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致深深吸氣:“無妄之災?榮兒若不是擅自跑出院子,又如何會出事!”
林霄訕笑著,將身軀橫在了韓致與公良瑾之間,道:“啊這,鎮西王,咱們雖然是人上之人吧,但多多少少,還是得講點道理。令公子這事,不論放到哪裡說理,也怪不到這倆人頭上去吧?”
見他執意相護,韓致一時也動不得那二人,心中卻已視這二人為死人,必是要找機會除掉他們,以泄心頭之恨。
“江白忠呢?”逡巡一遍,韓致忽地眯眸,發現了問題所在。
倘若大宗師江白忠在此,絕不會放任韓榮獨自跑進別人院子,隻會替韓榮把他要的女人抓到他的床上。
即便出事,也會第一時間趕到,救下韓榮。
所以,江白忠呢?!
身後隨從紛紛搖頭,表示不知大劍宗去了何處。
林霄憨頭憨腦地眨了下眼睛,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賢弟,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講!”韓致雙眸發紅,隻勉強按捺著情緒。
“方才這兇手,身形是不是有點眼熟?不過眼睛露在外邊,倒也不是非常像大統領。”林霄搖手道,“我若說錯了,還請賢弟莫怪,我這人,直腸子,向來有什麼說什麼,別往心裡去,啊。”
“不可能!”韓致斷然道,“江統領絕不會!”
林霄隨口嘀咕:“那韓賢侄都能跳牆殺人了。”
聲音不大,正好能被韓致聽見。
韓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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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吸一口氣,再深吸一口氣。
嫡子和庶子的恩怨,由來已久。
韓致不是不知道,韓榮母子一直處心積慮對付韓崢,欲謀世子之位。他向來睜隻眼、閉隻眼,隻當是給韓崢的磨煉——倘若韓崢連一個還沒長大的、心思直接單純的韓榮都鬥不過,那他又豈配接掌鎮西王之位?
自從韓崢在京陵出事之後,愛妾每日纏著韓致,要他趕緊換韓榮做世子。這回特意帶著韓榮到漠北來,也有那麼點躲愛妾嘮叨的意思。
誰曾想,就出了今日的禍事!
那……韓崢想不想殺韓榮?這個問題,恐怕任何一個三歲孩童都能給出答案。
韓致閉了閉眸,強行平心靜氣,隻待追拿那二人的消息傳回。
江白忠……江白忠……他究竟,死去了何處!
“你倒不如真死了罷!”韓致捏緊指骨,心中滴血暗恨。
話音未落,便見一道藏藍身影帶著夜風寒露平掠進來。
正是江白忠。
“王爺。”江白忠雙腳落定,不卑不亢行了個極簡的禮,“出了何事?”
說話時,追擊隊伍也陸續返來。
“稟王爺,跟丟了!”“沒追上!”“兇徒似已準備多日,處處是後手,全無痕跡,不知所蹤!”“不像是臨時起意!”
一個又一個消息,像重錘一般,砸彎了韓致的脊梁。
他勉強定住神,望向江白忠:“大統領,你,擅離職守,這是去了何處啊?”
態度怎麼也算不上好。
江白忠眉眼間隱隱露出一絲不悅。
他是唯一一位劍道大宗師,除了深居昆山的那位陣道大宗師之外,可謂天下第一人。陣道大宗師依賴陣術,若論御敵,這世間無人能比江白忠。
雖說是鎮西王麾下臣,其實誰人見他不得客客氣氣,韓致素日也奉他為上賓,從來不曾吆五喝六。
江白忠虛了下眼眸,上前壓著嗓回道:“無間珠華讓我到赤河畔取物。”
“東西呢?”韓致淡淡問。
江白忠答得坦然:“未能找到,興許何處出了岔子。”
韓致緩緩點了下頭,扯唇笑了笑,沒再多說話。
江白忠也不以為然,眯了眸,環視一圈。
看見韓榮悽慘的死狀,大劍宗劍眉蹙緊,薄如劍刃的唇動了動,想要說些什麼,卻礙於高傲和自尊,並未開口為自己解釋半個字。
沒必要,自己一舉一動皆是正大光明,不需要向旁人多加解釋。
木廊上。
顏喬喬怔怔抬眸望向公良瑾,心中震撼不已。
誅韓榮、利用吳竹生的臉嫁禍韓崢、離間韓致與江白忠……她未料到,殿下竟是一石三鳥!
底下亂成一團,始作俑者卻面色平淡,心跳沉緩,如同看戲一般。
他抬起手,輕輕揉了下她的發絲,清冷黑眸略微彎起,似是在對她說——“此役,你的首功。”
第99章 二喬醉酒
庭院裡發生了可怕的兇殺案,自然不宜再住人。
林霄給小兩口更換了新住處,新的庭院挨著他自己的主庭和世子林天成的東側庭,以確保安全無虞。
挪窩的路上,顏喬喬始終把自己的身軀藏在“夫君”懷中,肩膀一顫一顫,似是怕極。
途經那滿院血泊時,她能夠清晰地察覺,大劍宗江白忠的視線始終停留在公良瑾身上,悉心觀察他的一舉一動。
顏喬喬一點兒都不替殿下操心。
她已經看透了,這一位雖然年紀輕輕,卻意志堅韌、手段老辣,從頭看到腳,根本沒有半絲破綻可言。
她賴在他的懷中,心安理得地被他安撫著,一路挪進新窩。
院門在身後闔上,阻隔一切窺視。
“殿下!”顏喬喬萬分感慨,“您這樣的人,如果是敵人,那就太可怕了!”
公良瑾垂眸淡笑,道:“你的道法也精進不少。”
說起這個,顏喬喬其實有些驚奇。
此前,她操縱靈氣做出的最大成就也就是凝出個大金磚。
今夜情急之下,竟然突破自己的極限,弄出個惟妙惟肖的“偽身”,還能讓它一圈一圈擴散。
此刻細細一想,這其中的火候,恐怕連五十年以上的老師傅也掌握不好。
顏喬喬心中得意忘形,卻故意垮出一張幽怨的小臉,非常欠揍地說道:“我欲得過且過,奈何敵人總是催我上進。每次晉階,都是被逼的。”
公良瑾失笑。
顏喬喬仰起臉,看他側顏。一想他今日的重重計謀,她便按捺不住自己洶湧澎湃的馬屁之情。
“殿下,您當真是算無遺策,智計無雙!我覺得您根本就不像人,您就……”
他抬起手指,點上她的唇。
“停。有人來了。”他好脾氣地道。
話音未落,院門上傳來了“梆梆”拍擊聲,林天成的大嗓門響徹夜空:“夫子!我與阿父來探望您了!”
顏喬喬眨了眨眼,悄悄道:“說起來,今夜漠北王的戲可唱得真好——您何時安排的?”
“不曾安排。”公良瑾牽她走向庭院,“本色出演。”
顏喬喬:“……”
果然是傻人有傻福,瞎貓易碰死耗子。
開門,見門口豎著兩尊黑鐵塔。
林天成揚了揚手中黑漆大酒壇,道:“埋了二十年的老白曲,挖來給夫子您壓壓驚。唔,還有師母,見過師母!我是趙夫子的學生,林天成。”
林天成單手拎著酒壇子,端端正正行了個禮。
禮畢,四目相對。
“師母真好看!”林天成感嘆道,“難怪遭韓榮那賊胚惦記!”
林霄不耐煩,提腳把這傻兒子踹進院門。
進入房中,燃上燈,四人在客榻旁兩兩對坐。
林天成點起泥爐,把酒壇子往火中一架,頃刻,便有熱騰騰酒香溢滿屋室。
坐定,林霄掸了掸身上的夜露,幸災樂禍開口:“方才送韓致老狗回去的路上,見著他吐血了。江白忠也是個蠢貨,這當口,居然橫眉冷眼講一堆韓榮壞話,想勸韓致老狗想開——就沒見韓老狗的臉都陰得往下掉冰碴子!”
顏喬喬不禁抿唇一樂。
江白忠這人,恃才傲物,就很愛端著。他會這麼勸韓致節哀,顏喬喬一點兒都不覺得意外。
林天成咧唇大笑,拍腿道:“韓榮這賊胚,死得好,死得妙,死得真是大快人心!隻是把院子整得血糊淋拉的,怕是嚇著夫子與師母了,來來來,喝酒壓驚,心火一熱,百無禁忌!”
他邊說話,邊抄起木舀子,從滾沸的壇中汲出熱香撲鼻的美酒,叮咚咚裝入碗中,依次捧給另外三人。
“師母這麼瘦嘎嘎一人,必定嚇狠了吧,來來,您也飲一碗,暖暖身心!”
辛辣濃香的烈酒供到了顏喬喬面前。
顏喬喬:“……”第一次被人用瘦嘎嘎形容,好生新奇。
林霄揚起大手,一巴掌拍在傻兒子的後腦上:“別瞎稱呼!這是南山王家閨女,昆山院長與司空大儒的親傳弟子,顏高才。人家隻是借著夫子給你教書的名義進府辦事,少瞎咧咧,丟人現眼。”
知子莫若父,林霄知道兒子腦子不行,事前便一直瞞著他,免得在西州狗面前露了破綻。今日韓榮已死,韓致心神大受打擊,倒也無需再那麼小心,故而特意把兒子帶過來,叫他長長見識。
林天成啊一聲,點頭,豎起大拇指:“高才與夫子,配,絕配!”
林霄斜眼瞪著自家傻兒子,好一陣牙疼——都說得這麼明白了,這傻子咋還能以為顏高才與一個教書先生能是真夫妻呢?
漠北王煩惱地搖頭,舉起碗,對顏喬喬說道:“先前在蓮藥臺時,我就看出韓世子對顏高才一往情深。今日他不遠萬裡前來刺殺韓榮,與你配合得天=衣無縫,默契十足!來,我敬顏高才,也遙敬韓世子!”
顏喬喬:“???”
他在說什麼?這是從哪扯到了哪?林霄這腦子可真是生得鬼斧神工。
林霄仰頭灌進一碗燒酒,道:“猶記得上回你我看見韓世子在院中摔跤的模樣,瘦嘎嘎一個人,你說他像金蟬,他還一直笑——今日倒是終於叫他出上一回風頭啦!設計周全、殺伐果決、進退有度,這誰能不喜歡!顏高才你說是吧?”
顏喬喬正色解釋:“……漠北王你誤會了,今日之事,並不是你想的那樣。”
她都不敢偏頭去看殿下臉色。
林天成暗暗在桌下拐了自己老爹一胳膊肘,用眼風瞄著顏喬喬身旁的公良瑾,使勁兒給林霄使眼色,讓他注意言辭。
要不是為人子女不敢以下犯上的話,林天成這會兒已拎著林霄這個大傻子的後脖領把他丟出院子——就算趙夫子真戴了綠帽,那也不能這麼當著面說呀,叫人把臉往哪兒擱?
顏喬喬:“……”
林世子您這一肘子要不要拐得這麼明顯?要不要當著人家趙夫子的面就這麼擠眉弄眼?
這父子倆,當真要把她往死裡整。
“韓崢勾結西梁血邪,舉國通緝,人人得而誅之。”顏喬喬心很累地解釋。
林霄更加感慨:“亡命天涯自顧不暇,隻為心儀之人顯露真容,這是何等深情厚意!”
顏喬喬:“……”
吳竹生的事情不知殿下後續還有沒有另外的安排,她也不能貿然開口將實情告訴這對頭腦簡單的父子。
她可憐兮兮地望向公良瑾。
隻見公良瑾眸色平淡,臉上看不出喜怒,舉碗:“敬漠北王。慶功。”
“啊,謝謝,謝謝趙夫子。”林霄舉碗飲盡,抬手舀出酒來,重新添滿。
顏喬喬眨了眨眼,也悄悄舉起碗來,飲酒壓驚——這回她是真的受驚了。
“!”
滾燙熱辣的烈酒順著喉嚨燒進腹中,這感覺,就像是白熾的邪物幽磷點爆琉璃柱。
顏喬喬聽到腦袋裡傳出轟隆一聲。
熱浪湧上腦門,臉頰和耳朵霎時紅透。
她還沒緩過一口氣,見公良瑾又舉起了碗:“敬二位。”
林氏父子趕緊舉碗:“謝謝夫子,敬夫子。來來,夫子,請。”
飲罷,再添。再添,再飲。
接連這麼幾碗下肚,林霄黝黑的臉龐也開始隱隱泛紅。
一個嗝還未打出,就見公良瑾再度舉酒:“請。”
沒有祝詞,隻有冷冰冰的敬酒。
一碗、一碗、又一碗。
像極了曾經排在顏喬喬面前的茶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