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圓也忙扭著身子從傅蘭芽腿上下來,揮動胖胳膊胖腿跟在兩個哥哥身後。
傅蘭芽剛迎到廊外,就見大嫂謝婉施施然走到庭院中,手中一邊一個,拉著瑩瑩和子悠。
“嫂子。“傅蘭芽笑吟吟地下了臺階。
謝婉莞爾,來不及接話,手中兩個孩子便掙脫了她的手,跑到平家三兄妹跟前。
子悠記打,到了阿滿阿意面前,想起上次之事,又緩下腳步,眼睛裡浮現一點戒備的意思,顯然對上回兄弟倆欺負自己之事還記憶猶新。
末了,他撇下兩兄弟,轉而走到阿圓跟前,老成持重地摸摸阿圓的頭,將懷中藏了一路的糕點拿出來與阿圓同吃。
傅蘭芽和謝婉笑著駐足看了一會,稍後,相偕到屋中說話,任由孩子們在庭院裡玩耍。
進屋前,傅蘭芽不經意往外一看,就見子悠總算放下芥蒂,肯與阿意和阿圓一處玩了。阿滿呢,卻居高臨下杵在瑩瑩跟前。
從她這個角度看,正好見阿滿繃著小臉將手掌攤開,把一件亮閃閃的物事遞給瑩瑩。
瑩瑩歪頭看了一會,小心翼翼接過,胖乎乎的臉頰上露出小小的酒窩。
傅蘭芽恍惚了一瞬,剎那間,仿佛時光倒流,竟想起和平煜初當初相處時的情形。
就聽謝婉在耳邊笑道:“這幾個孩子到底還小,玩不了多久準會鬧別扭,也罷,隨他們鬧去。”
拉著她進了屋。
坐下後,謝婉說起傅延慶,秀眉微蹙,輕嘆道:“近兩月比去年剛來金陵時忙上百倍,整日待在衙門,縱是回府也是深夜,不知你大哥為何那般忙碌。”
傅蘭芽用帕子拈了一塊點心吃,暗忖,大哥的情形倒是跟平煜不謀而合。
再想到近日屢屢傳來沿海倭寇潰敗的捷報,越發覺得平煜跟大哥所忙之事都與浙江倭亂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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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目光落在謝婉的手上。嫂子一雙手生得極好,手指纖細潔白,指甲瑩潤飽滿,若不是缺了左手小指,當真毫無瑕疵。
她低嘆口氣,覆上謝婉的手背。
當年傅家出事時,謝父雖然也曾四處奔走,但眼見傅家翻案無望,為了女兒的日後,謝父便盤算著解除女兒與傅延慶的婚約。
謝婉得知此事,苦求數日,見難以撼動父親的決心,悲怒之下,索性自斷一指以明志,說:“女兒並非那等愚貞之人,說不出什麼‘非傅公子不嫁’的話,隻是眼下正當傅家蒙難之時,若謝家解除婚約,與那等背信棄義的小人行徑何異?女兒不忍父親被世人所唾罵,又不能忤逆父親,好生煎熬,隻能出此下策。”
謝父本就對傅家父子隱含愧悔,見狀,大為震撼,再不忍逼迫女兒另聘人家。
此事轟動一時,傳揚開去,謝婉在士大夫口中得了“貞毅”之名。
後來傅家翻案,傅延慶恢復官職,第一件事,便是上謝家提親。
成親後,傅延慶與謝婉何等恩愛情濃自不必說,然而一說起所謂“貞毅娘子”的稱號,夫妻都很是不以為然。
兩人光明磊落,行事隻求心中無愧,所謂“貞毅”之名,不過是慣於沽名釣譽的世人以己度人罷了。這等自相情願強加於人的“饋贈”,說起來隻覺可笑。
傅蘭芽對這位嫂子向來是發自內心的欽佩,也知她絕非無知無識的深閨婦人,便將自己的猜測說與嫂子聽,眨眨眼笑道:“大哥這般愛重嫂子,什麼事舍得瞞著嫂子?”
謝婉臉一紅,含笑啐傅蘭芽一口,心卻放了下來,道:“倭寇素來在福建、浙江作亂,倒未聽說過與金陵扯上關系,你大哥整日忙得不可開交,我見不到他,也沒往此事上細想。既聽你這麼說,多半是與倭寇有關了。”
用過午膳,二人便商量晚上花燈節出遊之事。
因平煜早有了吩咐,傅蘭芽剛令人到外頭傳話,時下正任著五軍都督府參贊的陳爾升便回話道:“已做好安排。”
李珉因著二哥李攸訂親之事,留在京中相幫,未隨平煜一道來金陵。因而這幾月,府內外的防務一向是由陳爾升在把關。
傅蘭芽心知陳爾升經過這幾年的磨礪,雖依舊不多話,辦事卻日益靠譜,不過,她沒想到的,平煜連走時也不忘吩咐花燈節出遊之事。
待夜色降臨,傅蘭芽便同嫂子攜著幾位小兒出了府。
阿滿阿意身量不足,尚騎不得馬,兄弟二人隻能共乘一車。
傅蘭芽和謝婉帶著阿圓、瑩瑩、兩位乳娘坐在一處。
陳爾升帶著一眾護衛相隨。目的地是護城河。
路上,兩個女娃娃得知要出去賞花燈,樂不可支,不時拍著小手,咿咿呀呀唱著不成調的兒歌,偶爾還會在母親懷中站起來,掀簾興致勃勃往街上顧盼。
每逢花燈節,城中百姓便會在河裡放河燈,河燈順流而去,取“去病”之意。越放的早,得著的彩頭越好。
平家三兄妹雖然從無“去病”之需,傅蘭芽卻想讓幾個孩子看看金陵本地節日盛景。
瑩瑩和子悠都不算病弱,但因無赤雲丹護體,難免有些小病小痛,謝婉一片慈母心腸,未能免俗,也想帶孩子來討個彩頭。
每逢花燈節,金陵城百姓皆空巢而出,護城河邊尤為人滿為患。
因本地官員為了自己女眷方便,常會借用手中權利封河一個時辰,待官員們女眷放過河燈後,才會放百姓進來。
傅蘭芽和謝婉出來得不算早,到河邊時,護城河早已戒嚴,百姓們都被河岸邊豎起的長長帷幔隔在一丈之外,交頭接耳地說著話,嗡嗡聲不絕於耳。
傅蘭芽本想讓馬車停在一邊,待裡頭官員女眷散去,再去河邊湊個熱鬧。
誰知車還未停穩,便有幾名官員得到消息,一溜小跑到了馬車前,躬身笑道:“不知都督夫人也來此處賞燈,險些唐突,眼下都已打點好,還請兩位夫人入內。”
傅蘭芽和謝婉對了個眼。
周圍的嘈雜聲瞬間安靜下來,百姓們紛紛將目光轉向這邊。傅蘭芽怕引人側目,不好再推拒,便戴著帷帽,攜著謝婉,領著乳娘下了馬車。
等放了花燈,早早離開此處便是。
一行人繞過高高豎起的護簾,果見河邊滿是珠環翠繞的婦人,不少小兒蹲在河邊玩著花燈,衣裳俱貴不可言,一眼望去,怕是滿金陵城的達官貴人悉數聚於此處。
裡面皆是女眷,剛才那名引路官員及陳爾升都得止步。
所幸,陪同傅蘭芽母子的一眾丫鬟中,平煜早在幾年前便安插了數名武藝高強的女暗衛,應變能力百裡挑一,陳爾升低聲做了安排,便守在簾幔外。
剛走了幾步,阿滿阿意按耐不住,興奮地拔步就往聚滿了男娃娃的一處跑去。
子悠連忙跟上。
幾個乳娘沒能攔住,虧得幾名女暗衛反應快,忙寸步不離護在一旁。
瑩瑩最文靜,手持一盞下人遞來的琉璃燈,乖巧地依在母親身邊。
讓傅蘭芽沒想到的是,阿圓也一反常態,沒隨幾個哥哥湊熱鬧。
她正要欣慰女兒身上有了幾分溫婉的跡象,誰知一轉身的功夫,就見女兒高高興興地舉起一盞燈,吧噠吧噠往河邊走。
從揮動的手臂動作來看,女兒似乎要將手中的燈高高舉起,再甩到河中。
不等傅蘭芽吩咐,剩下兩名暗衛便領著丫鬟們急追而上。
那處河畔相比別處算得安靜,河邊隻有兩名六七歲的小姑娘,兩人都穿著胭脂色襦裙,衣著很是體面,不知是哪位府中的小姐,身邊圍著幾名僕婦。
還沒等阿圓跑到河邊,意想不到的情形發生了,兩名女娃娃中較高壯的那名回頭一望,忽然起身,疾步走到阿圓跟前,仗著身高優勢,猛推阿圓一把,嘴裡道:“這是我們放花燈的地方,不許你過來!”
傅蘭芽眉頭一皺。
謝婉驚訝地低呼道:“阿圓。”
誰知阿圓身子不過往後微退了幾步,很快又釘在原處。
那個推人的小姑娘素來霸道,剛才已使出七八成力,哪知竟未推動這女娃娃,不由露出錯愕的神色,不過很快,她又再次出手,惡狠狠推向阿圓。
傅蘭芽和幾名暗衛阻止不及,忙閉上眼,就聽一聲哎喲聲,有什麼重物被甩了出去。
再一睜眼,就見那名小姑娘仰面八叉倒在地上,摔得七葷八素,等反應過來發生了何事,小嘴一撇,哇啦哇啦哭了起來。
傅蘭芽看著小姑娘,搖搖頭,何必呢,第一次已經給了機會,非要一再欺上來。剛才她們之所以攔阻,無非是怕小姑娘摔得太慘,哪曾想這孩子這般不識趣,。
阿圓天生大力,可以單臂舉起子悠,發起橫來,豈是一個七八歲的女童所能抵擋,隻不過以往為了低調,她和平煜從不敢對外說起罷了。
另一個小姑娘似乎嚇壞了,怔怔地看了一會,也忘了扶起地上的姐姐,哭著往一旁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