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凜繼而道:“那之後,那位婦人在咱們府邸徘徊了數日,且不止一次隨在你身後。”
賀敏懵了,倏然想起自己這十多年來被人尾隨的幻覺……
“這婦人,便是當年與阿娘一同臨盆的郎夫人,孫氏。”
岑氏皺了下眉頭。
“大哥心有疑慮,才著查此事。出徵前奔赴錦州,隻因大哥懷疑當年阿娘產女後,孩子被那郎夫人換了去,於是他去錦州,將自己的那枚的玉佩,贈給了有可能流著賀家血脈的小姑娘。”
話落,猶如往一灣平靜的湖泊裡投下一顆巨石,“哗”地一聲,驚氣千丈高的水柱。
堂內除卻陸九霄與賀凜,無一人不是滿臉怔然。
沈時葶腦袋“嗡”地一聲響,幾道目光齊齊落在她腰間的玉佩上。
岑氏情緒激動地扶著案幾起身,一瞬不錯地盯著她腰間的玉瞧,復又緩緩上移,看向那張水嫩的小臉。
賀祿鳴忙起身扶住自己的夫人,常年徵戰沙場的面色板起來有些肅穆,他道:“你可知你在說甚?”
賀敏也慌了,紅著眼道:“二哥哥,你在說甚……”
岑氏太了解自己的兒子,如此重大的事,若非真有證據,他斷不可能拿此事做玩笑。況且,還與忱兒有關。
她顫著聲道:“然後,查到了甚?”
賀凜頓了一下,“大哥的人前去查探,當日為阿娘接生的穩婆道,阿娘所生的那胎,嬰兒肩背上有顆斜排的紅痣。”
聞言,賀敏與沈時葶雙雙愣住。
這顆紅痣,誰有,誰沒有,自個兒心底都門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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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賀敏有沒有,自幼照料她的岑氏難道還不清楚嗎?
岑氏情緒過激,撐著案幾都險些站不穩,她對著同樣丟了魂的小姑娘道:“我能不能,瞧瞧你肩上的痣?”
沈時
葶遊神似的點了點腦袋,隨她走至屏風後。
須臾,那後頭便傳來一陣婦人抑制的哭聲。
賀敏忽然想明白了自己這些日子的不安源於何處,她猛地起身,險些打翻邊的茶盞,道:“可大哥哥又如何知,那穩婆不是記錯了呢?又或是,她壓根就是在說謊!”
她當了十六年的賀家姑娘,她怎麼可能是假的?!
話音堪落,廊下便傳來幾道人聲。不幾時,孫氏、沈望,以及沈望那位新婦楊氏紛紛佇立門前。
沈時葶從屏風處繞出,見此吶吶道:“阿娘……”
沈望不明所以,嚷嚷道:“你們什麼人?你們想作甚?光天化日下擄人,還有沒有王法了!”
而孫氏則白著一張臉,直直望向賀敏。
許是做賊心虛,都不必人說,她便立即明白過來……
完了。
賀凜眸色暗下,面向孫氏道:“那就要問問沈夫人,這些年徘徊在阿敏身側,究竟是為甚?”
孫氏如驚弓之鳥,明知死到臨頭,卻依然要掙扎一下,她學著沈望說話,磕磕巴巴道:“你、你們是什麼人?”
賀凜嗤笑,“你在我們賀府門前繞了十天半個月,不知我們是什麼人?你仔細瞧瞧。”
說及此,賀凜一把拽起賀敏,神色冷冽道:“這是不是你女兒。”
賀敏當即嚇哭,“二哥哥,你放開我……”
孫氏往後退了兩步,“這、這不是,姑娘乃千金貴軀,怎會是我的女兒?我、我的女兒是她!”她指向與岑氏站在一處的沈時葶。
而此時,陳暮將一沓厚厚的簿子遞給岑氏與賀祿鳴。
那是弗陀寺近來的香火簿,陳暮也是今兒一早才拿到的。
上頭記載祈福之人所祈之事。
而最後兩欄分別是:
吾子沈望……
吾女賀敏……
岑氏腿一軟,若非賀祿鳴及時扶住她,隻怕要當場跌下。
賀凜緊盯孫氏:“好端端,你為我賀府姑娘祈福作甚?”
那香火簿輾轉到了沈望,自家母親的字跡,他自是認得。
瞧著“吾女賀敏”四個字,沈望皺眉,“阿娘,這是何意?”
孫氏顫著唇,她隻要不言不語,誰也不能拿她如何!
可賀敏儼然已經快瘋了,見狀便要衝上前來奪那香火簿一看究竟,她前腳剛邁出去,不知從何處飛來一枚果核,正擊她小腿——
“啊!”
她左右腳一絆,猛地向一旁倒去,“砰”地一聲,額頭直磕桌沿,血色湧出。
岑氏提起一口氣,正欲上前,卻聽孫氏大喊一聲“阿敏”,腿腳比誰都快,直衝上前,將人扶住。
“怎麼樣,嗑疼了嗎?”
那面上的擔憂,真實得令人心寒。
另一側,沈時葶渾身僵住,如一瓢冷水從頭潑下。
第70章 恭喜你
《芙蓉帳》0
岑氏亦是一個母親,她怎能不明白一個母親的疼愛與關懷,那神態是真真切切,裝也裝不出來的。
她忽然想起十六年前那樁事。
誕下幼女後,不過幾日,暴雨便停了。賀祿鳴心疼她,不肯繼續前行,一定要待她坐完月子,身子骨恢復了再回京。
是以兩日後,她便告別了沈家,前往不遠處的驛站停歇。
離開的那日,孫氏自個兒都還在坐月子,卻偏要下地送他們一行人出門。
她還抱了抱賀祿鳴懷的嬰兒,稱這孩子與她的孩子同一日誕下,十分有緣。
岑氏那時還道,這家夫婦是個心腸極好的人。好人,定是有福報的。
思此,岑氏緩緩側身望向一旁僵立不動的姑娘,看她的眉眼,看她的身形,最後目光落在她腰間的那塊玉上,不由掩面而泣。
幾乎在孫氏撲向賀敏的那一瞬,她便什麼都信了……
此時的廳堂亂作一團,賀凜道:“陳旭,拿水來。”
“欸。”
不幾時,一頂盛滿清水的金色盥盆緩緩呈上。
這是何意,明眼人都明白。
賀祿鳴與自家兒子對視一眼,緩緩頷首道:“那就驗血吧。”
他說著,便撸起衣袖,拾起盥盆邊備好的銀針,正要扎破指尖放血出去時,卻聽岑氏哽咽道:“老爺,我來,我來。”
她歷經一天一夜誕下的女兒,她要自己驗。
是以,岑氏用銀針扎破了,“噹”一聲,一滴血在清水漫開,完了後岑氏身形一晃,幸得白嬤嬤及時攙扶。
此時,眾人齊齊抬頭看賀敏與沈時葶二人。
賀敏猛地推開孫氏起身,紅著眼接過針放了血出來。
她怎可能不是賀家的姑娘,她比沈時葶身份尊貴百倍千倍,怎麼可能是……
倏地,賀敏神色一窒。
那清水的兩抹血跡,愈分愈開,半響也沒能融在一起。
“不……”
白嬤嬤輕輕腳地將沈時葶推來,又一滴血落進水。而不同之前,這一回,卻是很快便融在一塊。
白嬤嬤深深提起一口氣,忙用帕子將她的傷口包扎好。
沈時葶愣愣地望向水的血跡,不及深思,便被一旁穿戴華麗的婦人緊緊摟在了懷裡。
岑氏渾身發顫,哽咽難言,倒是沈時葶要被她摟得喘不上氣來,幸而賀祿鳴理智尚在,忙拉開自己的夫人。
岑氏恍然,小心謹慎道:“我、我嚇著你了是不是?”
何止是嚇著,沈時葶眼下魂都快沒了。
十六年,她喊了十六年的阿娘,她聽話懂事討好的阿娘,不是她的親娘嗎……
那她這十六年來得的好與壞,都算誰的?
沈時葶扭頭去看孫氏,嗓音幹啞道:“阿娘,是真的嗎?”
事情敗露,孫氏仿若奄奄一息之人,沒有骨頭地靠在堂柱上。
岑氏定定立在她面前,“你說吧。你從頭,仔仔細細,清清楚楚地說。”
血都驗了,孫氏再不認,也沒有任何意義。
她認命地抹了抹眼角,“當年,沈家……”
當年的沈家實在太苦了,沈延一個小小的郎,每月能拿回家的銅板就那麼幾個,沈望是兒子,事事都得緊著。
懷了姑娘,夫婦二人都高興。
但孫氏也難免為錢憂心。
直至臨盆那夜,破落的宅院來了一行身份尊貴之人。
同一日,同一室產下的幼女……
孫氏便動了歪念頭,她想讓她的女兒能過上好日子,是以再不舍,咬牙也還是將孩子給換了。
那之後,她對沈時葶心有愧疚,沈家艱難,她也極力不虧待她。
可直到沈家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好,她終於生出了些悔意,早知這孩子,不換也好。
才會有了後來,思念難耐,忍不住偷偷探望賀敏之事。
若非如此,也不會接二連被賀家兄弟倆撞見。
靜默一瞬,沈時葶顫聲道:“那我阿爹,他知曉嗎?”
孫氏搖頭,“他不知,他不知,他疼你是真疼你啊……”
沈時葶眼尾泛紅,重重閉上眼。
偌大廳堂,隻有陸九霄一人還坐著。
他瞥了眼哭得梨花帶雨的賀敏,又瞧了眼一滴眼淚都沒掉的沈時葶,不由皺了下眉頭,將摩挲的果子丟進果盤,捏著已涼透的茶盞起身,將杯沿抵在她唇邊,“喝。”
沈時葶撇頭,卻被他生生灌了口冷水。
“咳咳咳咳咳咳——”
小姑娘喉間一嗆,猛地彎腰咳嗽,咳得眼眶發燙,一顆一顆晶瑩剔透的珠子落地。
見她哭出聲,陸九霄才抬給她拍了拍背。
此般親近的動作,讓正傷心難已的岑氏與賀祿鳴都不由分神多看一眼。
是了,為何會是陸九霄將人帶來的……
可賀家夫婦皆不是個糊塗的,幾乎立即就明白了其的曲折蜿蜒,岑氏腿一軟,直指孫氏道:“你、你怎麼養她的?”
孫氏卻是朝岑氏哭道:“此事阿敏分毫不知,她是無辜的啊……夫人養了她十六年,她是個好孩子,您知道的。”
“我養了她十六年,我如珠似玉地捧了你的女兒十六年!”岑氏情緒激昂道。
聞言,一旁的哭乏力的賀敏又哽咽了一聲。
“那我的女兒呢?你怎麼待她的,你怎麼待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