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怎麼說權貴難伺候呢,不過兩句話,王芩的情緒便已是起起伏伏過一輪,一口氣險些沒喘上來。
她臉上霎時劃過一抹光彩,連連點頭道:“會的,會的,世子想聽什麼曲子,奴都能彈。”
男人的目光落在高臺曼妙的舞姿上,眼裡似是沒有焦點,像是在賞舞,又不像。
他道:“隨意。”
王芩按耐住興奮的情緒,穩著聲兒道:“那奴給世子彈一曲‘醉飛花’。”
說罷,她忙將角落裡的古琴抱在懷。
經過瓊娘時,王芩有意一擠,竟是將瓊娘給擠出了簾外。
隨即,裡頭傳來嫋嫋琴音。
瓊娘愣了愣,簡直要被王芩這操作氣笑了!她當誰要同她搶啊?
思此,瓊娘神色鬱鬱回身,拉著沈時葶的腕往樓去,一路免不得數落王芩的舉止,她頓了頓,話頭一轉,道:“不過若非鬧了那麼一出,王芩還真指不定要強拉你去見李二呢。你沒瞧見吧,方才那是永定侯府的陸世子,長得真如謫仙下凡似的,同是天潢貴胄,李二較之他,可差了十萬八千裡。”
是人都好美,女子亦然。
提起陸九霄的皮相,瓊娘也就不由多說了兩句。
她可惜地一嘆:“就是性子陰晴不定的,公子哥的脾氣一上頭,身旁伺候的人最遭罪。”
那位陸世子如何謫仙下凡和讓人遭罪沈時葶不知曉,但眼前這間上水閣是如何的瘆人,她再清楚不過。
石媽媽指間的那根銀針和那幾句難聽至極的辱罵,仿佛從她眼前和耳邊滑過,小姑娘雙腳像扎了根,挪不動了似的。
瓊娘堪堪止住話,唏噓地看了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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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望她自己能推開這扇門,恐怕是站到天明也不能夠。
是以,瓊娘一抬,那本就虛掩的花門便被輕松推開。
“吱呀”一聲響,驚動了屋裡的人。
隻聽“呲”的一聲,凳腳與地面摩擦劃過令人發顫的聲響,伴隨著一道浮誇的嗓音,“喲,時葶來啦!”
略顯肥胖的女人從檀木圓桌旁緩緩走至門邊,那張一瞧就富得流油的臉上綻出一抹
笑,笑得眼角的褶子都擠在一處。
她道:“來,讓媽媽瞧瞧,方才可是罰重了?”
莫說沈時葶,連瓊娘都懵了一瞬。
原以為李二那事沒完,石媽媽喊她來,左右不過接著教訓,卻沒想她變臉如此之快,不過一個時辰的功夫,態度全然朝另一個方向轉變。
她將沈時葶推進屋裡,摁到椅上,還未探清她肩上的傷勢,便先被她臉上的指痕吸引了注意。
石媽媽大驚失色,當即深吸了口氣,一股怒氣衝向腦門,一時半刻竟是半個字沒說上來。
她都沒舍得動的臉,是誰敢在上頭添一道巴掌印的?!
石媽媽側身去看瓊娘,厲色道:“誰幹的?”
瓊娘猶豫一瞬,慢吞吞將方才王芩找茬的事一五一十描述了一番。
石媽媽臉色當即沉下,但她心知,此刻不是計較這個的時候。
於是,她忍了又忍,心疼地撫上姑娘那細如凝脂的臉,道:“王芩這丫頭被我慣壞了,不知天高地厚的,這事兒媽媽一定替你討回公道。我說過,既來了花想摟,便不會讓你受委屈。”
這話說得實在漂亮,可話裡話外,無不是另一層意思。
你聽話,才有公道可言。若是不聽話,這委屈日後還有的受,自己挑罷。
沈時葶藏在袖的心狠狠攥緊,她不應聲,這好端端的氣氛便僵硬無比。
一旁的瓊娘暗暗戳了她兩下,眼下便是她方才說的“眼前虧”,吃不得。
是以,沈時葶僵硬地頷了頷首,輕聲道:“謝過媽媽。”
石媽媽臉色頓時大好,將她藏在袖的握在掌心裡,拍了拍她的背道:“傻孩子,你同我說什麼謝,你可不知道自己多稀罕,媽媽疼你都來不及。”
這“稀罕”二字,直讓姑娘臉色一白。
沈時葶一下將從石媽媽掌心抽出,藏於袖,唇瓣緊抿,神色防備地看著她。
石媽媽若有所思地笑笑,“二公子的事兒,我思來想去,也不全怪你。本就是他醉酒誤闖了你的閨房,你忽然受驚,一時情急失砸了他,倒也合情理。”
她緩緩道:“這事兒,便翻篇了罷。”
聞言,沈時葶當即仰頭問:“那他不會再找我了?”
“自然不會,二公子那兒我已談攏,左不過多賠些銀子,請幾個貌美的姑娘哄上一哄,不算大事。”
說這話時,石媽媽提起小幾上的琉璃茶壺,斟了盞花茶遞到沈時葶面前。
她說得這樣輕巧,態度又轉變得如此詭譎,可沈時葶到底不傻,將信將疑地皺起眉頭,目光順著石媽媽的臂,落在眼前這盞茶上。
這兩個月遭遇的突變,足以讓一個養在閨的姑娘多長幾個心眼。
例如這有心人遞的茶,喝不得。
僵持半響,她道:“我不渴。”
若是這茶沒問題,石媽媽聞言就該擱下,可顯然,這茶不是沒問題。
石媽媽臉色微微一變,反倒將茶盞遞得更前,幾近要貼在姑娘泛白的唇上,她笑得陰陽怪氣,道:“好姑娘,媽媽親自給你斟的茶,渴不渴,總歸要抿一口的,你說是不是?”
沈時葶心發涼,幾乎是剎那間,她抬揮開唇邊的茶盞,那盞上的紅梅“哐啷”一聲,碎成好幾瓣。
她猛地起身就要往門外跑,石媽媽似是早有所料,摁住她的肩頸,將人扣在桌上。
這一連串動靜簡直叫一旁候著的瓊娘看傻了眼,直至石媽媽喊話:“愣著作甚?倒茶!”
瓊娘忙腳亂地提起茶壺,猶豫著將茶水遞上。
石媽媽的勁兒大,兩指掐著小姑娘的下頷,逼迫她張嘴飲茶。可沈時葶緊緊咬著唇,咬到破了皮滲出血,也堅決不松動半分。
這回石媽媽當真急了,全然忘了什麼臉不臉的,抬就是一個耳光子,清脆響亮,力道要比方才王芩的重上不少。
趁她被打偏了頭,唇瓣間松了一道縫隙,石媽媽忙將一杯茶灌了進去,杯沿與姑娘的唇齒磕磕絆絆,微甜的茶水流進喉嚨,沈時葶抵著石媽媽腕的雙驟然松了分力道,她絕望地閉上眼,兩行淚順著眼尾沒入青絲。
抓不住救命稻草的恐懼感油然而生,她整個身子失去重心,緩緩滑落至地面。
沈時葶知道,她完了。
隻聽石媽媽愈來愈遠的聲音,道:“不是媽媽我不保你,實在是那二公子,你我都得罪不起。”
她徹徹底底昏了過去。
與此同時,天邊驟然劃過一道光亮,夜風四起。
二樓香閨裡,肥-乳-豐-臀的女子正被扣在窗柩上,腰間的綢帶一端被繞在男人指間,輕輕一拉,薄衣落地,雙臂倏涼。
王芩環住身前的男人,嬌聲道:“世子爺,冷……”
不知是不是老天太給她面子,這聲嬌顫顫的“冷”剛呼之於口,“轟隆”一聲響,雨水傾盆,一顆一顆冰豆子打在她塗脂抹粉的臉上。
這猝不及防的雨勢使得王芩驚呼地抱住陸九
霄,那豐-滿的身子有意無意地貼近,她驚慌道:“世子爺,世子爺。”
男人一怔,驀然抬眸,雨幕入眼。
他維持著一撐在在窗柩的姿勢,眼裡的旖旎放浪如薄霧散去,那雙鳳眼似是被雨水清洗得幹幹淨淨。
半響,他倏然抽身離開,王芩毫無徵兆地失去支點,軟綿綿地摔倒在地。
她莫名其妙地委屈道:“世子爺?”
陸九霄面無神色地低頭睨了她一眼,聲色冷清道:“滾出去。”
王芩懵了,磕磕巴巴道:“世、世子爺,可是奴何處做得——”
“我說,滾出去,聽不懂?”
他一側嘴角微挑,似笑非笑,似怒非怒,渾身上下都滲著一股陰惻惻的冷意。
簡直是翻臉比翻書還快。
王芩狠狠咬了咬唇,卻隻能拉了拉衣裳,一步回頭地離開。
作者有話要說:嗝,評論發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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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喜春散
《芙蓉帳》0
朱窗半開,沁來絲絲涼意,夜雨聲煩,夾雜著幾個驚天響雷。
陸九霄皺眉望向窗外,目無焦點地落在一處房檐上。
一刻鍾過去,他肩上凌亂的衣裳已被驟雨打湿。他驀地闔上窗子,因用力過大,那半扇窗“砰”地一聲砸上,又回彈開一條小縫。
燭火忽滅,男人那雙眸子隱入黑夜。
少傾,一幕幕畫面湧上腦海——
萬和二十年冬日,京都下了場前所未有的大雪。
那抹挺拔身姿赫然立於積雪的城門下,他左撫摸通體雪白的戰馬,右握著銀色的長劍,劍鞘上還鑲了兩顆藍寶石,整體很是相襯。
一身銀色戰甲,將他在雪的倒影拉得更雄偉。
是賀忱。
是京都賀家那位赫赫有名的小將軍,賀忱。
彼時陸九霄不過十六,一身月白窄袖衣袍卻掩不住乖戾十分,似是跑得太急,眉間還沾了兩撮雪絮。
少年薄唇緊抿,眉頭深鎖,像是誰欠了他百八十萬似的,滿臉都寫著不高興。
好半響,他才慢吞吞問:“哥,你幾時回?”
“個月吧,待我歸來,你的書法該有精進了罷?”
那人眉眼間盡是調侃的笑意,全然沒將領兵出徵當成一次生離死別。
因為賀家的小將軍,從未敗過。
他甚至沒有想過,這一走,便再回不來了。
那日的役都像一座死城,驟雨未歇,狂風獵獵,將濃稠的血水淌得四處都是。
陸九霄將尚有一縷氣息的人從死人堆裡拽出來,回頭吼道:“御醫呢!隨行御醫呢!”
護衛愣住,被眼前的少年這麼一吼才回過神,連滾帶爬地往軍營的方向跑。
陸九霄捂住賀忱胸前的血窟窿,一雙好看的鳳眼酸酸漲漲,“我們回去,我找御醫給你看。”
若仔細聽,他說話的聲調還隱隱顫抖。
陸九霄的腕被重重握住,就聽賀忱氣息薄弱道:“阿霄,陸九霄……”
“我,我幼妹,她——”
賀忱皺眉,顯然是沒有力氣再往下說了。
少年拼命點頭,不知是雨還是淚,一顆顆砸在賀忱臉上。
他強忍哽咽道:“我知道,我會照看她,我會讓著她,你放心哥,我替你護著她。”
可聽了他的話,男人的眉頭反而蹙得更深。
賀忱艱難地搖了搖頭,扣在陸九霄腕的力道,驟然松弛。
少年一瞬間愣住了,眼睜睜看著他閉上眼。
好半響,身後的護衛才圍上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