府住了一年。
平西侯府,太夫人等女眷都在家裡。
虞寧初五月底走的,算起來離京有三個多月,說長不長說短不短,隻是自己經歷太多,好像過去了很久一樣。
“瞧著瘦了。”二夫人宋氏憐惜地道。
第65節
對上她關懷的目光,虞寧初心裡一虛,糟糕,那天罵宋池罵的痛快,說姓宋的沒什麼好人,忘了也把二夫人摘出去了。
太夫人打量著虞寧初,問道:“回京路上,你池表哥可是跟你們一道?”
虞寧初如實道:“池表哥在揚州辦案時受了一些傷,乘水路修養了一段時間,到臨清時便上岸去與馮大人匯合了。”
宋氏一急:“子淵受傷了?嚴重嗎?”
虞寧初:“好像是肩膀中了一箭,具體如何池表哥沒有多說,我也不知情,不過如今已經養好了,二舅母不用擔心。”
與此同時,虞寧初也猜到了,宋池等錦衣衛還沒有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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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湘就站在宋氏身邊,剛剛還為好姐妹回來高興,這會兒又開始擔心哥哥。
等長輩們問完話,宋湘、沈明嵐就拉著虞寧初去了清輝堂。
虞寧初再三保證宋池已經沒事了,宋湘才放心下來。
姐妹三個開始敘述離別後的生活,京城這邊主要有兩件新鮮事,一是宋池的郡王府已經修好了,等他回來就可以帶著宋湘搬過去,二是沈琢的新婚妻子韓錦竺有孕了,中秋時候診出來的,乃是侯府一大喜事,太夫人高興地給全府下人都發了雙倍月錢。
虞寧初聽了,回憶剛剛在榮安堂見過的韓錦竺,面色紅潤,的確好像豐盈了一些。
她替小夫妻倆高興,道:“等會兒再見大表嫂,可要道聲喜才是。”
宋湘道:“說起來,明漪表姐比大表嫂還先成親一個月,現在還沒有聽到好消息。”
沈明嵐小聲嘀咕道:“她們倆能一樣嗎,大嫂嫁過來,與大哥蜜裡調油似的,她那邊……”
外人不清楚,她們都知道,沈明漪並不喜歡安王,再加上這幾個月宋池與虞寧初都在揚州,沈明漪每次回侯府探親,臉都拉著,仿佛誰欠了她一樣。
宋湘同樣小聲道:“嗯,我看話本子上寫的,女子婚後心情愉快,更容易懷上,心情不好,就比較艱難。”
虞寧初:……
沈明嵐見表妹臉紅了,便去擰宋湘的耳朵:“你個小丫頭,明明比我年紀還小,說起這個總是老氣橫秋的,也不害臊!”
宋湘嬉笑著躲開了。
虞寧初看著她們玩鬧,隻覺得好久沒這麼輕松了,不過,宋湘的話倒是讓她想到了自己的母親,母親嫁給父親第三年,才懷上了她,這是不是也印證了宋湘在話本子上看到的論斷?
這個晚上,虞寧初留宿平西侯府,與沈明嵐、宋湘睡在一張床上,說說笑笑鬧到快子時,才困倦地睡去。
翌日一早,兩個小姑娘又跟著虞寧初去了四井胡同。
下車時,宋湘朝四井胡同後面看看,高興道:“從這裡往後走,隔兩條街是寧國公府,寧國公府再過兩條街,就是我們的郡王府了,以後我想找你們,騎馬出來,一會兒就能到。”
虞寧初一怔,這宅子居然離宋池的郡王府那麼近?
沈明嵐以為她在吃驚,指著寧國公府的方向道:“寧國公府離皇城不遠,郡王府離得更近,沒什麼好稀奇的,安王府與郡王府還都在一條街上呢,再往裡面就是皇城了。”
虞寧初懂了,是舅母替她物色的這棟宅子太好,遠近人家戶戶非富即貴。
第67章 (若是你該多好)
虞寧初回京的第三日,正在給虞揚兄妹倆挑選教書先生,府裡突然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虞寧初來到前院時,安王妃沈明漪已經下了馬車,帶著兩個丫鬟正往裡面走。貴為王妃,沈明漪打扮得雍容華貴,頭上的金釵寶石在陽光下閃爍著耀眼的光芒。她下巴微揚,目光嫌棄地打量著這棟宅子,然後,身穿蓮青妝花褙子的虞寧初便繞過影壁,出現在了她面前。
常言道,貴客可另貧者蓬荜生輝,在沈明漪主僕眼中,如果這座宅子相比安王府入不了眼,對面的美人卻一下子讓周圍亮堂了起來。
沈明漪若是個男子,怕是眼睛都要長在虞寧初身上,可惜她是個自負美貌的美人,虞寧初越美,她心裡就越堵,目光冷冷地打量著虞寧初。
考慮到沈明漪對她的態度,虞寧初撩起裙擺跪下,鄭重行了普通百姓見到王爺王妃該行的跪拜之禮:“民女拜見王妃。”
沈明漪看著她低下去的頭,貼在石磚上的纖纖手指,心裡舒服了,就算她在美貌上輸給了虞寧初,她的身份,虞寧初這輩子都別想超過去。
“起來吧,都是自家姐妹,何必行此大禮。”沈明漪淡淡地道,語氣與說出來的話完全不是一回事。
微雨扶著虞寧初站了起來,垂著眼,敢怒不敢言。
不等虞寧初招待沈明漪,沈明漪徑直朝裡面走了過去,到了廳堂,沈明漪讓隨行的丫鬟們在外面候著:“我與表妹說話,你們就不用進來了。”
如此,等微雨奉上茶水,虞寧初便也讓微雨退下了。
“許久不見,表姐越來越有王妃的風範了。”虞寧初一邊猜測著沈明漪的來意,一邊笑著恭維道。
沈明漪看她一眼,道:“表妹離京三個多月,來回來去舟車折騰的,瞧著倒是沒怎麼清減,看來池表哥將你照顧的很好。”
虞寧初心弦一動,忽然明白了沈明漪的意思。
她曾經親眼目睹沈明漪向宋池訴說情意,知道沈明漪用情很深,自然不想讓沈明漪誤會什麼。
虞寧初微微皺眉,似乎陷入了什麼不愉快的回憶,然後才在沈明漪探究的注視下道:“表姐說笑了,我這次回揚州能夠順順利利,全靠溫嬤嬤、李管事協助,與池表哥有什麼關系呢,而且,如果不是池表哥受傷耽誤了行程,我可能趕得及與舅舅他們同度中秋了。”
在她刻意的引導下,平西侯府上下都知道她與宋池關系不和,相信沈明漪也有所耳聞。
果然,沈明漪沒有疑惑虞寧初對宋池的嫌棄態度,反而被宋池的傷牽動了芳心:“池表哥受傷了?怎麼傷的?”
虞寧初語焉不詳地解釋了一遍,更加顯得她在揚州時,與宋池沒什麼親密走動。
沈明漪隻恨不能親眼見到宋池,親口關心他一番,然而憶起宋池對她的冷淡無情,沈明漪的心便擰了起來,一半是惦念,一半是惱怒,希望他平安,又想讓他吃些教訓。
虞寧初假意喝茶,其實將沈明漪眼中的復雜都看在了眼裡。
平心而論,沈明漪長得很美,又對宋池一片情深,宋池為何不也去欺負沈明漪呢?因為宋池不傻,他不敢玩弄一個侯府嫡女,索性保持距離,隻來捏她這個軟柿子。
兩人各自沉浸在自己的心事中,過了一會兒,沈明漪又開始刺探了:“聽說揚州出美人,池表哥在揚州待了那麼久,不知表妹有沒有聽說什麼消息?”
虞寧初一臉單純:“什麼消息?”
沈明漪瞪她一眼:“就是有沒有地方官員送美人巴結他,亦或是他自己去哪裡邂逅美人了。”
虞寧初輕嘆道:“池表哥住在衛所,這些我如何得知?而且父親病了,我心中擔憂,哪有心思去打聽池表哥的事?”
沈明漪不太信,提議要去看看虞尚。
虞寧初神色憂愁地替她引路,沈明漪隻是站在窗外,瞧見裡面縮在床上不敢見人的虞尚,沈明漪先是震驚,旋即心裡湧起一股幸災樂禍。虞寧初幼年喪母,母親名聲還不好,在婚嫁上已經落了下乘,如今又多了一個瘋爹,別說京城權貴之家了,便是普通的小官之家都不會要這種兒媳婦,虞寧初最好的結果,便是學她的母親,找個寒門進士隨隨便便嫁了。
沈明漪原本還擔心宋池會因為三個月的朝夕相處被虞寧初勾引了,此刻,她終於放下了心。
不喜歡的人日子艱難,沈明漪心情就好了,揚長而去。
虞寧初將她送到門口,隻盼望這位王妃娘娘不要再來才好。
重陽節後,宋池、馮越終於押著蘇家一案所牽涉的近百餘人進京了,其聲勢浩大,幾乎家家戶戶都聽說了此事。
虞寧初並不覺得蘇家有造反之心,她盼著能夠翻案,就讓李管事留意一下街頭的風聲。
沒多久,李管事帶回來兩個消息,正德帝定了蘇家造反的罪名,不日將在午門斬首,一個活口也不留。與此同時,宋池、馮越辦案有功,分別得了金銀賞賜。
虞寧初的心,重重地沉了下去。
李管事跟著沈氏在揚州住了十幾年,心裡也是替蘇家疼惜,但朝堂大事,不該他們操心,低聲勸虞寧初道:“姑娘,這都是命,如果蘇老院長沒有作那首詩,也就牽扯不出這些來。姑娘心善,自己難過兩日就罷了,可千萬別在外面表現出來,更不要提半句相關,小心禍從口出啊。”
虞寧初明白,她隻是忽然想起了宋池的那句話:“我連別人的九族都敢抓,還怕多擔負你一條人命不成?”
其實,他從一開始就是個心狠手辣的人吧,所以會在街上射殺義士協助錦衣衛,所以會那麼拼命地在揚州抓人,什麼隻是奉命辦事、或許能替蘇家找到證據洗脫罪名,這些話不過是宋池說出來哄她的罷了,不想她怕他。
江南最負盛名的書香門第就這麼倒了,雖然是正德帝命令錦衣衛辦案,但宋池的手,也沾滿了那些人的血。
無邊的恐懼侵佔了虞寧初的心,她不知道,如果宋池再來找她,她有沒有勇氣再豁出性命去抵抗。
沈三爺真的從宮裡請了位御醫來給虞尚診治,御醫留下一個藥方,但腦病難醫,御醫並沒有保證效果。
送走了御醫,沈三爺在這邊多坐了會兒,打量虞寧初道:“我怎麼瞧著,阿蕪好像瘦了?是不是新廚子做的飯菜不對你口味?”
虞寧初笑道:“可能是長個子了吧,前幾天要做新衣,溫嬤嬤還說我長了個子呢。”
沈三爺嘆道:“總之你有什麼事,都要告訴舅舅或你舅母,不要自己擔著。”
虞寧初點頭應了。
送走了沈三爺,虞寧初去院子裡耍槍了,前幾日心裡堵著一口氣,茶飯不思的,今日被舅舅打岔,心情終於好了點。
耍了一套槍法,虞寧初去沐浴了,洗完沒多久,還散著頭發等待徹底晾幹,宋湘來了,因為關系太好,她都沒讓李管事通傳,直接跑到虞寧初的院子,給了虞寧初一個驚喜。
“你怎麼也不打聲招呼,看我這邊亂糟糟的,頭發都還沒梳。”虞寧初摸摸頭發,尷尬地道。
宋湘笑:“咱們倆誰跟誰,嘿嘿,猜猜我今天過來找你做什麼。”
大家都在院子裡,秋日陽光溫暖明亮,宋湘笑得眉眼彎彎。
虞寧初故意道:“表姐笑得這麼高興,莫非你也定了親事?”
才說完,她就往屋裡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