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蘭芽感慨萬千,忽然福至心靈,想起昨夜平煜那句原本怎麼也想不起的話,可不就是“明日有故人至,等我忙完,再來接你一道與他們好好聚一聚。”
看來平煜是早有安排。
她嗓子眼裡仿佛堵著一團棉花,望著秦勇等人,強笑道:“秦當家、秦掌門、李少莊主,好久不見。”
其實幾年過去,諸人的身份早有變化,可傅蘭芽下意識一開口,仍保留著八年前的舊稱。
三人也不去糾正傅蘭芽,含笑看了傅蘭芽一會,少頃,又轉而將目光投向阿滿三兄妹。
見幾個孩子出落得如珠似寶,幾人心中大悅,蹲下身子,摸了摸每一個孩子的頭,這才令身邊長老將早已準備好的見面禮給孩子們拿出來。
傅蘭芽在一旁細細打量秦勇,見她果然面色不佳,想起剛才之事,隻當她身子不適,有心私底下問問,誰知這時秦晏殊見三個孩子果然極為高壯,揚了揚眉,揚聲笑著對平煜道:“平都督,難得幾位故友相見,咱們今日需得痛飲一回才行。”
平煜早已在淮河邊備了幾艘畫舫,舫上設了酒筵,聞言笑道:“自該如此,諸位,時辰不早,這便移步吧。”
於是一行人騎馬的騎馬,乘車的乘車,時辰本已不早,平煜卻答應了讓阿滿兄妹與秦家幾個小兒見上一面,便令陳爾升做了安排,攜了傅蘭芽母子一道往淮河去。
依照往常的習慣,他本該騎馬,然而他近一月沒撈著跟傅蘭芽好好說話,如今心腹大患一除,心頭一松,委實痒得慌,便謊稱剛才跟人打鬥時扭傷了手腕,舍了馬不騎,厚著臉皮上了馬車。
正要掀簾,忽然瞥見陳爾升目光閃閃,他動作一頓,扭過頭,冷靜無改道:“何事?”
陳爾升猶豫了片刻,見平煜兩道目光有驟然變得銳利之勢,終於嗅到了一絲危險的氣息,出於自我保護的本能,將那句“都督手腕受了傷,可要屬下送些活血化淤的藥來”的話咽回了嗓子,隻搖搖頭道:“無事。“
平煜從鼻子裡哼了一聲,上了馬車。
傅蘭芽正輕聲跟阿圓說話,見平煜進來,由著他在身旁坐下,細細看他道:“可受了傷?
“未曾。”平煜摟著妻子在懷裡,親了一口,看著她道:“方才可是嚇壞了?”
阿圓正捧著秦晏殊剛才給她的裝滿了金锞子的香囊在手上玩,聽得動靜,抬頭,不解地看看父親,又看看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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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蘭芽索性將阿圓塞到平煜懷中,似笑非笑點點頭道:“平都督很壞,這些日子瞞著我許多事,我本就膽子小,剛才一遭那般出其不意,可不是嚇壞了膽?”
平煜心中暗笑,望著妻子,嗯,她膽子“小”得很呢。見她含嗔帶喜,嗓子一陣發痒,餘光睨了睨女兒,突然抬手一指,對阿圓道:“圓圓你瞧,那邊是何物?”
阿圓撇過頭,好奇地朝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平煜卻猛的傾身上前,不容分說將傅蘭芽兩瓣紅唇吮住。
傅蘭芽心頭一撞,這人慣會見縫插針,阿圓雖還小,卻已會說話,若是這情形讓她看見,童言無忌,誰知哪天會不會鬧出什麼笑話。
正要咬他,平煜卻仿佛掐準了時機一般,飛快地放開了她。
果然,恰在此時,阿圓困惑地轉過了頭,攤開胖胖的小手,搖頭道:“沒有,沒有。”
平煜摸了摸下巴,明知故問道:“沒有?奇怪,阿圓竟沒瞧見麼?”
阿圓圓溜溜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出於對父親的信任,她再一次認真地擺擺手,“沒有,沒有。”
傅蘭芽見平煜還要逗弄女兒,狠狠瞪他一眼,替阿圓拭了拭汗,將香囊抽開,取出一個金锞子給阿圓玩。
她按耐不住自己的好奇心,繼續追問,“於飛樓竟藏著倭寇,莫非你前些時日便是忙著此事?由來隻聽說倭寇在福建、浙江作亂,噫,為何你竟會疑到金陵。還有,秦當家他們為何也會卷入其中?”
平煜知道女兒體胖,怕妻子抱久了手酸,遂接過阿圓,道:“於飛樓的東家乃是多年來潛伏在中原的諸浪人的頭領,為了不引人注目,此人長期潛伏在金陵,負責收攏物資,以便補給中原諸倭寇及浪人,如今江南一帶以於飛樓為首,早已織下了一張看不見的蛛網,因財力越發壯大,倭寇較前幾年猖狂不少,早在來金陵前,我便已查到了於飛樓的頭上,知道金陵的於飛樓是至關重要之處,要想對付倭寇,切斷財路是關鍵,所以一到金陵,便開始暗中部署,就為了一舉將於飛樓拿下。
“此外,於飛樓的掌櫃表面上做皮肉生意,為了快速斂財,背地裡偶也殺人越貨,前幾月他們劫的一趟鏢恰好是秦門的一筆重要物資,一番廝殺,秦門不止財貨被劫,更有不少子弟死在倭賊手下,秦門費了不少功夫查到了於飛樓,便寄信與我,請我與他們聯手對付倭賊。”
原來如此。
“既然於飛樓被查禁,豈不是能一道將倭寇在江南一帶潛伏的勢力連根拔起?”此舉無異於給了倭賊重重一擊。
平煜嗯了一聲,“切斷了財路和供給,倭寇幾十年的心血功虧一簣,可謂元氣大傷,沿海一帶至少可以太平個十餘年了。”
傅蘭芽看看丈夫,想起他這些時日表現實在不算好,很快又將眸子裡的欽佩之色掩去,隻道:“剛才秦當家臉色不好看,不知是不是剛才對付倭賊時受了傷?“平煜古怪地皺了皺眉頭,並未接話。
傅蘭芽還要追問,馬車卻已到了河邊。
下了馬車,就見河面上泊了好幾條畫舫,沿河俱是花燈,將河面照耀著金銀交錯。
傅蘭芽正要著僕婦帶幾個孩子上畫舫,道路盡頭卻又緩緩行來幾輛馬車,近前後,卻是秦家和李家的兩位小公子來了。
傅蘭芽早就知道秦晏殊的夫人連生了三個小子,秦勇和李由儉也生了一對兒女,兩家卻都隻帶了長子來金陵。
一眼望去,除了李家公子,剩下幾個孩子都是如出一轍的高大,跟阿滿兄妹站在一處,可謂一道奇景。
孩子們彼此見過禮後,先是安靜地觀察對方一晌,很快便熟絡起來,玩在了一起。
傅蘭芽上了畫舫,進到艙中,環顧四周,就見偌大一間艙室,貴而不奢,榻幾桌椅,一應俱全,幾上擺著好些瓜果點心。
走到窗邊,她推窗一望,就見一輪皓月懸於半空,清潤月光灑落在河面上,與河燈交相輝映,美不勝收。
傅蘭芽倚窗看得出神,渾然忘了冷,忽聽艙外有人求見,隱約聽見是秦勇的聲音,忙讓請進來。
秦勇一進來,她含笑抬目一望,眼睛驚訝的微微睜大。
認識秦勇八年有餘,她還是第一回見秦勇著女裝,沒想到竟如此清麗脫俗,當真賞心悅目。
她忙笑著請秦勇入內,秦勇在幾旁坐下,笑道:“他們兄弟在一處飲酒,我如今不便飲酒,就不跟著湊熱鬧了。想著平夫人或許還未歇下,便不請自來,想與平夫人說說話。”傅蘭芽眸光一動,想起秦勇先前的異樣,心裡豁然開朗,莞爾道:“說起來咱們也是曾同生共死的盟友,何必這般生疏客套?看來秦當家這是又有喜了,旁的先不說,先容我道聲喜。”她雖然跟秦勇夫婦無甚相處機會,但從剛才李由儉待秦勇的點點滴滴來看,夫妻二人的感情當真親厚得沒話說。
秦勇臉色有些發燙,從容笑道:“平夫人還是這般蘭心蕙質。今夜我一來是報喜,二來也是來話別,咱們幾年未見,好不容易重逢,可惜,不過相處一夜,明日就要各奔東西了。平夫人,我等明日便要啟程回蜀中了,早上走得早,怕擾你們夫婦休憩,就不再來道別了。”“這麼快?為何不在金陵再逗留一些時日?”秦勇喜色斂去,“方才接到門中急報,白長老昨夜病情加重,半夜歿了,白長老在秦門多年,乃我秦門德高望重之輩,我們兩口子還有晏殊需得從速回蜀中治喪。”白長老?傅蘭芽怔住,想起八年前那位慈眉善目的老者,面色黯了一黯。
見秦勇情緒有些低落,她輕聲細語寬慰了一番,末了道:“我知道秦當家身子康健,然而路途遙遠,秦當家還需多多保重才是。”
秦勇強笑道:“勞平夫人掛心,放心,我會仔細保養身子的,對了,還有一事,想來平夫人願意一聞。”
傅蘭芽微訝,“何事?願聞其詳。”
秦勇道:“可還記得南星派的林之誠和林夫人?林之誠回嶽州後重振南星派,林夫人放下芥蒂,與林之誠共同進退,夫妻重整教務之餘,日益琴瑟和鳴,到去年時,林氏夫婦總算又得了一子。”
傅蘭芽錯愕了一下,笑道:“真未想到。”這對夫婦蹉跎半生,直至北元一趟,才好不容易放下心魔,如今又繁衍了新生命,當真是苦盡甘來了。
兩人又說了好些話,從雲南直說到北元,唏噓不已。秦勇似是因初剛有孕,精神不濟,坐了一會便告辭回艙。
傅蘭芽親自帶著下人打點了阿滿三兄妹睡下,這才卸了簪環,換了寢衣。
忽聽外頭傳來一疊聲的下人請安聲,卻是平煜回來了。
平煜低頭進入艙內,抬目一望,見妻子託腮坐於窗邊,正望著窗外出神,銀白色月光灑在她頭頂上,襯得她烏發明眸,美如畫中人一般。
他淨了手面,走到傅蘭芽身後,擁住她,笑道:“在等我麼?為何這麼晚還不睡?”
傅蘭芽身子微微往後一靠,倚在他懷中,目光卻仍望著窗外,喟嘆道:“方才秦當家來找我,想起在雲南時的往事,我和她說了好些話,越說越覺得悵惘。熠郎,你說時間為何過得這麼快,那些事歷歷在目,仿佛就在眼前,誰知一晃眼的功夫,已經過去這麼多年了。”
平煜在她發頂上吻了吻,也看向窗外,唔了一聲道:“從前的事不可追,日後的事憂慮不著,與其長籲短嘆,何不將眼下過好?”
“眼下?”傅蘭芽一聽這話,便已有了不好的預感,還沒擰過身,平煜已將她攔腰抱起,往榻上走去。
她又好氣又好笑,這人真是,連傷春悲秋的機會都不肯給她。
便要推搡他,平煜卻似是因她剛才那番話有所觸動,陡然沉默下來,將她放於榻上,自己卻半跪於一旁,將她手指放在唇邊吻了吻,淡淡道:“當年在雲南時,有個混蛋待你不好,欺負你,置你於不顧,險些害你丟了性命——“
傅蘭芽一怔。
平煜聲音有些低沉,道:“那混蛋雖然早已知錯了,卻因著該死的自尊心,始終羞於宣之於口,今夜他幡然醒悟,向你賠罪,芽芽,你可願意原諒他?事隔多年,他如今再誠心誠意道歉,可還算遲?”
傅蘭芽靜靜跟他漆黑的雙眸對視,這聲道歉晚了八年,遲嗎?當年兩人確定心意後,他待她如何,她比誰都清楚。他因掙扎和心魔所受的折磨,半點也不比她少,談什麼原諒不原諒——原以為他已如她一樣徹底放下,沒想到時至今日,他依然在追悔。
她抬手輕輕滑過他的鼻梁,眼圈明明有些發熱,嘴角卻微微翹起,半真半假地嗔道:“就因為你對我含有愧意,所以連我長籲短嘆也不願見到?”
平煜依舊沉默,伸指撫過她的眉間,仿佛要撫去她所有的煩憂似的,良久才笑了笑道:“是。我想看你日日展顏,不願你有半點不順意的地方。”
傅蘭芽心中一暖,成親幾年,這一點他不是早已盡力做到了麼,她索性起身,坐於榻旁,摟著他的脖頸,盯著他看了一會,點了點他的鼻尖,不客氣地取笑他道:“傻子。”眼睛亮晶晶的,雙腿卻悄悄環住他的脊背,銀絲绡鞋的足尖還不安分的挑了挑他的瀾袍下擺。
這動作的暗示意味再明白不過,平煜可從來懂得把握機會,果然,下一刻身子一輕,他已將她欺到了榻上,咬她耳朵道:“真讓人受不了,既說到認錯。今夜索性便讓為夫好好向夫人賠賠罪吧。”以賠罪之名,行欺負她之實。
此人一貫得寸進尺,傅蘭芽簡直拿他沒轍,“刀柄君”得以順利出鞘。
成親幾年,她床上多少有了些長進,不再一味被動承受,越發喜歡反客為主。夫妻兩人從榻上折騰到地上,又從幾上到了窗前,有時她佔了上風,有時又被他欺在身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