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蒼白著一張死人一樣的臉,答應一定幫蒼伶逃走。
可是她那時候自顧不暇,活著回去讓她哥哥十分不高興。但是穆婉然已經學乖了,她非常聽話,開始討好她的哥哥們,她的父親、一些王公貴族、一切有權威的人。
她開始意識到,權力是個好東西。
她迅速成長,學習著一切她哥哥、父親、一切上位者慣用的手段,再暗地裡悄悄培植自己的人。
她給那條金色的鮫人取了名字叫蒼伶,卻沒有如誓言那樣幫他逃走。
她需要一條屬於自己的鮫人,幫她做一些事情。
她那時候已經被母親和妹妹的血仇,甚至是自己被欺辱踐踏的仇恨蒙蔽了眼睛和心,她隻想著讓那些人付出代價,將那些人踩在腳下。
她在豢養捕捉鮫人的書中熟知了鮫人的弱點——重情。
她引誘了尚且不通情愛的蒼伶,讓他留在那噁心腥臭的鮫人池為她做事。
眼淚和偽裝出來的愛意是她的武器,蒼伶開始幫她偷取鮫人產出的鮫人珠,鮫人的筋骨皮肉,甚至是殺掉鮫人給她用以拉攏權貴。
她要蒼伶為她殘殺同族,也要蒼伶為她不顧一切。
在她漸漸有了一些自己的人時,她哥哥發現了鮫人池的異樣,他抓到了蒼伶,並且當著穆婉然的面斬斷了蒼伶的尾巴。
她哥哥問她:「你愛這個畜生?」
她答:「當然不會,我怎麼可能愛一個畜生?隻是看他顏色比較特殊,覺得好玩罷了。」
先是尾巴。
後是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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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婉然眼睜睜看著蒼伶痛苦地在鮫人池中翻滾,血染紅了池水,她想起了那個蒼伶護著她的血色夜晚。
穆婉然一直都靠所謂的情愛在哄騙蒼伶,她早已經變成了如她痛恨的那些人一樣的人。她殘忍地沒有對蒼伶施救,因為她知道,她敢露出一絲一毫的心軟,蒼伶就活不成了。
但是蒼伶斷尾斷臂的痛苦嘶叫,卻像烈火燒紅的烙印,深深烙在了穆婉然心裡。
那傷口被捂著,流膿淌血,腐爛發臭,最終醞釀出名為愛的蛆蟲。
午夜驚夢,她才發現原來她這樣惡毒卑劣的人,也是有愛的,可笑的是她就算愛,也不會做任何事。
蒼伶沒死,因為他是鮫人池裡面唯一一條金色鮫人,美麗的令人心魄動搖,他作為鮫人種,被灌了藥,讓其他兩條鮫人懷上了金色的寶寶。
他被鎖在鮫人池之中,魚尾和肩頭被鎖鏈穿透,鮫人的恢復能力超強;可是正因為強,那被穿透的地方,才會一直一直地流出新鮮的血液。
穆婉然一直都沒有去看他,她沒時間,也沒有那樣的欲望。她不允許自己軟弱,她的背上,背著的是她母親和妹妹,她的手下和婢女整整幾十條人命。
一個畜生算什麼?
愛又算什麼?
穆婉然再見到蒼伶是十五年之後,彼時她把自己醉酒的親哥哥抓住,替換了那夜要餵鮫人的屍體,扔進了鮫人池。
她早查出了自己母親是這位哥哥毒死,蟄伏已久,一朝雪恨。她在享受著仇人被撕扯吞食的快樂的時候,看到了蒼伶。
蒼伶失去了魚尾和一隻手臂,卻還是那樣美麗耀眼,他撕開了穆婉然這位好哥哥的胸膛,掏出了他的心臟大快朵頤。
陽光灑在他金色的鱗片之上,斑斕迷人眼。他單手抓著心臟吞吃,一雙眼睛卻死死盯著穆婉然。
他從水裡衝出來,撲倒了穆婉然。
鮫人會抵死殺死背叛自己的愛侶,這十五年,蒼伶每天都在等她。
一群人圍上來,蒼伶被長劍穿透,卻死死掐著穆婉然的脖子不放,他細密的齒間都是人肉,他對著穆婉然低吼咆哮,發出震耳欲聾的叫聲。
修士們包括穆婉然都被震得口鼻流血,穆婉然卻捧著他的頭,親吻了他的唇。
她哥哥血肉的滋味她早就想嘗嘗了,真是鮮美鹹甜。
「別叫了,我愛你,我來接你了。」穆婉然卑鄙地說。
但是蒼伶信了她。
他竟然信了她。
她在時隔十五年後,承認了她當時卑劣無比一文不值的腐臭愛意,但蒼伶竟然視若珍寶地重新接納了。
他甚至欣喜若狂地渾身戰慄,流下比他金色的鱗片在陽光下更加五光十色的鮫人淚。
他們便是這樣相伴了幾十年,穆婉然隻說過那一次愛。
她也隻愛過一個在她看來跟畜生無甚差別的蒼伶。
她照樣豢養鮫人,吃鮫人肉、喝鮫人血、殺鮫人抽骨剝皮煉製法器。
她照樣殺她的哥哥、利用她的姐姐、甚至謀害她的親生父親。
這麼多年,她也隻投入過蒼伶冰冷溼膩的懷抱,任由蒼伶殘破的鮫人軀體對著她宣洩獸.欲。
她活生生把枝繁葉茂的穆家嫡系,殺得隻剩她這一位穆家大小姐。誰還記得穆家當年都有過哪幾位少爺?
她再沒有說過一個字的好的把蒼伶養起來。但是蒼伶老了,也因為之前在鮫人池被折磨的那些年,壽數將盡。
穆婉然尋遍整個修真界,隻有重生蓮能為蒼伶續命,隻有重生蓮能讓蒼伶恢復如初。她必須得到,像她得到穆家權柄一樣,不惜動用任何手段。
穆婉然怎麼可能嫁給什麼北松山少掌門?她從一開始,跟那些修士、跟所有人、都不在一個世界裡面。
她的世界裡面隻有殺戮、爭奪、你死我活。
她唯有一個一點也不溫暖的蒼伶,陪她走過這不堪回首的幾十年。
她怎能讓他這麼死了?
穆婉然當初答應放蒼伶回歸大海,現在是時候兌現那個承諾了。
這重生蓮能讓蒼伶身體重塑,穆婉然早已經在島上安排好了,也僱傭了為蒼伶將神魂投入重生蓮的修士。
穆婉然對身邊修士道:「把恭五丟進海裡。」
她從儲物袋裡面摸出了四象面具,戴在自己臉上,而後轉動輪椅道:「讓人把水箱打開,我去見他。」
第56章碎魂
說是見面,但穆婉然其實戴著四象面具。
四象面具是低階修士行走在外比較常用的東西,戴上之後,面具之上的臉會隨著看到面具的人心之所向而變化。
穆婉然準備用這種方式欺騙蒼伶,蒼伶若是真的想要見她,那麼見到她四象面具上的樣子,會是她好好的樣子。
穆婉然在水箱不遠處抬了下手,看到水箱裡面有水花在翻動,跟在她身後的修士見到她抬手的動作,立刻停住了腳步。
穆婉然一個人咕嚕嚕轉動著輪椅上前。
她儘可能穩住自己的心緒,讓開口的聲音同平常別無二致。
「蒼伶,別鬧了。」穆婉然說,「我來了。」
穆婉然輪椅停在了距離水箱大約兩步遠的地方,她不敢離得太近。
水箱裡面胡亂拍動的聲音停止了。
穆婉然看了一眼周圍守著的幾個修士,修士便無聲離開了水箱旁邊,走到遠處停下了。
片刻後,一雙缺失了一根無名指的手掌,攀上了水箱的邊緣;緊接著一個在長明燈冷白晃動的光亮之下,依舊金燦燦的腦袋,從水箱旁邊探出,看向穆婉然所在的方向。
見到蒼伶的那一刻,穆婉然忍不住輕輕嘆息一聲,她發現自己真的非常、非常想念蒼伶。
蒼伶那雙非人的瞳仁,定定看向穆婉然,兩個人隔著兩步遠的距離,注視著彼此,卻像是隔著永遠也橫跨不過的天塹對望。
許久,還是穆婉然先開口,聲音裡面似乎帶著一些笑意,「不是鬧著要見我?見了之後為何不說話?」
蒼伶抿緊嘴唇,慢慢扒著水箱邊緣,露出了半個身子。
穆婉然的笑意僵在臉上,因為她看到蒼伶身上坑坑窪窪一塊一塊地凹陷進去,連鱗片都變得參差不齊。
鮫人的恢復能力是非常厲害的,若隻是單純的刀劍傷,絕不足以變成這樣。
穆婉然豢養鮫人多年,食鮫人肉多年,很清楚這樣的傷勢是怎麼造成的——蒼伶被人活挖了肉!
「你這是怎麼弄的!」穆婉然再顧不得什麼,轉動輪椅上前,抬手去摸蒼伶身上可怕的凹陷。
她已經想到是誰幹的了,恭五一直都負責蒼伶水池邊的護衛,他死得太輕鬆了!
穆婉然眼中透出狠厲,她答應了恭五死後照顧他的家人,現在看來不必了;恭五挖了蒼伶的肉不敢跟身邊的人分享,必然是拿回家裡給家人分食。
既然他這麼愛他的家人,穆婉然很快就會送他們一家老小下去團聚!
穆婉然心疼得心顫手更顫,蒼伶趁著穆婉然摸他身上凹陷的時候,緊緊抓住了她的手腕。
他看著穆婉然,確實在她的四象面具之上,看到了穆婉然好好的臉。
隻不過穆婉然絕不會想到,蒼伶看到的,是她七十年前的模樣。
那時候她單純、無辜、用那張溫柔雅致的美人面,騙得蒼伶以為自己找到了真心愛人。
鮫人可以把找到的真心愛人帶去海底,接受鮫神的祝福之後,他便能同他的愛人一起,生活在無憂無慮的海底。
但是他找到的不是一個純善的真心愛人,而是一條披著人皮的毒蛇。
蒼伶一直都清楚穆婉然的狠心,也知道她的愛有多麼吝嗇。
鮫人是能夠感知到人的情緒,甚至是真正的愛意的。所以在穆婉然時隔十五年再次出現在他面前,他才會重新接受她。
她小小的一個,卻那麼痛苦,那麼絕望,唯有心尖尖上一點點的鮮紅,是留給他的愛意。
蒼伶能感覺到她笑著慶祝大仇得報,心中卻在哭泣。
他恨她,卻也捨不得她哭。
就像此刻,他分明清清楚楚地知道,她又要拋下他了。
可是這一次蒼伶沒有十五年能夠等了,他快死了,他不能離開她,他們不能分開。
他堪稱平靜地問穆婉然:「你又要拋下我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