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一刻鐘,曲雙便又急匆匆地殺回來,然後得意忘形手腳並用的和霍珏說了現如今門派之中的所有形勢。
穆家弟子中計、修律院弟子被困、和澤長老散了集結的弟子已然歇息、皇族衛兵默默回到了各自往日駐守的崗位。
危機解除了。
不僅僅危機解除,因為「靈山發怒」的震懾,一些本有反叛之心的弟子,開始動搖,被困的修律院弟子之中,有幾個甚至嚇壞了,直接道心破碎。
霍珏聽完了一切,終於開口,聲音有些暗啞,十分乾澀道:「以我手中的掌門令召集弟子,修復大陣。」
「是!少掌門!」曲雙接過霍珏的掌門令,興匆匆朝著外面跑去。
危機解除,但要重新啟動大陣並非易事,弟子們今夜註定無眠。
霍珏慢慢軟了脊背,靠進輪椅裡面,對著窗戶的方向,久久發呆。
今夜星月原本暗淡無光,但此刻烏雲被罡風颳得褪去,皎白的月光順著天際撒下來,映在窗扇之上,輕撫窗內至今驚魂未定的人。
今次危機過去,等段琴軒回來,門中應當能好生穩固一陣子。穆家弟子伺機擅闖北松山,也算是被拿住了把柄,兩家徹底撕破臉,往後想要輕易混上北松山已是不能。
霍珏最開始思緒很亂,但是這會兒大腦是一片空白的。
直到他的腰背都坐得僵硬疼痛,他也還是坐在那裡沒動,修復大陣他幫不上忙的,但是霍珏也沒去休息,仿佛在等什麼人。
而他等的人,其實早就貼在窗戶上了。
悄悄伸出一截樹藤鑽進窗戶,在「看」霍珏。
修律院的弟子暫時解決了,局勢算是穩住了。
但是外面的弟子還在忙活著呢,今晚上霍珏肯定是所有事情拿主意的那個,穆晴嵐心疼他身體,想進去給他加個餐,又怕霍珏心情太差,她要是這會兒出現,說不定要被討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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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今晚上鬧起來的都是些「妖魔鬼怪」,她這個非人搞不好要被霍珏反感。
萬一霍珏心一狠,要把她也給收了,她肯定不捨得讓他失手,那就隻剩兩個選擇,束手就擒,或者自投羅網。
穆晴嵐撤回藤蔓散去,回宿霜閣換本相。
她猶豫了一下,沒敢拌得太花枝招展,畢竟今晚太亂,不合適。
穆晴嵐穿了一身素白,頭上隻戴了幾個玉簪子,當然也是有心機的,要想俏,一身孝嘛。
從宿霜閣朝著雪松院走,她想了想,又回去加了一件鬥篷,畢竟大陣破了,現在罡風呼號,大雪紛飛,她本身是感知不到冷的,但穿得太單薄了,引人懷疑。
她還兢兢業業扮演著她弱小無助又可憐,修為低微且被穆家拋棄的傀儡,今晚上自己給自己定的戲文是一出「棄暗投明」。
隻要霍珏今晚不遷怒她,不把她趕走,她就能名正言順賴在北松山。
說不定這樣朦朧又風雪飄搖的夜晚,他們之間能生出一點別樣的情愫。
穆晴嵐想得很美,特別美。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剛才被曲雙給看到了,她已經光的連個肚兜都沒了,還以為自己隱瞞的特別好。
她想著所謂患難見真情嘛,她還是得真身本相上,要不然什麼時候才能把人弄到手!
穆晴嵐裹著鬥篷到了雪松院外面,想著找一個弟子通報。
結果雪松院守門的弟子們都不知道哪裡去了,穆晴嵐等了一會兒,著急,就默默走了進去。
很順利,未來得及撤下的各種肅殺疊陣,因為她身上的符文密令,對她毫無作用。
穆晴嵐全無阻礙走到了霍珏的屋門口,總算碰到了兩個小弟子。
不巧,這兩個小弟子之前就是跟曲雙一起行動的,在符文境之中看到了穆晴嵐冒犯少掌門,這會兒看到穆晴嵐大搖大擺出現,立刻拔劍相對。
「站住!」
穆晴嵐抬起雙手,慌忙解釋:「我醒過來就看到到處都是風雪,我的婢女都沒有了,我好怕,我是來找……」
「妖孽,還敢胡言亂語!」其中一個弟子親眼從符文境裡面看到穆晴嵐,又親眼見證她消失在少掌門屋子裡,爆喝一聲,提劍要砍。
穆晴嵐都準備好不輕不重挨一刀,好演個苦肉計了。
霍珏突然在屋子裡開口:「住手!讓她進來。」
小弟子身形一滯,頓時收劍,但看穆晴嵐的面色還是很不善。
穆晴嵐走進去,心裡念著還是霍郎好啊,邊走邊擠眼淚,然後一進屋,就嚶嚶唧唧撲到了霍珏輪椅前面。
哭道:「霍郎,我母親沒了!」
霍珏被她抓住膝蓋,要不是實在跳不起來,肯定已經跳起來了。
不過人跳不起來,他額角的小青筋跳得卻很歡快。
「嗚嗚嗚嗚……葉洛跑了,帶婢女們跑了,她們是叛徒!」
「我娘,嗚嗚嗚……我母親沒了,怕是被穆家的那些弟子給殺了,我與穆家不共戴天!」
穆晴嵐也是實在哭不出來,她那「母親」也實在是沒了比有要好。但用這件事裝可憐最好,因此她當著霍珏的面,就是一頓乾嚎。
乾打雷不下雨,她想著反正瞎子看不見。
「霍郎,我沒有家了,我什麼都沒有了,我隻有你了。」穆晴嵐見霍珏沒有第一時間把她推開,立刻手臂都攀上霍珏的雙膝。
「霍郎,我知道穆家對不起你,今晚的事情是穆家背信棄義,我不可能再與他們為伍,我以後能不能留在北松山上?」
霍珏咬著牙,齒關緊繃,側臉繃出凌厲的弧度。
但他雙手死死抓著輪椅扶手,卻沒把穆晴嵐從膝蓋上掀下去,竟然還任由她在這裡胡言亂語。
穆晴嵐趴著假哭,聽著霍珏不吭聲,說道:「我不奢求跟霍郎拜堂,做真夫妻,但是……我能不能留在北松山,做一個小弟子?」
霍珏終於咬牙切齒開口,一字一句,如冰凌墜地,「我不可能收你為徒。」
「不用不用,我就做個外門掛名小弟子就好,隻要能讓我留在你身邊報恩就行。」
「你身體不便,我可以伺候你,我煮飯很好吃的!我之前跟你說的那些,都是認真的,我可以幫你的。」
霍珏沒有馬上拒絕。
穆晴嵐欣喜若狂,霍珏心地善良,這是同意她留下了!
她得再努力一把,爭取留在他身邊!
霍珏沉默了片刻,終於僵硬地抬起了一隻手,他朝前伸了一些,不偏不倚碰到了穆晴嵐的下巴。
他將穆晴嵐的下巴從他的腿上慢慢抬起來,自己也低下頭。
他分明什麼都看不見,但是他白紗之後的雙眸,越是看不清,越讓穆晴嵐覺得有點心驚肉跳的攝人。
他就這麼一手抬著穆晴嵐的下巴,低頭問她:「我於你,有什麼恩?」
穆晴嵐噎了一下,她就是瞎胡說,反正隻要能留下什麼招都要試試的。
因此她沒臉沒皮掰著手指數道:「霍郎心善,給我居住的院落設陣壓制傀儡蠱,給我壓制傀儡蠱的藥物,還要幫我救母親,現在又肯讓我留在山中,樁樁件件都是大恩!」
霍珏輕嗤了一聲。
他放開了穆晴嵐,靠回椅背上,不知道在想什麼。
穆晴嵐以一個卑微又無助的小傀儡立場,對霍珏說盡好話。
最後才說出真正目的,道:「宿霜閣裡面沒人了,就剩下我自己,外面好亂,風好大,我好害怕。」
「霍郎,我怕穆家的人還有人潛伏在這北松山,要伺機回來殺我,我能不能留在這裡?」
「我保證乖乖的,我還能照顧你的,你渴不渴餓不餓?」
「你要是累了,我推你去床邊休息吧……嗯?」
霍珏始終不說話,他感受著膝上得寸進尺快爬他身上的穆晴嵐,到現在也還是沒法將眼前這嘰嘰喳喳吵鬧不休的活生生的人,和夜夜餵他不明汁液的那些藤蔓聯繫在一起。
霍珏想要直接問,但是對方裝神弄鬼地把自己分成兩個,一個白天痴纏,一個夜裡強橫,直接問,她肯定不會說的。
霍珏打算直接試。
既然她分.身成兩個人戲耍他這麼多天,要他擔驚受怕,又要他羞憤無奈,他為何不能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霍珏閉著眼狠心咬破舌尖,然後突然彎腰按住自己的靈府,痛哼一聲。
穆晴嵐全身心都牽在霍珏身上,他一捂住靈府,穆晴嵐立刻就緊張問到:「你怎麼了!」
霍珏恰好這時候嘴角溢出了一點點血,穆晴嵐頓時手足無措,抬手便要以靈力安撫他的內府。
想他肯定是他這些天多方布置,殫精竭慮,布陣說不定還妄動了靈府!
但是手都按上去了,她又想起自己隻是個「柔弱無能」的小傀儡。
不行,霍珏才可憐她「孤苦無依」讓她留在北松山,她不能暴露。
於是穆晴嵐從地上爬起來,慌慌張張道:「我,我靈力低微,沒法幫你,我去找人來!我去找曲雙!」
穆晴嵐直接朝著外面跑,準備等會操縱樹藤過來,她也知道這辦法屬實有點笨了,可是再沒有其他的好辦法了。
她關心則亂,根本沒料到霍珏是詐她。
等她跑了,霍珏慢慢直起腰身,抬手抹了下自己唇邊血跡,然後靠在輪椅上,閉上了眼睛。
他在等。
果然都沒間隔上一盞茶,窗戶和地面傳來了熟悉的窸窣聲,霍珏心裡的疑惑在這一刻徹底得到驗證。
她們……確確實實是一個人。
裝神弄鬼了這麼多天,卻原來是個傻的!穆晴嵐才跑出去,「她」就巴巴地來了,她是沒長腦子光長樹藤了嗎!
霍珏想到自己這些天被這麼個蠢東西給嚇得疑神疑鬼,還覺得對方是個「高人」,就一陣胸口窒悶。
他正咬牙切齒呢,那樹藤已經靠過來了,蹭著霍珏的手,攀爬上來要朝著他嘴邊湊。
霍珏扭過頭死死抿住唇。
他要是不知道樹藤是穆晴嵐倒也罷了,現在知道了,他還怎麼喝她餵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