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時葶乖巧應下,陪坐一旁。
陸菀一顆心猛地被攥緊,卻見沈時葶神色如常地看著臺上咿咿呀呀的茴香,不由撫著心口緩了緩。
看來,她是不識得茴香。
也是,就算是識得,也應忘幹淨了。
思此,陸菀便放下心去招待別家姑娘。
一戲終了,沈時葶衣裙上潑上了些茶漬,丫鬟引她去後院更衣。
回廊之下,正撞上一隊剛下臺的戲子。
擦肩時,為首的那個鮮衣女子身上一股極濃鬱的香氣一下便竄入鼻間。
她倏地怔了怔,幾乎是立即想起那個雨夜,陸九霄身上的味道……
原來那晚,是她嗎?
小丫鬟順著她目光瞧了眼,笑道:“那是茴香姑娘,賀姑娘識得她?”
沈時葶搖搖頭,入了內室更衣。
第81章 第 81 章
《芙蓉帳》81
侯府庭院燈火通明,宴上歡笑不絕。
這世家大宅裡的宴席,素來是夫人小姐們的交際場合,畢竟女人們的友誼,便是靠你來我往的恭維八卦維系起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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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各家的郎君們,自是飲酒為樂,正經點的就借此場合詩賦一首,估摸著明日便能傳遍京都。
沈時葶換了衣裳立在廊下,遠遠瞧著。
她回賀府半月,還沒瞧見過這樣熱鬧的晚宴,不由多瞧了兩眼。
倏地,她目光一頓,直直撞上水榭亭臺處的男人。
陸九霄一身深紫長袍,險險地靠在雕欄處。
沈時葶聽到周邊有幾個未出閣的女子正小聲低語地談論他,這談論聲將她思緒拉了回來,忙偏過頭,避開男人灼灼的目光。
就聽周遭的笑語愈發高揚——
“欸,亭臺上那身紫衣,是陸世子?”
“那姿容,除了他還有誰?”
“你見過他?”
“唔,前年宮夜宴時見過一面。”
青衣女子以扇掩唇,“我阿娘說了,男人長一張桃花臉最是信不過,我啟初還疑惑這桃花臉究竟長成什麼樣,前年一瞧便懂了。”
幾人紛紛捂唇笑起來。
沈時葶偷聽得認真,桃花臉……
她腦浮現出男人含笑俯身的模樣,那雙眸子用“風情萬種”來形容也毫不浮誇,眉梢眼角全是“欲”字。
偏偏,這樣的顏色卻最得姑娘們傾心。
沈時葶想,如若陸九霄不是那種流連風塵的人,恐怕以他的身份姿容,滿京都都該趨之若鹜。
思此,她便想到茴香,於是匆匆斂了思緒。
戲臺又一聲鑼鼓敲響,換了一支曲目。
她看了眼天色,正欲以頭疼不適為由先行離席,卻被陸菀先行攔住——
“你怎麼不來,她們都投壺去了,我阿娘還置了彩頭,你也去試試。”
說罷,陸菀將她拉到了草坪上,尺之外果然擺置著一個銅壺。
姑娘們小打小鬧,袁氏倒卻十分上心,將貼身伺候的白嬤嬤遣來評判,還捧上了彩頭,是一隻藍色珊瑚釧,乃去歲西域的進貢之物,甚是貌美。
陸菀將去了箭頭的箭遞給她。
眾人見狀便往一側讓了讓,白嬤嬤笑道:“姑娘可會投壺?”
沈時葶難為情地點了點頭,小戶人家不比大戶人家,賞花、夜宴、遊湖這些事,於她來說甚是奢侈,反而是投壺玩得比較多。
是以,沈時葶抬臂,對桌壺口一箭擲下。
到第五箭、第六箭、第箭,其間隻一箭未投進,但這投數也已遙遙領先。
眾人掩唇驚嘆,白嬤嬤笑著將彩頭送上。
畢竟是十六歲的小姑娘,贏了彩頭自也高興,嘴角輕輕翹起。
然,一偏頭卻見陸菀皺著眉望向亭臺。
她下意識順著目光看過去,就見陸九霄背靠楹柱,即便天色昏暗,也能瞧出他對面之人是茴香。
須臾,二人避開眾人,往對面回廊去。
沈時葶忙收回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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廊下,陸九霄目光越過茴香的肩頭,往草坪處看了一眼。
男人口吻不耐煩道:“說。”
茴香僵硬地揚了揚唇角,深吸一口氣道:“世子許久不來百戲樓了,那日走得急,奴還沒將這個給您。”
說著,她遞上一隻樣式精美的藥囊。
一從她袖口而出,便伴有一股淡淡的草藥香。
“世子一直以來便睡不安穩,奴詢問了許多名醫才制成此藥囊,想來日日佩戴,應是有效。”
話落,陸九霄垂眸,目光落在她身上。
男人久久不語,茴香一顆心像是被攥緊似的。
“世子——”
“你以前不是挺聰明的嗎?”陸九霄扯了扯嘴角。
茴香立即就僵住了,捧著藥囊的指尖都在暗暗顫抖。
她從前最擅揣摩他的心意,拿捏分寸,絕不逾矩。可近來她卻品不出陸九霄的心思了,這長達半年之久,她見他的次數屈指可數。
茴香心知肚明,從前的退是為了離他更近,然如今再退,便真的要退出陸九霄的視線了。
這個男人的心,不在風月場了。
思此,她便紅了眼,“世子,奴隻是擔心您……”
陸九霄最厭惡人哭,是以她這淚珠子是掉也不敢掉,生生含在了眼裡。
可偏偏,陸九霄不是個會憐香惜玉的人。
他勾了勾唇,眼底卻無半點笑意,“擔心我?”
“你算個什麼東西,敢擔心我?”
茴香定定望向男人眼底,卻見裡頭沒有一絲一毫的情誼,她的發絲仿佛都根根凍住。
“世子……”
陸九霄走近兩步,聲色皆是沉了下來,“誰準你進侯府的,嗯?”
若是尋常戲子,自是無事。可陸九霄這裡卻有一則不成的規矩,外頭碰過的人,絕不許踏進他的後院。莫說是侯府,哪怕是連他在京都各處的私宅,也從未有秦樓楚館的姑娘進過。
換句話說,他陸世子給自己圈了塊地得以風流,而出了那個地界,你連根指頭都別想挨著他,
涼薄也好,無情也罷,陸九霄不就是這種人嗎?
可這些,茴香難道不知嗎?她比誰都清楚。
她咬了咬唇,“是奴的錯,可奴實在是忍不住想見世子。”
“你以為你與那些妓-子戲子有何不同?”
茴香頓住,當真沒有比這句話更傷人的了。
她攥緊心,“這年來,奴推拒了所有人,連隻都不曾讓人碰過,奴以為……”
“是我讓你做的?”
陸九霄這一點倒是大方得很,從不要求姑娘一心一意伺候他。
思此,男人嗤笑一聲,解下腰間的玉佩丟過去,轉身走向庭院。
茴香愣愣地握著這塊上好的羊脂玉玉佩,心上蔓延一股酸意。
銀貨兩清,是他沒錯了。
她側身望向陸九霄方才餘光不斷瞥向的姑娘,是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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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時葶贏了彩頭,便不好早早離開,謝過袁氏後,隻好多留一陣。
骊國時興葉子牌,幾乎是家家姑娘都會玩,沈時葶卻是沒有碰過這玩意。
陸菀教了她半響,經過連輸五局後,她總算摸出些門道。
盡興之時,陸菀拿了壺果酒給她嘗鮮。
酒香甘甜,卻不辛辣,沈時葶忍不住多飲了幾杯,腦袋便隱隱沉了起來。
見狀,陸菀掩唇低聲道:“我院子裡有隻白白胖胖的兔子,還是你從前住在府上時養的,可要隨我去看?”
聞言,沈時葶頓了一下,頷首應下。
她自是記得,當日因欲要離京,她便將剛得不久的兔子贈給了陸菀。
如今再見,雖不過時隔半月,卻生出了一種秋不見的感覺。
這兔子叫陸菀養得胖了一圈不止,當初小小一隻,眼下卻要兩才能託住,就連那籠子,都換了大一號的。
陸菀斟了杯果酒道:“這兔籠子還是我哥命工匠定制的。”
沈時葶錯愕一瞬,才認真瞧了眼那隻籠子。
這鐵杆上,似是還刷了層金箔,門上那顆在月光下隱隱透亮的,是顆打磨光滑的珠子。
她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不愧是陸九霄……
撫摸著這雪白柔軟的兔子,沈時葶的思緒一時被帶到了乞巧當夜。
男人倨傲又別扭地道:“想留你就留著吧,自己照看著。”
思此,沈時葶鼻尖一酸。
許是酒意上頭,她兩頰泛著淡淡的紅暈,耳尖也染上薄紅。
倏地,她垂著腦袋,掉了兩行淚。
若是清醒之際,再是難過,小姑娘也是能生生忍住的。
陸菀嚇了一跳,“你怎的了?可是醉酒頭疼?”
沈時葶抬擦了擦淚,“你不是說這酒不醉人的嗎?”
陸菀一滯,訕訕輕咳。
她揪著兩道細細的眉頭,疑惑道:“好端端,你怎就哭了?”
女兒家的眼淚,不能哄,也不能提,否則就像斷了線的珠子,止也止不下來。
她輕輕哽咽一聲,低聲道:“陸菀,你們陸家人的性子都這樣好,他怎麼是那樣的呢?”
陸菀愣了一瞬,才反應過來這個“他”指的是陸九霄。
她小心翼翼遞上絹帕,試探地問:“他怎麼欺負你了?”
沈時葶咬住唇,半響無言,卻不知怎的溢出一聲難耐的哭腔,如埋在土裡的種子,一遭發芽破土,不是你竭力便能將那芽尖再摁回土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