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喬喬抬眸望去,隻見慈祥和藹的老夫人氣得不輕,叉著腰直喘氣。
“老師這就是您的不對了。”顏喬喬幫理不幫親,“您這是登徒子行為!在哪都要挨揍的!”
“什麼嘛!”院長不忿,“又不是給她戴什麼芍藥牡丹那些大紅大粉的,我哪有那種意思……不,我給她戴的那都不是真花,這麼激動幹什麼!”
老夫人總算是喘勻了一口氣,怒喝:“那是老娘出殯用的白紙花!”
公良瑾:“……”
顏喬喬:“……”
一刻鍾之後,總算把憤怒的老夫人哄回了後院。
“老師叫我們過來有什麼事嗎?”顏喬喬心力交瘁。
院長拍滅了衣擺上的火,搖著手道:“也無甚大事。”
顏喬喬:“……”
那是叫人過來圍觀您老挨揍?
院長不疾不徐道:“就那個,和你長一樣的女的,偽身來探消息,然後進了你院子,再沒出來。”
顏喬喬心髒一跳,後背生寒。
她不可思議道:“您就由著她待在我院子裡?”
院長不以為然地擺手:“那不是給少皇瑾留個表現的機會嘛!”
顏喬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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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很想知道有沒有關於學生庭院安全管理方面的條例,讓她可以投訴一下。
離開萬陣臺,前往赤雲臺。
顏喬喬神色有些恍惚:“院長這是鬧的哪一出啊?”
公良瑾淡笑道:“老夫人如今算是人質,為免尷尬,老師行事便跳脫些,不必在意。”
“哦……”顏喬喬恍然點頭。
此次前往西梁誅殺大邪宗之前,她與殿下便已商定了下一步計策——讓老夫人假死,林霄扶棺回漠北,且看那些幕後之人如何出面勸說林霄背叛大夏,與神嘯勾結。
老夫人自然便留在昆山,受院長庇護。
顏喬喬倒是沒想到“人質”這一出。
她偷偷抬眸看他,心想,殿下不僅是君子,也是一位政客。
有陣法相助,二人頃刻便抵達赤雲臺,站在了顏喬喬的庭院門口。
顏喬喬深吸一口氣,走上前,抬手扶上黑沉沉的檀木禁制鎖。
手掌陷落,手指觸到了內壁的禁木。
她輕車熟路地畫下一朵簡筆小花,準備畫那兩片木槿葉之時,指尖不禁微微地顫抖。
那日之後,她再沒回過自己的庭院。
韓崢雖是讓旁人轉告那句話,她的耳畔卻能清清楚楚地聽見他的聲音——
“告訴她,畫帶葉木槿,那還是我的茶臺手感更好。”
她腦海中甚至能夠浮出他唇角陰冷溫柔的笑。
後來她沒換門禁,一是因為她搬去了清涼臺,二是心底最深處隱隱有種不願面對的恐懼。
她害怕,她能想到的圖案,韓崢也能想得到。
倘若再被他破掉一次門禁的話,她恐怕要生心魔。
顏玉貞進了她的院子,不用想也知道,是韓崢給她的門禁。
顏喬喬心情十分復雜。
前世便是此人,與韓崢狼狽為奸,害她父兄,奪走她的身份姓名。
“她會不會……”顏喬喬停下畫圖的動作,遲疑地說,“穿我的衣裳睡我的床?”
公良瑾:“……”
他將右手探入禁制,握住她的手,帶她畫下了木槿的葉子。
“給你換新的。”他漫不經心地道。
離得近,他的嗓音沉沉落在她的耳畔。
兩扇木門在眼前敞開。
顏喬喬身軀緊繃,靈氣湧動,準備好了必殺的“夏濯”。
顏玉貞在裡面會做什麼?
布置陷阱?留下信件?囂張地等她回來?抑或……弄個韓崢偽身嘲笑譏諷她?
這一瞬間,顏喬喬腦海中掠過諸多可能。
她唯獨沒有想到,眼前出現的,竟是這樣一幅畫面。
第77章 醍醐灌頂
禁制開啟,有風從庭院中吹出來。
被封印在院中的畫面、聲音和味道,齊齊湧出。
赤霞株的香氣濃到刺鼻,豔麗、腐敗。這是……花瓣糜爛在泥土中的味道。
顏喬喬恍了恍神,一時竟未能分辨,迎面撲來的聲浪究竟是什麼。
熟悉的噪音,熟到幾乎讓人下意識地忽略它。
她迷茫地眨了下眼睛,腳步微微踉跄。
一雙大手握住她的雙肩,幫助她站穩、跨過門檻。
落腳之時,她仿佛被燙了一樣,飛快地跳開——腳下,是兩朵破碎的赤霞花。
除了花瓣靡敗的氣味之外,庭院中還充斥著極清新的濃鬱木汁香。顏喬喬一直認為,這股氣息是青草和樹木受傷流血的味道。
她心愛的赤霞株,受了重創。
花枝被斬落遍地,在它的傷口上,懸掛了無數風鈴,密匝匝地搖晃。
她有些恍惚。
一瞬間,仿佛回到了前世。
那一日她推開院門,看到的便是這般景象。
舊日重現,她清晰地體驗到前世感受——錯愕、迷茫、心疼、被“為你好”壓抑在胸腔中的憤怒。
破敗之際的花香味太過濃鬱,令她有些呼吸困難。
她看見公良瑾重重一拂袖,兩扇院門在身後“砰”地闔上。
廣袖下探出一隻手,手掌一翻,便有暗若深淵的衝擊波如海嘯一般,轟然蕩過整間庭院。
遍地落花揚起三尺,在半空微頓,木廊、屋舍隱隱一震。
“院中無人。”他斂下眸中殺機,淡聲說道。
顏喬喬輕輕點頭,唇瓣抿了好幾下,終於吐出一句話:“他們真壞。”
特意跑來誅她的心。
他垂眸看她,問:“從前便是這樣?”
“嗯。”她微微一笑,“一模一樣。”
她小心地繞開地上花瓣密聚的地方,一蹦一跳走向那棵陪了她許多年的赤霞株。
公良瑾薄唇微抿,靜靜看著她。
這株花被她養得極好,生機蓬勃,鮮活繁茂,花枝肆意生長。在清涼臺遠遠望見這一簇紅雲,仿佛就像看到了活蹦亂跳的她。
花像主人,倒是聞所未聞。
那些人,想毀了她麼?
他抬眸,淡淡掃過滿樹風鈴,眸色愈來愈冷。
顏喬喬忽然感覺庭院中的溫度下降了許多。她抱了抱胳膊,穿過地上的花枝,來到樹下。
伸出指尖,輕輕碰了下樹幹。
前些日子,她穿著被臭藥包燻過的燙金大紅袍回來抱它,它還曾嫌棄地往她頭頂扔了根細細的枯枝。
“如今可好,”她輕聲嘀咕,“你都沒有花枝可以打我啦。”
她將臉頰貼上去,在灰褐色、微糙的樹皮上輕輕地磨蹭。
片刻之後,身後傳來腳步聲。
顏喬喬正想回頭,一雙大手便覆住了她的肩。
他俯身靠近她,嗓音溫和而低沉,在她耳畔道:“不要難過。想要什麼,趙玉堇都可以給。”
見她在樹下縮成小小一團,可憐得像一隻失了巢的小鳥……他決定讓趙玉堇再多活一日。
此刻,顏喬喬其實並沒有哭。
她是很心疼她的赤霞株,但今生的她,擁有了太多前世不曾得到的東西。
比如殿下為她種在清涼臺的小花苗,比如她抱了一路、最終死得其所的大金磚,比如她已悄悄認定的、今生唯一的夫君……趙玉堇。
韓崢想誅她的心,想她像前世那樣黯然神傷,怎麼可能?
他未免也太看得起這些不值錢的破爛風鈴。
顏喬喬原想朗笑三聲,大肆嘲諷韓崢一頓,卻沒料到,殿下竟然誤以為她在難過,不惜祭出趙玉堇來安慰她。
有便宜不佔王八蛋。
她飛快地收斂了囂張兇狠的表情,往下垂了垂眼角和唇角,慢吞吞地轉過身。
她輕輕抽噎:“我……好難過……想要趙玉堇抱……”
公良瑾眼角微抽。
這哭得未免也太假了些,讓人很難接得下去。原以為她此刻心神不穩,脆弱可憐,誰知她竟是這副德行——失誤了。
顏喬喬對上那雙清冷黑眸,立刻意識到,自己失誤了。
她飛快地轉了轉眼珠,強行拐了個彎:“……抱塊金磚來給我。”
正要抬手抱她的公良瑾:“……”
趙玉堇沒有抱金磚給她,而是把她拎進了書房。
他淡淡地笑著,取了筆墨,運筆如飛,在她那張幾乎沒用過的書桌上鋪好九宮格宣紙,畫下九幅一望就讓人頭昏腦漲的陣圖。
“此陣,萬金難求。”他笑得溫和極了。
顏喬喬:“……”
他微微地笑著,踏出書房,順手從地上撿了一根韌度和硬度都恰到好處的細花枝。
顏喬喬:“……”
她仿佛聽到了來自赤霞株的嘲笑——誰說落了花枝就不能打你啦?
這一夜,顏喬喬見識到了昆山院半師的恐怖。
學到後面,她連窗外那些令人心煩意亂的鈴鐺聲都聽不見了。
滿腦子俱是“經”、“緯”、“離”、“艮”、“巽”……她的雙目漸漸失去了神採,整個人渾渾噩噩。
“這一部分太簡單,是否有些無聊?”他淡淡說著,用花枝指向下一處,“好,我們加快進度。”
顏喬喬:“……???”
端坐書桌後面那人,太清正,太嚴厲,像一尊毫無感情的學廟神像,讓她根本提不起勇氣來抗議、或是喊著“趙玉堇”衝他撒潑。
“慢一點……”她可憐兮兮地說,“太快了受不了。”
他微微挑眉,略微放慢了授課速度。
接下來的半個夜晚,顏喬喬的口頭禪如下——
“慢點。”“淺點。”“不行。”“我不行了。”
漸漸地,公良瑾清冷正經的黑眸中浮起了一言難盡的迷霧。
是不是……哪裡有點不太對勁?
目露迷茫的半師給她放了個假,讓她出門吹吹風、醒醒腦。他留在書房,替她整理接下來要學的知識。
顏喬喬伸著懶腰走出書房,到了廊下,目光一頓。