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裡納悶呀,為什麼爹爹方才不肯理她。
阿滿和阿意聽得妹妹的咕哝,頗覺奇怪,也要擠到窗口來看個究竟,就在此時,意想不到的事發生了。
就聽一聲尖銳的哨聲傳來,有樣物事從於飛樓的屋頂衝天而起,猶如一條銀蛇蜿蜒著咬破黑沉的夜空,隨後砰的一聲,綻出星星點點的煙花。
謝婉幾人都驚住了。
前一刻還歌舞升平的於飛樓突然間變得一片死寂,樓外的百姓卻仿佛見到了什麼可怕至極的物事,紛紛閃避,人群如潮水般往四處散開。
下一瞬,樓裡忽飛掠出十來個黑影,伴隨著銳器錚鳴相擊的聲音,一路攀檐走壁,邊打邊縱,因輕功都極其出眾,一時間難分上下,纏鬥個不休。
瑩瑩害怕起來,回頭忙往謝婉懷裡鑽。
平家三兄妹和子遊卻看得眸子熠熠發亮,且有越來越興奮的架勢,無論乳娘們怎麼拉拽,就是不肯離開窗邊。
傅蘭芽定定看著不遠處那個樓頂上被幾人纏住的銀白色身影,心漏跳了一拍。
四處燈火通明,屋頂亦一片明耀,此人的身形和衣裳顏色熟悉之至,別人認不出來,她卻看得心都揪起——不是平煜是誰。
樓梯間響起重重的腳步聲,陳爾升率領兩名副將上得樓來,神色不見半點慌張,顯然早有準備,到了樓梯口,隻遙遙對傅蘭芽一拱手,沉聲道:“夫人莫要害怕,都督早前便做了安排,眼下四周已設下布防,幾位公子及小姐隻管留在房中,等都督收網,自會親自前來接夫人和公子小姐回府。”
說話時看一眼擔憂得坐立難安的謝婉,又補充一句:“傅大人雖然不會武功,都督也早已著人相護,傅夫人不必擔心。”
傅蘭芽和謝婉齊齊深吸了口氣,點點頭。
陳爾升語氣篤定,連一句“關上窗”的叮囑都沒有,可見不論行刺之人是誰,都有應對之策。
陳爾聲說完這番話便返回樓下,傅蘭芽讓乳娘將阿滿幾個抱回屋中,掩上窗,隻餘一條縫隙,便於時刻觀察於飛樓的情景。
謝婉挽著傅蘭芽的胳膊,心裡著急呀,大氣也不敢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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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頂上身影交錯,一行人已從於飛樓打到了對面酒樓的屋檐上。
這一回離得更近了,傅蘭芽才發現一眾交手的高手中,竟有十餘名身形靈巧的美人,身著紅色長裙,上下翻飛,仿佛遊戲花間的紅蝶一般,嬌叱不斷,看的人眼花繚亂,出起招來,卻比所有人都狠毒。
細究之下,這幫美人的武功又與與中原武林有所不同,手中的刀格外的彎長不說,攻擊人時又往往由下往上,喜從下盤切入。
難道是倭人?傅蘭芽看了一會,想起來金陵後,有一回,平煜曾在房中展開一幅寬厚畫冊,坐在桌邊,對卷沉吟。
她好奇之下,也曾在一旁託腮觀看,見卷頁上畫著不同兵器,形狀古怪,大多未曾見過,而平煜研究得最多的,便是眼前諸女手中這種細長彎刀。
她問起後,他便說是倭人善用的“武士刀”,俱用精鐵所制,平日為倭人中的浪人所用。
他當時似是在找這種兵器的破綻。
想到此,她又凝目看了看,那些女子手中所持有的正是所謂“武士刀”,看來定是倭人無疑了。
幾招過後,纏住平煜的那兩名美姬忽然出其不意地一矮身,齊齊掃向平煜的小腿。
女子身段出奇柔軟,又形成左右夾攻之勢,平煜若非出奇制勝,難保不會吃虧。
見到這情形,不止傅蘭芽,連謝婉的呼吸都緊張地屏住。
眼見那兩名女子的裙裾要掃過,平煜卻一個筋鬥,輕飄飄往後一翻。
那兩名女子雖吃了一驚,應變極快,不等招式用老,忙要收回腿上功夫,轉而起身抓住平煜,平煜卻又已欺身俯衝回來,趁兩人尚未完全起身,一邊一個,出掌重重拍向兩人的肋間。
傅蘭芽以往見過平煜出招,知道他內力深厚,既已得手,定會使出全力,果見那兩名女子悶哼一聲,身子硬扛著晃了晃,到底沒能招架住,跌倒在瓦片上,順著屋檐滾落下去。
傅蘭芽再要好好打量平煜有無受傷,就聽一個極為熟悉的男子聲音低喊道:“阿柳——”
傅蘭芽心中咯噔一聲,李由儉!循聲一望,就見對面屋頂上原本被兩名倭女圍住的兩名年輕公子揮劍一刺,趁倭女閃避之時,高大些的那個摟著另一個躍下屋梁,使出輕功奔開數步,這才狼狽停下。
正是李由儉和秦勇。
難道是受傷了?傅蘭芽擔憂地望著被李由儉抱在懷中的秦勇,自第一次相見,從未見秦勇這般虛弱過。
李由儉似是急於安置秦勇,無心戀戰,很快便抱著秦勇消失在夜色下的街角。
傅蘭芽四下裡找了一回,沒能找到哥哥,隻好將注意力重新放到平煜身上。
激戰了幾個回合,眾倭女漸有落敗之勢,仍在負隅頑抗的,隻剩下一對中年男女,兩人都穿著綾羅綢緞,那婦人尤其珠光寶氣,似是於飛樓的東家。
原來於飛樓竟是東瀛人所開,在金陵潛伏了這麼多年,背地裡訓練了一幫武藝出眾的高手,竟無人發現破綻。
這兩人功力也是使的東瀛招式,卻更為迅捷兇猛,遠在那群倭女之上,也不知何故,鬥到最後,屋檐上隻剩下四人——平煜對付那名東瀛中年男子,而另一個身形俊朗的玄袍男子則對付中年婦人。
傅蘭芽看了片刻,若沒認錯,這人正是秦晏殊。
奇怪了,周圍明明好些平煜及秦門的人,為何那些人隻在一旁看熱鬧,無人上來相幫。
謝婉也覺納悶,“若是擒賊,何必單打獨鬥,齊心協力才是正經。”
傅蘭芽深以為然,既已佔了上風,為何不早早收場。
見平煜和秦晏殊越打越興起,她臉上浮現古怪之色——這兩人不是在用這種方式一較高下吧?
明知荒唐,直覺卻告訴她,這想法並非不可能。
須知平煜和秦晏殊可是從見面起就不對付,每回碰在一起,冷嘲熱諷自不必說,連自家孩子的體格都曾拿來比對。巧的是,八年前,兩人都曾因緣際會服用過赤雲丹。
很快,她這毫無依據的猜測竟真得到了證實,就見原本圍在一旁的護衛又退開幾步,好讓平煜和秦晏殊打個痛快。
而那些秦門高手更是抱臂而立,神色端肅,很有品鑑武林決鬥的意味,周遭因而顯得越發寂靜。
傅蘭芽頗有些哭笑不得,原來兩人還真是在比較武功。可都是統一戰線的盟友,就算決出來勝負又如何?
打了一晌,平煜面前那中年男子動作愈見遲緩,一道白光閃過,那人圖窮匕見,一柄長刀斜刺裡從手中刺出,平煜側身一避,探手捉住那人的手腕,趁其不備猛的將其拖拽至自己跟前,緊接著抬起一腳,踢中那名中年男子的心窩。
那名男子往後一倒,從屋檐上滾下,平煜縱身一躍,也跟著落在那男子身邊,扣住對方後腦勺,卸了下巴,將其徹底制住。
秦晏殊忙也不甘示弱地卸了那婦人的一雙膀子,可到底慢了半招。
等平煜吩咐屬下將那些倭人悉數綁起帶走時,他臉上的表情幾乎可以稱得上滿面春風。
秦晏殊卻不以為然,顯然覺得方才一番打鬥,平煜不過是仗著詭計多端,僥幸勝了一局而已,若是單論武功,平煜未必是他對手。
這兩人的官司傅蘭芽理解無能,她隻顧盯著平煜,見他先是蹲下身子親自審問渦賊,又吩咐部下搜檢於飛樓,再接著,抬頭往鳳棲樓看來。
明明隔著窗扇,傅蘭芽卻覺得他能看到她們母子似的,恰在此時,樓梯上再次響起腳步聲,她回頭一望,卻是哥哥上來了。
瑩瑩和子遊見了父親,頓時沸騰起來,爭先恐後忙往父親身邊湊。
傅蘭芽和謝婉也忙迎了過去。
傅延慶見妻子和妹妹都安然無恙,松了口氣,蹲下身子,攬住瑩瑩和子遊細看一回,微微一笑,替瑩瑩將嘴邊殘留的點心屑沫拭去。
這才起身對妻子和妹妹道:“大家想來今夜都受了驚,先回府再說。”
傅蘭芽惦記平煜,也顧不上細打聽來龍去脈,帶著孩子們下了樓。
剛一到門口,平煜似是做好了安排,正朝門口走來。
見了妻女,他臉色一松,先是從乳娘懷中接過阿圓,親個沒夠,邊親邊道:“好閨女。”見阿圓毫無懼色,越發高興。
阿圓咯咯笑個不停。
沒等平煜稀罕夠三個孩子,那邊卻大步走來幾人,到了跟前,有人笑道:“平夫人。”
這聲音溫潤和煦,哪怕已過去許多年,聽在耳裡,仍如春風拂面,讓人心頭發暖。
傅蘭芽轉頭看去,迎上秦勇含著笑意的目光,心裡一時間百感交集。自京城一別,她與秦勇等人已有八年未見,沒想到再次相遇,卻是在千裡之外的金陵。
許是今日為了打鬥方便,秦勇身著男裝,相貌與八年前比起來,沒有半點變化。
秦晏殊和李由儉卻比從前多了幾分青年男子該有的成熟氣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