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郎情妾意、風月繾綣之際,牆頭忽然傳來衣袂破風之聲。
來了!
放眼一看,隻見兩名隨從一左一右挾著韓榮,躍過隔牆,落在庭院邊上。
其中一人迅速掠向門處,“咣”一聲合上內院的精鐵門栓。
韓榮歪嘴一笑,冰冷邪性的目光射向長廊上這對弱小無助的璧人。
“男的殺了,女的留下。”韓榮陰聲下令。
他跟在兩個隨從身後,往前逼近,要親眼看這對小夫妻恐懼悲鳴。
卻見趙姓書生不退反近,攬住妻子,一步踏下長廊。
“哎喲,有種。”韓榮假模假樣鼓掌,“放心,我已交待過,就算喊破喉嚨也不會有人過來的!”
顏喬喬:“……”這真是自掘墳墓第一人。
“鎮西王次子韓榮,”公良瑾淡聲道,“三月十二至十五日,你於鹿城劫持女子十三人,殺人棄屍,你可認罪。”
韓榮怔忡片刻,怪聲道:“笑死人,正義的夫子要替老天爺譴責我?”
“所以是認罪?”公良瑾說話時,兩名大西州隨從已來到廊下,亮晃晃的刀劍鏗鏘半出鞘,泛起凜凜寒光。
煞氣逼人,一左一右包抄。
“哈,哈哈!”韓榮微微向前傾身,點頭道,“我不單單玩那些女人,今兒晚上,還要玩你的女人。你女人生得好看,我能多留上幾日,若伺候好了,帶回去做侍妾也不是不……”
話音忽然停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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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榮看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動了。
規規整整束到喉結下的衣領,讓書生看起來頗為清冷禁欲,氣質出塵。
但……
他反手召出的那一柄純黑之劍,卻頗為令人心驚,帶著毀滅般的力量感。
劍……哪來的劍?!
顏喬喬站在廊上,凝望公良瑾長身玉立的背影,心髒在胸腔中“怦怦”直跳。
這樣一個人,永遠令自己人心安,令敵人膽寒。
身形一晃,公良瑾與兩名大西州隨從錯身而過。眸底隻餘劍影,二人左右傾倒,身首分離。
顏喬喬睜大了眼睛,一瞬不瞬地望著他。他的動作並不快,極沉穩,卻不知為何,讓人無法徹底看清。
殺伐利落,所向披靡。
這就是她的殿下。
韓榮已嚇傻了,踉跄後退一步,一時竟喊不出救命。
“十三條人命。”公良瑾聲線淡淡,“或許不止。按律,當處凌遲。”
話音未落,韓榮身上已滲出鮮血長痕。
過了片刻,悽厲慘叫聲劃破夜空。
“啊啊啊啊啊——”
這紈绔雖是庶子,卻自幼錦衣玉食,被寵得無法無天,吃了痛,隻知扯著嗓子嚎叫,連句囫囵求饒話都喊不出。
公良瑾反手出劍。
“啊啊啊——”韓榮揮舞著雙手踉跄後逃。
“將人命當草芥,視律法為兒戲。”公良瑾聲線淡漠,提著王劍,闲庭信步給獵物補刀。
“啊啊啊——”慘叫變了形。
內門傳來侍衛的拍門聲,以及凌亂奔跑的腳步聲。
再有片刻,外面就會選擇直接破門或者越牆而入。
顏喬喬心跳加速,屏住呼吸,豎起耳尖聽著門外動靜。
她全然信任殿下,卻也想不出,他調走江白忠,這般公然誅殺韓榮之後,又將如何全身而退——若是在鎮西王韓致面前亮出身份,豈不是要將一切矛盾都放置到明面上麼?
他難道還有別的破局之法?她的腦海中隱隱閃爍著靈光。
庭院中的刑罰即將結束。
韓榮跌進院中的泥土裡,口中溢出微弱哀鳴。
“今日公良瑾以國法誅你,服是不服?”公良瑾微微傾身,溫和而認真地詢問。
聞言,瀕死之際的韓榮不禁倒抽了一大口涼氣,渙散的目光猛然凝聚。
“少……少……”
最後一劍。
賊子落入地獄,待受害者的冤魂追魂索命。
公良瑾反手散去王劍。
垂眸,唇角微勾,輕聲自語。
“我妻,容你覬覦?”
第98章 偷天換日
韓榮氣絕。
公良瑾收劍,踏上長廊。
顏喬喬心髒跳得極快,胸口翻騰著激烈情緒,目光卻怔怔的。
她未聽清他最後的自語,腦海中隻一直回蕩著那句清冷平靜、淡漠威嚴的話語——“今日公良瑾以國法誅你,服是不服?”
從他口中道出他的名字,不知為何,竟令她心尖悸顫,激動難安。
“殿殿殿下!”
她拎起裙擺,快速跑到他的面前,伸了伸手,卻心慌心悸得厲害,一時竟不敢去抱眼前這個人。
她想,殿下前世誅殺韓崢二人的時候,一定便是這樣的吧,俊美、冷酷、莊嚴到了極致,令人心頭震撼。
他抬手,扶住她的兩邊手肘,將她帶到回廊內側,護在身前。
院外亂成一團,火龍般的燈光由遠及近,飛速掠來。
顏喬喬伏在公良瑾懷中,聽著他平緩鎮定的心跳,感覺自己就像是身處另一方小天地,一切喧囂都與己無關。
但事實上,危機已到了近前。
各方高手疾掠而至,她已能聽到林霄與韓致說話的聲音,再有一兩息,這間庭院就會人山人海。
她相信殿下有能力破局,然而此刻,她的木頭腦袋是當真想不出,已到了這種局面還有什麼辦法可解?
她悄悄用手指攥緊他的衣邊,感受他的呼吸和心跳,臉頰軟軟地蹭著他。
“殿下,”她輕聲告訴他,“我的靈氣已用完了,可能暫時無法給您‘夏濯’。”
他撫了下她的頭發:“無事,不用的。”
“嗯。”
耳畔忽有細微破風聲。
隻見光線昏暗的後院牆頭上,有人翻了進來。
一個人,背著另一個人。
顏喬喬睜大雙眼,定睛去看。
這人身穿黑色夜行衣,黑巾覆面,動作輕巧迅捷,身上背了個人,登牆入院卻如履平地。
落地之後,足尖輕輕一點,“唰”一聲掠到鮮血混著塵泥的庭院正中,從腰間抽出一柄細薄的劍,挽過道道劍花,將地上三具屍首再鞭了一回屍。
這是……殿下安排的“兇手”。
就在血花濺開的霎那,院門發出“砰”一聲巨響,整扇直直向後傾倒,砸過門廊,像一塊大木板橋,搭在門階與庭院之間。
火龍湧入。大隊人馬踏著倒塌的門板,掠入院中。
交織晃動的光芒往院內一照,無數道目光落向行兇現場。
隻見這兇手十分奇怪,身上還背著個人。在他身前的地上,韓榮三人已徹底氣絕,薄劍割上去就像在切死豬肉一般,有一搭沒一搭地濺起些有氣無力的血花。
漠北王林霄與鎮西王韓致的身影也出現在洞開的門旁。
顏喬喬微微屏息,下意識抬手環住公良瑾的腰。
他輕輕笑了下,一手護著她的肩背,另一手置於她的腦後,將她的腦袋摁在身前。
強勢的、庇護的、令人安心的姿態。
她悄悄探出眼睛,繼續觀察院中局勢。
借著晃動的影綽火光,她看向那個被黑衣“行兇者”背在身後的人。
目光一頓。
她先是看見一隻空蕩蕩的右袖,在夜風中輕輕飄揚。
視線上移,隻見此人緊緊闔著雙目,伏在“行兇者”背上,下颌倚著“行兇者”的肩頭,像是累極,睡了過去。
“大膽狂賊!”林霄怒發衝冠,發出雄獅咆哮,震落庭中枯葉。
“行兇者”眸光一閃,迅速收劍後退,準備逃跑。
在他反手將劍送回腰間劍鞘時,肩膀無意中蹭到了背上那人的臉,好巧不巧,蹭掉了覆面的黑巾。
那塊黑巾緩緩飄落,眾人順著火光一望,望見了一張英俊硬朗又蒼白的面龐。
顏喬喬心頭一驚,腦海裡下意識地蹦出一個名字——韓崢!
還未回過神,黑衣“行兇者”已輕身掠起,兔起鹘落,背著人,原路跳出了院牆。
短暫一滯。
“追!給我把這狂賊拿下!”林霄倏地回神,震聲下令。
在他身後,兩隊壯碩的侍衛一擁而上,踏過庭院的泥濘血泊,疾步追向那逃跑的兇徒。
險險沒踩到地上的屍身。
遍地鮮血,卻是被踏得不成形狀。
隻見一個又一個彪形大漢越過庭院捉拿兇徒,他們踹著後院的圍牆往外跳,轟隆隆灰塵四濺,地動山搖。
原來如此!
顏喬喬醍醐灌頂,心髒跳快了幾分,下意識地摟緊公良瑾,將臉蹭在他的胸口,悄然失笑。
殿下可真是……壞。
笑罷,她斂下神色,望向門口。
隻見倒塌的門板處,面白無須的鎮西王韓致僵立在原地,像木樁一般。他雙眼睜大,仍盯著方才“韓崢”露臉的地方,沒能回過神來。
身後的隨從面面相覷,大氣也不敢出。
方才驚鴻一瞥,瞥見的……是世子啊。
“啊!嘶——”林霄後知後覺回過了神,抬手,“啪”一下拍在韓致肩頭,大聲道,“我沒看錯的話,背上那個人,仿佛是賢侄啊?!”
韓致眸光晃了下,開口,聲線已徹底沙啞:“追,拿活的。”
“是!”
大西州的人倒是不敢踩踏二公子的鮮血,他們分兵兩路,繞著血泥掠向院後,騰身出牆。
韓致怔怔走向庭院。
每踏一步,都像是老了幾歲。
到了韓榮面前,韓致身軀已在微微搖晃。他蹲下去,抬手撫上韓榮翻白的眼皮,替愛子合上雙眼。
他家的事情,顏喬喬倒是多少了解些內幕。鎮西王韓致在娶妻之後遇到真愛,委屈真愛做了側妃,多年被那個女子拿捏得死死的。
韓榮是韓致與真愛的愛情之果,愛子慘死,摧心剖肝不說,回到大西州,還不知該如何向愛妾交待。
“榮兒,怎在此處。這裡,不是榮兒的院子。”韓致抬眸,陰惻惻環視周遭。
一名隨從深垂著腦袋上前,低低向韓致稟道:“二公子支開我等,隻帶白山白海二人出來,還令我等原地待著,無論聽到任何動靜都不許理會……”
“所以榮兒是要夜會旁人?”韓致目光一轉,盯住了廊下的小夫妻。
公良瑾把顏喬喬的臉摁進胸口,抬頭,沉聲道:“此人闖入我院中,欲行不軌。如此行事,被人尋仇不是理所當然?”
聞言,韓致眸中的陰狠怒火全然按捺不住,騰地起身,反手自腰間抽出一道鐵鞭,便要疾身撲上。
林霄趕緊大步趕過來,壓住了韓致執鞭的手。
“韓老弟,韓王,鎮西王,消消火,消消火啊,你看這事,兇手是誰一目了然,這小兩口也是遭了無妄之災啊!當務之急是擒到兇手,對不對嘛?”林霄大手壓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