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圓聳聳肩,很快便將此事拋諸九霄雲外,邁開小胖腿,繼續往河邊走。
傅蘭芽卻對那兩名暗衛使了個眼色,讓她們去打聽這兩名小姑娘什麼來歷,環顧四周,見有不少目光瞥來,心中越發有了計較,又低聲囑咐幾句。
謝婉瞥見,暗暗點頭。
她這位小姑子,看著嬌婉,實則精明剛強,從不肯惹事,然而真遇到事,卻也斷無退避的道理。
果然,念頭一起,事主就來了。
路上突然疾行而來一行女眷,領頭那人是名妝扮考究的麗人,也戴著帷帽,面貌不可見,一手牽著那名哭哭啼啼的小女孩,身邊前呼後擁,派頭十足,謝婉和傅蘭芽聽的聲音,同時轉過頭。
傅蘭芽靜靜看著那人走近,見這麗人身姿和步態再熟悉不過,暗訝,鄧文瑩?
當年右護法假扮鄧安宜之事,雖然被皇後和永安侯齊力下令死死捂住,卻因當時右護法落網之事,軍中耳目眾多,難免走漏了風聲,消息傳開,鄧文瑩的婚事徹底擱淺。
到了第二年,永安侯才左挑右揀選了門親事,將鄧文瑩遠嫁給金陵襄陽伯的小兒子。
此子雖是將門子弟,卻身體孱弱,性情唯唯諾諾,不喜拉弓射馬,反好遛鳥玩樂,整日遊手好闲,不為襄陽伯所喜,滿金陵城但凡有些體面的人家,都不願將女兒許給此子。
鄧文瑩成親後的生活,傅蘭芽無心打聽,但如今皇後失勢,宮中袁貴妃得寵,永安侯府一幹男丁都因蛇毒之事不得啟用,勢力早已大不如前,鄧文瑩未必不受牽連。
思忖間,鄧文瑩已牽著那名哭哭啼啼的小女孩到了跟前,不及細打量傅蘭芽,先將地上那名小姑娘拉了起來,見女兒哭得傷心,又急又氣,摟過女兒,抬頭朝傅蘭芽看來。
待認出傅蘭芽,鄧文瑩錯愕了一下,隨即冷笑道:“原來是你?平……夫人。”
說到“平”字,她舌頭咬了一下,似乎極不甘心將這稱呼宣之於口,一瞬間,目光驀地湧起濃濃不善,盛怒中還夾雜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恨意,勉強維持著貴女風度,她淡淡掃了傅蘭芽一眼,見傅蘭芽身姿纖秾合度,氣度如雲,穿戴並不打眼,然而細究起來,傅蘭芽身上竟無一處不矜貴,想起曾聽起姐姐說過平煜自成親後,待傅蘭芽如珠如玉,她聽得心頭發木,尤其是平煜如今大權在握,偏又謹言慎行、滑不溜手,皇上倚重之,更信賴之,此事世人皆知。
看看吧,平煜不過來金陵督軍一趟,滿城勳貴聞風而動,連她公爹都上趕著去巴結。
她越想心裡越發別扭酸澀,這樣的好夫君好姻緣,她曾經唾手可得,若不是陰差陽錯,怎會讓傅蘭芽趁虛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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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越是在逆境,越容易遷怒他人,這道理在鄧文瑩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她笑了笑,客客氣氣道:“好端端的放著花燈呢,令嫒竟無端推搡我女兒,也不知傷了何處,倒叫我好生心疼,咱們都是做母親的,若平夫人今日不給個交代,怕是有負平夫人素來知書達理的名聲。”
一邊說,一邊想起幾年前,她因不甘心讓傅蘭芽順遂地嫁給平煜,曾在平煜和傅蘭芽訂親前夕,四處散播傅蘭芽婚前失貞的謠言。
謠言散播得極快,眼見傅蘭芽嫁入西平侯府後斷不會好過,她正稱意,不料沒過多久,便因平煜母親一番鏗鏘有力的維護之語,很快將謠言鎮壓了下去。
更怪的是,半月後,她平白染了怪病,癸水一來便淅淅瀝瀝不止,好不容易調養好了,等嫁入襄陽伯府,卻幾年未有生育。
大女兒乃是她嫁來金陵一年後,丈夫的通房所生,自小便被抱養在她身邊,數年下來,倒也養出些情分。
調養兩年後,她又掙命般生下小女兒,原以為怪病已告痊愈,大夫卻告訴她,她往後再難有子嗣。
這消息對她來說無異於晴天霹靂,萬分絕望時,她因當初得病的時機太過湊巧,曾疑心身上的怪病與平煜有關,細想之下,卻怎麼也尋不到證據,尤其在她心底深處,無論如何不敢相信平煜竟待她如此狠絕。
想到此,她望著傅蘭芽的目光越發變得咄咄逼人。
傅蘭芽見早料到會如此,笑了起來,既是鄧文瑩,她何需剛才費心做安排,如今已部署下去,倒也無需攔阻,就見周圍圍攏來幾名婦人,其中一名四十左右的紫裳貴婦尤為步履匆匆,一邊快步走來,一邊聽左右兩邊貴婦耳語,頻頻點頭。
到了跟前,那婦人先是狠狠瞪了鄧文瑩一眼,隨後滿臉歉色對傅蘭芽道:“平夫人,當真對不住,老身管教無方,孫女推令嫒在先,媳婦出言不遜在後,說起來,都是老身的錯,返家後,老身定會嚴加管教,在此先誠心誠意向平夫人賠個不是,還望平夫人莫要怪罪。”
鄧文瑩不可思議地看著婆母,面色青一陣白一陣,怒其不爭道:“母親——”卻換來程老夫人一個警告意味濃重的大白眼。
傅蘭芽對程老夫人回以半禮,和顏悅色道:“程老夫人言重了。”
程老夫人見傅蘭芽笑容可掬,背上越發發涼,想起曾聽自家侯爺說起平都督也是這般笑面虎一般,果然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怎能惹得起,心裡先把鄧文瑩痛罵了百八十遍,忙壓著鄧文瑩和孫女致歉。
鄧文瑩不情不願道歉時,場面一度十分難看。
傅蘭芽卻坦坦然地受了。
末了,程老夫人帶著鄧文瑩母女灰頭土臉離去,傅蘭芽無心再在此處逗留,回頭往河畔一望,見阿滿不知何時攜著瑩瑩走到了河邊,兩個人慢吞吞蹲下身子,將手中的燈籠放入河中,河燈燈光搖搖曳曳,將孩子們小小的臉龐照亮。
跟謝婉出來後,傅蘭芽見天色尚早,想起金陵城中一座鳳棲樓點心不錯,便對嫂子道:“難得出來一回,何不盡興再走。”
兩人一拍即合,相視一笑,帶著孩子們上了馬車,便往鳳棲樓而去。
路過最繁華的珠市時,她和謝婉正說著話,就聽一直望著窗外的阿圓道:“爹爹,爹爹。”
傅蘭芽心中一動,扦簾往外一望,就見對面一座樂坊,匾牌上書著“於飛樓”,門口立著一個高挑男人,剛從馬上翻身下來。
身上穿著件銀白色織錦袍,腰間別著塊墨玉,雙眸如星,臉上帶著點笑意,正抬頭望著匾牌,身後擁著一眾男子。
稍後,他負手往樂坊內走。
耳邊阿圓仍在興奮地喚著:“爹爹,爹爹。”
謝婉也狐疑地凝眉。
傅蘭芽目光從平煜背影上移開,落在那匾牌上,哪怕她初來金陵,也知於飛樓是出了名的銷金窟,裡面的樂姬無一不是千裡挑一的尤物。
又聽說前些時日,於飛樓不知從何處引來了十餘名絕色少女,個個色藝雙絕,一度引得萬人空巷。
她再左右一顧,忽然在平煜身邊那群衣料耀眼的男子發現了兩個老熟人。
她目光一定,正沉吟間,忽覺兩道不善目光落在自己臉上,一抬頭,卻見一輛馬車一縱而過,窗簾落下的瞬間,她看見了鄧文瑩幸災樂禍的臉。
顯然,鄧文瑩剛才也看見平煜進了於飛樓,臉上也不知是失落還是痛快,怪異得很。
她挑挑秀眉,氣定神闲放下窗簾,
第154章 番外三
傅蘭芽沒有打道回府,而是按照原來的計劃若無其事去了鳳棲樓。
謝婉一旁看著,倒不覺得意外,畢竟,小姑子和平都督的感情親厚,論起對彼此的信賴程度,豈是外人所能體會。
她也知道剛才之事定有誤會,然而矛盾之處正在於此——越是珍視對方,眼裡越該揉不得沙才是,就算明知是一場誤會,小姑到底深愛自己的夫君,怎會平靜得沒有半點波瀾。
在鳳棲樓雅座落座後,她狐疑地打量傅蘭芽——沒有憂憤、沒有不安,眉頭舒展,舉止跟方才一樣恬適。
傅蘭芽心知謝婉在擔憂什麼,她摟著阿圓,接過帕子給女兒淨了手面,又看著乳娘給阿滿阿意擦了手換了汗巾,這才讓人將茶水點心呈上來。
隨後,她安撫性地拍了拍謝婉的手背,含笑眨眨眼,謝婉怔了下,倒被小姑子這帶著幾分調皮意味的舉動給逗笑了,那般通透,真真招人愛的性子,她是打心底將這位小姑子視作了嫡親的親人,才會擔憂到胡思亂想的地步。
到了此刻,她對上小姑篤定的目光,決定將心放下來。
點心呈上來時,幾個孩子都不再吵鬧,安安靜靜用食,方才在河邊玩了一晌,的確有些乏累,何況每回輪到吃飯的時候,孩子們素來都守規矩。
傅蘭芽跟謝婉一邊說著話,一邊不時往窗外顧盼。
鳳棲樓與對面的於飛樓隻隔了一條窄巷,坐於窗邊,剛好可以將對面那座雕梁畫棟的瓊樓盡收眼底。
南國的夜是極美的,樓裡燈影憧憧,樂姬的歌聲纏綿旖旎,聲聲慢慢,越過街上熙攘人群,隨風送至傅蘭芽的耳畔。歌聲裡如同生出了紅酥手一般,撩得人心思浮動。
她緩緩搖著團扇,嘴角含著抹若有若無的笑意。
剛才她們母女瞧見平煜時,陳爾升就在身側,以陳爾升的機靈程度,經過剛才一遭,多半已給平煜遞了消息,平煜明知她們母女就在左右,卻絲毫動靜也無,倒也真沉得住氣,可見今晚這人要辦的事,一點也不簡單。
隻是,也不知究竟什麼事,非要在於飛樓這等煙花之所來辦。
正暗自揣測,於飛樓門口忽然又出現一個熟悉的身影,那人面如冠玉,行色匆匆,大步跨入門檻,進到了樓中。
待看清那位男子的背影,傅蘭芽驚訝地睜大眼睛,竟是哥哥。就聽耳邊謝婉難以置信的聲音響起,“延慶?”
兩人訝然相顧,稍後,齊齊望著窗外,一陣緘默。
好了,謝婉暗忖,妹夫尋歡作樂的嫌疑算是徹底摘除了,以延慶的性子,斷沒有跟妹夫一道荒唐的道理。兩人之所以一道出現在於飛樓,隻能是奔著旁的事而來。
但又是為著什麼事呢?
片刻,她奇道:“難道真如你所說,你大哥最近真和妹夫一道暗中查案?”
傅蘭芽不敢下結論,靜靜搖搖頭。
阿圓淨了吃完糕點的手,惦記著方才的情景,雙手攀著窗緣,望著於飛樓的方向,嘴裡喃喃的,“爹爹、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