伺候的白嬤嬤扶她落座,寬慰道:“夫人,世子是這脾氣,慢慢來便是了。”
袁氏捂著心口,道:“都怨我,打小便縱著他,不敢管,不敢罵,才讓他與我生分了,你說他如今的性子,有幾分是與我和侯爺賭氣才養成的?我這不是害了他嗎!”
白嬤嬤張了張口,終是沒再說勸慰的話。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旁人又怎會明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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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已是春末。
前些日子聖上感染風寒,闔宮嚴陣以待,不敢開辦大小宴會,好容易聖上龍體康健了,李皇後便差人拾掇出一場春日宴。
以賞花的名頭邀來不少適齡的貴女,其意不可不深究。
骊國至今未立儲,聖上原有八位皇子,至今健全尚在的僅有六位,嫡出皇子兩位,一位是前皇後所出的二皇子,一位便是李皇後所出的四皇子。
而這二皇子早些年因役都一戰監軍不利,被打發去了驥陽,因而這最有把握坐上東宮之位的,可不就是四皇子嗎。
如此一來,這準太子妃的身份,自是成了人人爭奪的香饽饽。
不多久,四皇子便進宮來了。
趙淮旻先是去御花園給李皇後請安,一眼望去,一眾姿色相當的妙齡女子,似是因著他的出面,還個個掩面偷偷打量。
李皇後一呻,擺道:“去給你父皇請安吧。”
趙淮旻作揖應是。
皇後又叫住他,皺眉道:“陸世子在乾清宮,你說話忍讓著些,別同他生出口角,你父皇不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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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言,趙淮旻臉色暗了下去,這聲“是”應得便有些憤懑不平的委屈了。
他與陸九霄一般大,自幼在他裡沒少吃虧,偏偏父皇偏疼他,他再是不佔理,也能成了有理的那方。
天知道他有多厭煩與那勞什子世子爺在一處出現。
乾清宮。
紫陶香爐之上,香煙嫋嫋。“噠噠”的落子聲,在空寂的暖閣顯得格外突兀。
不多會兒,陸九霄執的白子便敗了。他倒是無所謂地將棋子丟進瓷罐裡,淡淡道一句:“敗了。”
宣武帝搖頭“哼”了聲,“你這棋藝不僅沒進,反而還退了。”
陸九霄不吭聲,垂著腦袋由他念叨,被念煩了就皺著眉頭揉了揉耳朵,但到底沒出聲打斷。
說到口幹舌燥,宣武帝低頭抿了兩口茶,潤了潤嗓子,終於說到點子上。
“皇後替你相看的姑娘,可有意的?”
陸九霄指尖一頓,語氣懶懶道:“沒。”
宣武帝緊接著問:“怎麼就看不上?何處不合你心意了?”
正這時,趙淮旻進殿。
緊接著就聽陸九霄不著調的回話道:“歪瓜裂棗,有礙觀瞻。”
“你——”宣武帝輕拍了下桌幾,一時竟無言以對。
那頭趙淮旻沒忍住,搭腔道:“陸世子日日出入甜水巷,那裡的姑娘,花容月貌,將
陸世子的眼睛都給養刁了。”
陸九霄嗤笑一聲,挑眼看趙淮旻,朝他客氣地笑笑,“四皇子身份貴重,去不得,若實在心痒難耐,我給你挑兩個送到府裡去?是要會唱小曲兒的呢,還是要會彈琵琶的?”
趙淮旻瞪大眼睛,怒道:“誰心痒難耐了?誰喜歡聽小曲琵琶了?陸九霄,你別以為——”
“行了!行了!吵吵吵,一見面就吵個沒完,你身為皇子,竟是沒有半點肚量!”宣武帝斥道。
趙淮旻不得不將怒火壓了下來,低聲認錯。
靜默數刻,宣武帝才緩緩道:“賀家那小丫頭在御花園陪著皇後賞花,朕方才一瞧,沒想都長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她倒是懷洲哥哥長懷洲哥哥短的,朕想著,賀家好,你若有意,朕改日——”
“皇上。”陸九霄皺眉打斷他,“臣子無意。”
瞧瞧。瞧瞧。
能這樣出聲打斷帝王的,除了陸九霄還有誰?
趙淮旻都瞧見他父皇面色鐵青,眼瞧就要拍桌怒斥,賞幾個板子都是輕的。可轉眼間,竟是生生將怒意忍了下去。
宣武帝不解道:“你與賀家素來交好,當年你與賀忱亦是——”
話說到這,他驟然收聲。
莫說是殿內伺候的宮人,連一旁看戲的趙淮旻都不由僵了背脊,偷偷瞥向陸九霄。
好半響,陸九霄才起身,作揖道:“既四皇子有事相談,臣子告退。”
“你等等。”宣武帝喊住他,“你父親鎮守冀北,勞苦功高,你就算不能承他衣缽,也總不能成日無所事事,朕思來想去,還是給你安個差事才好,官不在大,在於體面。”
就這,陸九霄還是婉拒了。
趙淮旻簡直目瞪口呆了,見過不識抬舉的,沒見過如此不識抬舉的。
陸九霄走後,他憤懑道:“父皇,您何必對他那樣好?”
“你懂甚。”宣武帝面色鬱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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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出乾清宮,行至午門,便見尹忠一路匆匆奔至面前。他上前低語兩句,陸九霄眉頭微微蹙了一下。
不幾時,便匆匆踏上馬車。
一路追隨而來的賀敏都沒來得及同她說句話,便見他的馬車揚塵而去。
丫鬟道:“陸世子這匆匆離去,想必是有急事罷。”
賀敏緊緊攥住心,方才乾清宮的對話,陸九霄前腳剛走,後腳便傳進她耳裡。
懷洲哥哥,當真是拒了聖上原打算給他們的指婚。
她十分不解,懷洲哥哥待她是極好的啊。整個京都放眼望去,他隻對她有所不同,替她解圍,為她犯險,縱容她,忍讓她,為何就是不娶她?
思此,賀敏咬咬牙踏上馬車,“快,跟上。”
車輪轆轆,一路行到甜水巷。
趕車的小廝將馬車停在巷子口,小心翼翼地回頭問:“姑娘,可還要進去?”
賀敏怔怔地撩開車帷,一時間竟不知如何是好。
一點也不出她意料,他便是貫愛來這樣的場所,她又不是第一回知曉。思此,賀敏重重咬了咬唇,正欲應聲“回吧”,卻又聽前方傳來轆轆之聲。
她趕忙讓小廝將馬車靠邊停放,自個兒則撩開了一條縫隙。
然而,賀敏很快就石化原地了。
擦肩而過的紅頂馬車,風拂過車帷,賀敏從縫隙恰能將裡頭的人和物盡收眼底。
裡頭的男人正捏著女子的下頷,湊得極近,極近……
賀敏眸子都瞪紅了,梗著脖頸朝身側的丫鬟道:“你不是說,懷洲哥哥素來不帶這些妓-子走麼?那這是什麼?”
小丫鬟也愣了,磕磕巴巴道:“奴、奴婢打聽過,是從未曾……”
“行了!”賀敏冷臉打斷,“跟上去,快啊。”
那頭,紅頂馬車穩穩在璽園門前停下。
沈時葶彎腰鑽出馬車,心心念念著密室裡那人的病情,才抬腳要踏過門檻,便被陸九霄拽住了胳膊。
她回頭道:“世子,怎麼了?”
陸九霄捏了捏她的臉,卻是在大門之處,重重吻了下來。
半點徵兆也沒有。
沈時葶眼眸瞪大,一時懵了住,待回過神來時下意識推搡了一下,卻被陸九霄抵在了漆黑大門上,“砰”地一聲,很是響亮。
身後傳來陣陣腳步聲,是纖雲算著時候差不多,正出來接人,見大門半開,她踏出門檻,著急道:“世——”
纖雲腳步一頓,剩下那兩個字生生咽了下去,眼珠子都要驚掉了。再一扭頭,見尹忠與秦義二人早就識地背過身去,便也著急忙慌地捂住眼睛。
須臾,那兩個人嘴唇之間發出“嘖”地一聲,陸九霄微微退開了些,沈時葶頭昏腦脹,腿一軟險些跌下去。
幸而男人及時扣住她的腰。
他指腹在姑娘唇角擦了擦,啞著聲道:“走了。”
“哞”地一聲,沉重的大門闔上。
藏身拐角處的賀敏整個人如風石雕,直愣愣地盯著牌匾上的“璽”字瞧,似是要瞧出個窟窿來才肯罷休。
這宅子,她都極少踏進過,一個妓-子,怎麼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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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廂,書房外。
陸九霄斜倚在紅木方柱上,秦義從院走來,道:“主子,姑娘走了。”
男人煩躁地彎了彎唇,應了聲“嗯”。
他舌尖碰了碰唇角,似是還留有她唇脂上的果香味兒。
這味道於陸九霄來說很是新鮮。
他沒有親吻人的嗜好,甚至不喜,厭惡。
上一回吻住那兩片軟乎乎的唇瓣時,還是那小姑娘不知死活地給他用嘴斟酒,滿嘴的酒味兒,什麼都嘗不出來……
作者有話要說:我今天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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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半吊子
《芙蓉帳》19
靜謐的內室裡,僅有微弱的衣袖擦過的簌簌聲,一抹纖細身影坐於床頭,一根針一根針地定在高尋的烏發間。
緊接著,她執起那隻枯瘦的腕,兩指並攏搭在脈搏間。
纖雲端著琉璃盆盛的熱水,忍不住挑起眼簾往那細細白白的脖頸上望了一眼,再往下,是不堪一握地腰肢,就那麼一圈大,用窄窄的水藍衣帶系著,勾出令人遐想連篇的姿色。
上回世子便帶了這位姑娘來此,她便深覺不同尋常,隱約有些猜測,直至今日在門外瞧見的那一出……
纖雲臉一紅,抿著唇低下頭去。
那麼灼熱的打量,很難不讓人感知。
沈時葶的頸部挺得格外直,實則那一條凹凹凸凸的背脊早就僵住。
須臾,她收了,輕咳了聲道:“其餘無礙了,不過我瞧他足僵硬得厲害,若是能常常按上一按,若真有醒來的一日,也不至僵立難行。”
纖雲回過神來,忙應話道:“如何按?不知可有講究?”
聞言,沈時葶思忖片刻,從腰間抽出一條素白帕子,覆在高尋,執起那隻幹柴似的,緩緩揉摁,往後掰直,往前伸展,又用食指與指夾住其一根指頭,摁住往外拖拽。
如此一番,她才仰頭道:“這樣,每日重復五六回,臂膀、雙腿就輕輕敲擊便可。”
纖雲仔細聽著,連連頷首,才將水遞了上去,“多謝姑娘賜教,姑娘淨吧。”
陸九霄倚在廊下,見纖雲端水而出,蹙眉問:“這麼久,他如何了?”
“無大礙,沈姑娘施了針後臉色便好轉了,沈姑娘當真心細,還教授奴婢一套揉摁的法子。”
陸九霄眉間一抬,輕點了兩下頭,才抬示意她下去。
不多久,小姑娘便提著裙擺從書房裡踏了出來。
她瞧見陸九霄時,身形一頓,徑直移開目光,後又皺著眉頭道:“這木僵之症當真無藥可解,哪怕是日日用參片含著,也未必就能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