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婉然還在因為他受的傷而憤怒,她五衰之後,穆家一些人蠢蠢欲動,她很快就要掌控不住大局了。
但是她沒想到,她還未敗,身邊人便敢如此對待蒼伶!她回去必然要所有知情不報之人一併付出血的代價!
「婉然。」蒼伶這些年一直都冷冰冰地叫穆婉然「大小姐」。
隻有在最初的時候,兩個人都單純又羞澀那時,他才會這樣低低叫她「婉然」。
穆婉然愣住,蒼伶抓著她手腕看著她,又示弱一般叫了一聲:「婉然……」
穆婉然渾身一抖,痴痴望著蒼伶。
蒼伶哀求道:「不要拋下我。」
他當年沒有這樣說過,他從來沒有這樣說過。
穆婉然面具之下的面孔悲切難抑淚流滿面,但是面具之上卻依舊是那張青春貌美的青澀面孔。
「你還記得我答應過你的事情嗎?這麼多年,我都知道你一直在渴望回歸海底。我拿到了重生蓮,上島之後,會有修士為你重塑身體,你放心,傷害你的人已經死了。」
「知情不報的人我全都會讓他們付出代價。」
穆婉然說了一堆,蒼伶都充耳不聞,他隻在等她一個確切的回答。
穆婉然顧左右言它,蒼伶隻好又問了一遍:「你又要拋下我嗎?」
穆婉然一頓。
「我們相識七十年了。」穆婉然狠心道,「我膩了。」
她像當年蒼伶被她哥哥抓住,當著她的面斬斷魚尾那時候一樣,用輕飄飄的語調說:「我堂堂穆家小姐,你不會以為我真的會愛上一個鮫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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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應該知道,在我眼中,鮫人隻是能食肉能尋樂的畜生而已。」
她是故意說這樣的話刺激蒼伶,因為她確實沒有辦法再陪伴蒼伶了。將蒼伶送上島,她要回去徹底血洗掉穆家一群苟延殘喘的老不死。
蒼伶聽了這樣誅心的話,沒有任何的反應,身邊的水波都沒有動一下。
船隻因為有修士的靈力催動,平緩而迅速地在海面之上疾馳。
穆婉然等了片刻,沒有等到蒼伶發瘋,狠狠鬆口氣的同時,心中翻絞起難言的苦澀。
蒼伶也不愛她了。
至情至性的鮫人若真愛一個人,是聽不得這樣的話,也絕不肯同那人生離的。
也對,她這樣卑鄙無恥之人,就算是至情至性的鮫人,也不會愛她本性。
穆婉然再開口語調輕鬆一些,道:「穆家漸漸勢弱,我要找一個皇族對穆家有助力的人成婚,現如今有希望奪嫡成功的七皇子的親弟弟——北松國十皇子便是個很好的人選。」
她稍稍勢弱,便有人敢生挖蒼伶血肉,穆婉然現在就是沒牙沒爪的猛虎,除了肉多再也沒有任何兇性。
她活著都護不住蒼伶,死了蒼伶一定要落入賊人之手,她必須儘快把他送回海底。
穆婉然說:「我還你一副完好無損的身體,兌現當年的承諾,送你回歸大海。不要再上來了。」
「這世間沒什麼純善的愛情,你用了七十年應該明白這個道理。」
「凡人心中隻有骯髒的權勢、交易、屠殺、暴力。」穆婉然看著蒼伶道,「回到海底,好好活著。」
蒼伶還是保持著那個姿勢一動不動。
他似乎對此毫無觸動,隻是直勾勾盯著穆婉然面上的四象面具,上面最初引誘他的那張美人面,一如當初讓他難以自拔。
鮫人就是蠢物。
活了多少年也不能免俗。
他們的腦子似乎天生為情愛而生,卻像是中了這世間最狠毒的詛咒,永遠也得不到純善的愛人。
他半晌才開口,聲音略微變得奇怪,似是裹挾著黏膩的情.欲,對穆婉然道:「我發.情了。」
滿心哀切心緒紛雜的穆婉然:「……」
「你進來。」蒼伶拉著穆婉然示意,讓她進入水箱同自己交.合。
鮫人的發.情期原本是有固定時間的,但是蒼伶當年被她哥哥灌的藥傷害得太厲害,身體某些機能徹底亂了。隨時都可能進入發.情期。
而穆婉然從來不會拒絕蒼伶的索取,這是蒼伶找的最佳理由。
穆婉然一時不知用什麼表情面對這種事情,她現在經不住蒼伶折騰,而且……馬上要上島了。
「你重生之後,可以找一個……一個鮫人結合。」穆婉然垂頭掙扎道,「我知道你這些年從未盡興過。」
鮫人和人就不是一個物種,他們發.情時變態的生理構造和持續時間,能將一個人活活弄死,修士也撐不住。
所以穆婉然才會一直食用鮫人肉,這樣受傷了至少恢復得比較快。
但是現在她真的沒辦法滿足蒼伶,她說:「我……」
「進來!」蒼伶湊近穆婉然一些,那張依舊英俊得不似活人的臉逼近,滿是不容抗拒的急切。
穆婉然怔了片刻,就被蒼伶大力從輪椅上扯到了水箱裡面。
「撲通!」穆婉然落入蒼伶懷中。
守著穆婉然的修士立刻要上前,穆婉然從水箱伸出手揮了一下,示意他們不要動。
穆婉然是想再最後體會一次蒼伶溼冷的懷抱,想要好好勸說他。
她撐著手臂在蒼伶凹陷的身上,勸說他的話還未出口,蒼伶已經揭開了她遮面的面具。
穆婉然立刻像個失水的魚一樣掙扎了起來,而蒼伶一條手臂,就制住了她所有的動作。
水花一翻,很快回歸平靜。
那些要保護穆婉然的修士腳步一頓,沒再上前。
蒼伶從來不是個多話的,他抱著醜陋形容畢露,白髮飄散在水中不肯抬頭的穆婉然,說道:「我們族裡,白髮銀魚的地位是最高的。」
這句話像救命的良藥和安撫劑,順利地讓穆婉然的掙扎徹底消失。
蒼伶能夠在寬闊的水箱之中浮起來,哪怕隻剩下半截魚尾,也能撐住穆婉然趴在他身上。
兩個人一起飄著,誰也沒有動,誰也沒有再說話。
這樣過了好久,天邊露出了魚肚白。
穆婉然終於抬起了頭,這場黎明前最後的放縱應該結束了。
她微微偏頭,躲避蒼伶的視線,看向天邊海天一線拉開暖黃,已經見了島嶼的影子。
她對蒼伶說:「快上島了,放開我吧。」
蒼伶那雙非人的金紅色眼睛,在這天光將至之時,泛起了奇異的流光。
他痴痴看著穆婉然,一言不發拉下她的脖頸,親吻了她的唇。
穆婉然渾身溼透,長發溼貼,這樣溼漉漉的模樣,正遮蔽住了她順著臉頰滑下的熱淚。
她腦中甚至還想著,若她能撐住,必定親自送重生後的他回歸深海。
下一刻,蒼伶張開嘴,用曾經撕咬開無數人、鮫人、包括仇敵的細密尖齒,咬上了穆婉然溫熱脆弱的脖頸。
鮮血霎時間湧出,穆婉然隻掙扎了一下,就不動了;並非她失去了所有力氣,她笑了起來,她像個破風箱一樣,被撕開的喉嚨發出嘶嘶的尖嘯,像是在放肆地縱聲大笑。
鮫人會將深愛卻背叛的人殺掉,拖入深海。
這是她的蒼伶在跟她告白,她怎能打斷?
這樣也好吧……不,應該是這樣最好了。穆婉然想不到比這更好的死法。
她偏開頭跌在了蒼伶的胸膛上,擁住了這個獨屬她的懷抱。
血色很快瀰漫了整個水箱,一如當初那冰冷可怖的夜裡,年輕強壯的雄性鮫人,拼盡全力護住一個跌落水中的人族,他們緊緊抱在一起,沉在一片血色之中。
時光流逝,歲月似一把尖刀。
將兩個不該相識相愛的人橫貫在當年那片汙濁的血水之中。
鮫人是蠢物,卻也是情聖。
他們會對命中注定之人一見鍾情。
他早在穆婉然勾引他之前,就一發不可收拾地愛上了她。
當年水中的相護,何嘗不是這冰冷兇猛的獸類,對他盯上的人族的引誘?
突然間水箱猛地譁啦一聲,一雙人影在空中騰起高高的弧度,眨眼之間扎進海面。
修士反應過來的時候,帶著穆婉然墜海的金色影子,早已經消失在了晨曦鋪滿的海面。
深海中沒有光亮,穆婉然的屍身會被水壓撕裂,就像斷尾的鮫人永遠也回不到深海。
這一場相遇,從七十年前開始,就註定是一場可笑的悲劇。
但蒼伶和穆婉然都悍然奔赴了這場相逢,也瞭然無憾地擁抱了結局。
船隻上的修士想要施救卻已經尋不到方向,他們稍微亂了一下,就恢復了正常秩序。
穆婉然到死也不知道她拿到的重生蓮是假的,這大概是命運對她唯一的眷顧。
修士們有人想要重生蓮,跳水去尋找。但到了海中的鮫人就算剩下半條魚尾,也是回家的神明,他們追不上,也尋不到。
陽光徹底從天邊的海面升起,整片天地都亮了起來;越來越亮,昏黃徹底消退,海天映照出一片蕩漾的熾烈之色。
正如此刻湘君山上驟然綻放出的靈光。
這靈光席捲了每一寸地方,所有焦糊的土地和植物;烤化了山上的殘雪,撫平了所有燃燒過後的飛灰。
而位於這白光中心的穆晴嵐,卻似是沉入了一個又一個久遠的夢境之中。
她同一位少年仙君相遇。
他們在夢中追逐,在水邊嬉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