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尹忠與秦義驚呼。
賀凜直直回望,一字一頓道:“陸九霄,你幹的好事。”
他逼近兩步,“大哥生前,你是最後一個見到他的人,他就沒同你說些什麼?”
話落,陸九霄眼尾泛紅,當即怔住。
庭園,大雨如注,落在青石地上,泛起一圈一圈漣漪。
聽此風雨聲,他想起那日狂風驟雨的役都。
賀忱奄奄一息,倒在血泊尚未言盡的話。
他口的幼妹,不是要他照顧賀敏,而是要他照顧另外一個人。
另外一個,他生前牽腸掛肚的人。
賀凜撐傘踏進雨,馬蹄聲起,復又歸寧。
陸九霄靠在廊柱上,怔立半響都未直起身子,喃喃道:“哥……”
他閉了閉眼,想到今夜小姑娘那雙被他氣紅的眸子。
想到初見她時,她被李**到無路可走,絕望至極的樣子。
想到他拿她取樂,她處處小心謹慎討好他的樣子。
“尹忠。”
尹忠著急忙慌上前,“主子,您無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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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你回去看她,人呢?”
尹忠一頓,方才在松苑瞧見賀大人,又碰到秦義匆匆趕來,他便將此事給落下了。
“主子,屬下——”
不及他說完,陸九霄便當即直起身,往院外走。
第69章 三姑娘
《芙蓉帳》69
此時,醜時的梆子“咚”地一聲敲響。雨夜阒無人聲,馬車碾過青石板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
陸九霄握拳抵在膝頭,垂眸沉思。
即便如此,賀凜也不可能立即從侯府將人帶走。
一來,此事還隻是各方一面之詞,而最重要的知情人,應是沈家人。
二來,事關重大,他定要先同賀家夫婦二人知會過後,再行認祖歸宗之事。
來……
來,縱使陸九霄不願如此想,也不得不承認,跟了他,一個小姑娘的清白、名譽、體面,通通不在了。
若是直接從松苑將人帶走,隻怕傳言滿天飛,藏都藏不住。
是以,最早,也隻能是明日。
陸九霄喉結微動,忽然有些許慶幸,慶幸他沒讓她在侯府,在松苑,過於難堪。
思此,馬車正正停穩。
他面無神色地彎腰下車,不及秦義撐傘,便冒雨跨入門檻,穿過小徑,直至松苑。
檐下無燈,廊道拐角處,男人步子倏地一頓,直直望向石階上,廊柱旁靠著的一抹翡色身影。
他緩慢上前,就見小姑娘腦袋靠著柱子,櫻唇微啟,是已經睡著了。
陸九霄蹲下,湊近了才瞧見她湿-漉-漉的眼睫,和泛著薄紅的鼻尖。
他維持著單膝蹲著的姿勢,定定望了她半響。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祟,他忽然覺得,沈時葶的眉眼與賀忱有那麼兩分相像,都像是水做的一樣。
隻不過賀忱的陽剛氣更勝幾分,予人一種溫潤又恣意的少年氣。
而她呢,則是他一貫以為的好欺負。
心裡難受成這樣,寧願自己在雨夜挨凍,也不進屋讓旁人擔憂。
陸九霄扯了扯嘴角,一穿過她膝下,一扶住她脖頸,正欲將人抱起時,小姑娘蹙了下眉心,堪堪睜開眼。
那眼底,餘紅未散。
二人皆是一愣,須臾,沈時葶撇過頭去,撐著石階起身,一言不發地便要推門進屋。
顯然是不願與他說話的模樣。
陸九霄頓了一下,隨即攔住她的路。
四目相望,對峙半響。
他伸拉住小姑娘冰涼的腕,“跟我回屋裡。”
沈時葶哽咽一聲,低聲道:“我回自己屋裡,我算個什麼東西,怎敢佔世子的地方?”
陸九霄啞然,頭一回知曉,她還是個有脾氣的……
小腦袋,還挺記仇。
“咳。”陸九霄聲色清冷地掩唇咳了一聲,似是想哂笑一聲,可那嘴角就像被定住了似的,眼下他怎麼也笑不出。
半響,他揉了揉她的腦袋道:“你不是想要戶帖嗎?我去屋裡拿給你。”
聞言,沈時葶一頓,遲疑地抬頭看他。
陸九霄覷她一眼,轉身往長廊一端走,餘光瞥見身後跟來的身影,心下緩緩一松。
“吱呀”一聲,陸九霄推門而進,復又將門闔上。
見他解開了鞶帶,褪去薄衫,一副要歇下的樣子,沈時葶上前幾步,跟在他身後道:“我的戶帖呢?”
男人背對著她,將衣裳掛在梨木架子上,淡淡道:“沒有。”
沈時葶一滯,不必陸九霄回頭,都知曉小姑娘定是紅著一雙要瞪他。
陸九霄喉結微滾,在她身子剛側過一個弧度時,又道:“你敢走,明日也不給你。”
接二連的戲弄與威脅,簡直讓今夜的委屈達到了巔峰。
她口吻帶著藏也藏不住的哭腔,“我不走,明日就給我嗎?”
默了一瞬,陸九霄應了聲“嗯”。
須臾,二人合被躺下。
門牖緊閉的小事,陸九霄身上那一點都快散去的香味隱隱飄散。
這味道沈時葶再熟悉不過了,她僅是一頓,便轉身過去,背對著他閉了眼。
陸九霄揉了揉她的發頂,指尖滑過她粉嫩的耳垂,聲音微啞道:“沈時葶。”
半響,無人應他。
男人輕輕嘆了聲氣,橫在小姑娘腰側的緊了緊。
活了二十一年,陸九霄頭一回對一個人生出一種足無措的無力感。
放在今夜之前,他大可像幾個時辰那樣,即便是有錯在先,亦能高高在上對她冷嘲熱諷,可現在呢……
單是想想他哥臨終前那幾個斷斷續續的字眼,他就喘不上氣來。
思此,陸九霄的力道不由重了幾分。
沈時葶哼了聲,掙了一下,道:“疼……”
腰間的力道陡然一輕,男人松了掌心,在那塊白白嫩嫩的腰窩上揉了一下。
沈時葶怔了一瞬,復又閉上眼。
可今夜,注定誰也不能安穩入眠。
“轟”地一聲,雷鳴驟響。
賀府東面的香園,床榻上的姑娘一個激靈嚇醒,側撐起身子,大口大口喘著氣。
她往簾子外喚了聲:“秋芽。”
不幾時,丫鬟遞上一杯水。
賀敏臉色蒼白蒼白的,自那日在迎安大道上逮到那個尾隨她的婦人後,她這眼皮便成日成日跳,總覺得有甚壞事要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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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雨過天晴,整座宅院皆是蟲鳴鳥叫聲。
小徑依舊潮湿,樹梢墜著幾顆要滴不落的雨珠。
昨夜一切,仿若一場夢似的。
賀府門外,沈時葶望著牌匾上一個偌大的“賀”字,不由皺起眉頭,“不是說送我出城嗎?”
陸九霄看她一眼,上前將那枚刻有“忱”字的玉佩掛在她腰間。
沈時葶一愣,“世子,這是作甚?”
“你的,本就是給你的。”他頓了頓,哄騙她道:“有一樁事,辦完就送你走。”
沈時葶猶豫一瞬,隻好隨他踏進賀府。
此時,賀祿鳴、岑氏、賀敏與賀凜共坐一堂。
婆子遞來茶水,復又退下。
賀敏連連捂唇打著呵欠,下了一整夜的雨,還時不時鳴幾個響雷,她本就未睡足時辰,又被賀凜差人從榻上死活拽了下來……
她擦去眼角的淚,道:“二哥哥,究竟有什麼要事,非得一早說。”
聞言,岑氏與賀祿鳴也互望一眼,看向一臉正色的賀凜,岑氏不由道:“你今日不用上朝?”
“阿娘,我告假了。”
“怎麼,出何事了?”
不及賀凜回話,堂前便出現兩道身影。岑氏與賀祿鳴不識得沈時葶,卻是在窺見她腰間的玉佩時,雙雙怔住。
而賀敏當即擱下茶盞,道:“她怎麼會在這?”
陸九霄踏進廳堂,卻見身後的小姑娘溫吞吞地挪不動步子,他拽了拽她,才將她一步兩步地拽了進來。
他朝岑氏與賀祿鳴頷首道:“夫人,賀將軍。”
隨即,他將沈時葶摁在離岑氏最近的左下處,賀敏的對面。
如此,沈時葶便免不得叫賀敏瞪了一眼。
這是作甚?
懷洲哥哥藏著不夠,竟要帶她出來見人了嗎?
而沈時葶亦是不知所措,雖昨夜與陸九霄生了口角,但眼下她卻隻能看他。
陸九霄倚在座上,傾身給她倒了盞茶,“渴了先喝杯水。”
她被他塞了杯水,但她不渴。可眼下這個場合,她卻是連話都不敢多說,隻好舉杯輕抿了兩口。
陸九霄帶她到這來作甚?
她的戶帖和馬車呢?
倏地,“噔”地一聲,賀凜擱下杯盞,瞧了主座上的二人一眼,緩緩道:“阿爹阿娘,我查到了大哥當年奔赴錦州的緣由。”
話落,廳堂一靜。
賀凜瞧了沈時葶一眼,“五年前,有個婦人在迎安大道纏上阿敏,還贈了一枚平安符,阿敏可還記得?”
聞言,賀敏的困意頓散。
她愣愣地點了頭,此事賀凜知曉不奇怪,當年回府後,她哭著說了這樁事。岑氏當時還道,許是哪個拐賣幼兒的牙婆。
可好端端,提起這事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